在看过疑似苏染的记忆之后,唐淑月对苏染的怀疑减轻了一些,不过也仅限于苏染在自己的认知中确实是荆山派师姐而已。她没有忘记那个声音告诉她的,“他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当时的唐淑月并没有听懂,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可能理解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没有意见。”僵持了一会儿,苏染终于做出了让步。
“那淑月在这里谢过师姐了。”唐淑月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说服对方应该是一件困难的事,对方或是觉得自己胡搅蛮缠,或是觉得自己在变相逼迫她承认自己本不应该存在一样。
这对苏染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唐淑月也不会允许她对这个问题一直逃避下去。
“所以,你现在可以解释了吗?”苏染声音低沉了一些,“关于刚才你用出的绮罗幻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解决了一直挂在心头的问题,唐淑月好说话了很多,“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用出来的。”
“怎么会……”苏染话说到一半,便看见唐淑月伸手在灵兽袋上一抹,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凭空出现在了空中,“啪”的一下就要往下掉,被唐淑月一把抱住。
那只狐狸的耳朵比普通的狐狸更长些,光看耳朵的话其实不像狐狸而是兔子。一张扁平的狐狸脸埋在唐淑月的手臂中,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谨慎地打量着苏染。
苏染想起来了,这狐狸她见过。
“之前师兄从蛇山经过,看到一只带伤的狐狸,顺手捉了回来。”唐淑月爱惜地抚摸着狐狸的脑袋,那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在唐淑月掌心蹭了蹭。
“他救回来之后又不耐烦自己养,正好我还有一个灵兽袋从来没用过,所以塞到我这里来了。”唐淑月抬眼,“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的意思是,刚才用出绮罗幻术的是你怀里的这只小狐狸?”
“很惊讶吗?我也被吓了一跳。”唐淑月轻描淡写,“本来觉得腿上一痛,低头看到自己肚子上开了一个洞,我还以为是因为快要死掉导致神志不清了。”
不你当时根本镇定到像是立刻接受了自己要死的设定啊。苏染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就站在唐淑月的身边,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受伤的不是小腹而是腿部。
这就是青云榜第四十九的演技么?苏染看着抱着小狐狸的唐淑月。
或者说过了明年春天大比,唐淑月便该是青云三十五了。一年内在前五十名进步十四位,在二十岁以下的修士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狐妖一族本就擅长幻术,没想到我们这次运气还不错。”她最后没有追究下去,俯下身来从银利尸体上搜出了自己的乾坤袋,把唐淑月的扔给她。
“是林宴和运气不错吧,随手一捉就能捉到一只会绮罗幻术的。”唐淑月捏了捏小狐狸的爪子,“不过我先前一直以为狐狸更像猫一些,结果居然是犬科吗?”
“师父之前在教《百兽图鉴》的时候有说过吧,只不过你没认真听罢了。”苏染纠正道,“还有要叫师兄,别没大没小的。”
然而唐淑月没有回答,空气中一时有些尴尬。苏染抬起头来,只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狐狸收了起来。虽然脸上依旧是轻松的表情,右手却悄无声息地握在了剑柄上。
“怎么了?”
说时迟那时快,唐淑月“刷”的一下拔出了佩剑,一道银光闪过,银利的尸体便被劈成了两半。动作之迅疾,龙舟剑甚至没有沾上半点血液。
“你这又是……”苏染忽然消声。
银利的肢体并没有就这一剑分为两半,而是化作了腥臭的液体,被湖水冲散,就此消失了形迹。
“他没死,跑了。”唐淑月微一挑剑尖,随即收回,“这妖物果然难缠。”
“怎么会?”苏染喃喃自语。
她将匕首送入银利身体中时,火焰一瞬间旺盛了起来,熊熊地灼烧着对方的脊椎,苏染能感知到自己在对方体内肆意游走破坏的力量。
那并不是虚假,他必然受了很重的伤。
“因为他看起来似乎以前有和师父交过手,我想他应该没有菜到能被我一击杀死。”唐淑月有些惋惜,“我本来以为他是躺在这里装死,想趁他不备补一刀看看的,没想到他居然早就跑了。”
也许应该更早下手才对。唐淑月挠了挠眉毛。补刀果然需要时效性。
“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判断他没死?”苏染有些无语。
“师姐没看到吗?”唐淑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
“理论上修成人形的妖物死去之后,必然会变回原形。”
唐淑月顿了顿:“可是刚才这妖怪躺在地上的时间里,依然是人族少年的模样。”
“毫不客气地说,我觉得这个师姐是个菜鸡。
“当然,前提是她确实是我们师姐才行。
“在一同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我刻意对她进行了试探,有些试探被她发现了,更多的没有被发现。迄今为止,我想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苏染并非我们的师姐,但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们的记忆会同时被混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并不是坏人,遇到危险时也有挡在我面前。虽然也有可能是苏染为了笼络我刻意为之,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代我向师父问安,就说一切顺利。请他老人家今年熬腊八粥的时候务必记得给我留一份,不然我就拔掉他的三根胡子。
“又及,师兄上次送我的狐狸天赋惊人,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苏染说它灵气非常,或许可以修成人形。但我想了一下它变成人类的模样,还是希望它能暂时保持狐狸的样子不要改变。
“师妹唐淑月敬奉。”
第8章 一位姑娘
林宴和念完唐淑月的信之后,殿上短暂地寂静了一瞬。
崇明殿虽然名义上是清微真人的居所,但宗内若有大事发生,自然也会在此商议。荆山派的四位长老因为上了年纪,平日隐居不出一心修行,如今却都坐在殿上,神情严肃。
清微真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下的秦星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居然要拔师长的胡子,这成何体统?”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二长老。他一向最是古板严正,看不惯清微的为人和教导徒弟的作风。尹青河还跟随前任宗主修行的时候,没少被二长老罚去后山面壁自省。
虽然尹青河实际上也没有去过。
某种程度上,苏染和这位二长老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又想拔我胡子。”清微真人并不理他,而是心疼地摸着自己修剪得整齐漂亮的小胡子,“再给她拔就该没了。”
“淑月本来就不喜欢师父留胡子,说师父要是全剪了的话会显得年轻很多。”林宴和合上信,眼睛里带着些笑意。
但他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秦星雨时,笑意又收了起来,客气地点一点头。
跪在地上目光殷切的秦星雨,眼睛霎时红了一圈,显出几分委屈。
修为强大的修士可以永葆青春,即便到了大限也可以维持着年轻时的模样。但荆山派宗主清微不知为何格外喜欢蓄须。即便脸还是年轻的,带着胡子一下子便苍老了十岁。
“这还不都怪你,”清微吹胡子瞪眼,“要不是你当时给淑月放水,我能给她拔掉那么多?”
“那也得是师父乐意配合我罢了,”林宴和面露无辜,“不然徒儿可没那个能耐。”
“够了。”大长老终于出声,“眼下要处理的问题,不是青河的胡子。”
因为看着尹青河长大,所以大长老和清微的关系还算得上亲近,清微还能听得进他的话,当即收了声。林宴和收好信,也在底下坐了。
“这位姑娘,是叫秦星雨对吧?”四长老转向还跪在地下的少女,语气和蔼。
秦星雨一个头磕在地上:“正是。”
“你自称是青河的徒弟,当真?”
“自然当真。”
“你说自己是宴和的师妹,当真?”
“当真。”
“你说青河只收过你们师兄妹二人当徒弟,是吗?”
“是。”秦星雨抬起头来,虽然鼻头已经开始发红,豆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旧是不肯服输的神情。
“那你自然也不认识唐淑月这个人?”
“不曾听闻。”她几乎是立刻回答。
林宴和略一挑眉。
“师父自我六岁那年将我带回荆山,我就一直在这里生活。”秦星雨稍稍平复了心绪,“星雨在这里生活九年,不曾听过唐淑月这个人。”
她看向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的林宴和,声音难得哽咽起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不记得我了。”
秦星雨不过是在自己的洞府中歇息片刻,午睡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倒在崇明殿的地板上。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的秦星雨爬起身,恰好撞见平日从容不迫的林宴和从殿外冲进来,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去了后殿。
“……师兄?”
确认了象征宗内弟子生死的玉牌安然无恙之后,松了一口气的林宴和回过头看向尾随自己进来的姑娘,微微皱起了眉,面上的困惑不似作伪。
“你是哪个峰的弟子?怎么就这么进来了?”
“我是星雨啊。”秦星雨匪夷所思地看着林宴和,“师兄你没事吧?”
“师兄?”林宴和重复了一遍,“你是我师妹?”
“这是师兄新编的笑话吗?”秦星雨干巴巴地说,“一点都不好笑。”
“可能是笑话吧。”林宴和注意到唐淑月玉牌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张自己没见过的,像是原本就待在那里一般。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冰冷细腻的玉牌上,镌刻着“秦星雨”三个字。一点灵光在其中游动,如同一尾金鱼。
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明明不是雨雪的天气。林宴和二人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紫色的闪电一瞬间布满了天际,将灰色的云朵编织成网。
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这世界撼动,原本按部就班的马车驶离了车辙。
“是个好名字。”林宴和回过神来,把玉牌放了回去,“师父应该也会这么想。”
于是没过半盏茶的功夫,秦星雨便被带到殿上,由荆山派宗主和隐世不出的几位长老亲自审问。
某种程度上算是相当有排面了,虽然当事人一头雾水甚至委屈得要哭。
“那你自然也不认识苏染了?”四长老最后确认。
“是。”秦星雨摇头,“从来没听过有这个人。”
清微真人跟着学了一下肯定的同时给出否定的肢体语言,点头又摇头之后觉得操作难度略高。
“别闹了。”大长老语气并不很严厉,“青河你怎么看?”
“这是在问我吗?”清微真人含笑道。
“这是你的徒弟,不问你问谁?”二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
四位长老大限将至,平日为了突破闭关不出,不甚了解宗内子弟,自然也不清楚唐淑月和秦星雨的区别。
但他们也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一个人的存在能够同时影响到人的记忆和现实,怎么看都不会是小事。
“我记忆里好像确实有收过秦星雨这个小徒弟。”清微真人神情自若。秦星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我想,这份记忆应该有些问题。”尹青河慢悠悠地把话说完。
“为什么?”还没等脾气暴躁的二长老提出质疑,秦星雨先按捺不住,冲口而出。
“如果师父不相信,我可以说出很多只有师父和我知道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否认自己的存在,秦星雨终于忍不住了,“比如师父在房内藏了一幅——”
“因为没有理由。”清微真人轻巧地截断了她的话头。
“什么理由?”四长老问。
“师父每次收徒弟,其实都有从不同角度考虑过的,并非随性而为。”林宴和开口解释道。
“确实是这样。”清微真人欣慰地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比如宴和是火灵根,淑月是水灵根。而这恰恰是我所擅长的修炼方向。”
尹青河是个双灵根这件事对于长老们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清微到底是个剑修,多用火系术法增幅自己的攻击力。
所以宗内很少有人知道,宗主的另一个灵根,是与火系完全相克的水灵根。
“苏染的身份如今虽然存疑,但确实是火灵根不错,所以我先前不曾怀疑过。”清微真人颔首,“但是眼前这丫头,显而易见是个变异的木灵根。”
“这未免也太过任性,”原本一直沉默的三长老终于评论道,“师兄当初可是雷灵根,还不是照样收了你这个双灵根的徒弟,还把你作为继承人培养?”
修仙界公认单灵根的天赋比双灵根更强,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专注一种属性修炼更容易达到极致,登峰造极之后更能触碰到飞升的那一层障壁。何况尹青河双灵根相克,在修炼的时候不仅不能相辅相成,还会导致他的修炼成果打个对折。
因而尹青河刚入宗的时候,他的资质其实是不被四位长老所看好的。
“师父收徒弟有师父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清微看着满面泪水的秦星雨,声音难得柔和了一些,“你也不必如此难过,荆山派也不缺你一个人吃饭的地方。如果愿意的话,荆山派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四长老皱起了眉:“可我们甚至还不清楚这孩子的身份,就此收进来是否不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