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宠——牧荑黄黄
时间:2021-08-28 09:03:24

  许孜嘴唇微动,眼睁睁看着善姑将屋里的烛台拿起来,而后又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对了,若是晚间有事,唤一声松涛便好,他就在耳室歇息。”
  那盏烛台越来越远,屋里也随之昏暗下来。
  直到善姑关上门,卧房里头陡然一片漆黑。
  许孜仿佛听见了漆黑深夜里细微的嗡鸣声,他攥了攥拳,将床榻上的薄被抱了下来,垂着眸将被子铺到地上。
  这里有一小块月色透过窗户纸映在光亮的水磨石地板上,成了仅有的光明之处。
  地面很硬,许孜沉默地躺下来。
  他尝试着就着月色入睡,却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宫里。
  放轻的脚步声。
  长剑刺入人肉的噗嗤声。
  鲜血溅上窗户的唰啦声。
  血腥气。
  酸腐味。
  以及微潮的木头气息。
  分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始终伴着他,挥之不去。
  而他在梦中也和那时候一样,无法出声,不能动弹。
  ……
  天亮,许知雾在院子里用过了早膳,换上了新做的衣裳,是件鹅黄色齐胸襦裙,裙摆是柔软的丝绦。
  她转着圈问,“好看吗?”
  两个丫鬟一齐点头。
  焦尾嘴甜,多夸了句,“姑娘这跟小仙女下凡也没有什么两样了,老爷夫人瞧见了,不知得多爱呢。
  于是许知雾蹦跳着去主院找许父许母。
  却被告知二人都不在。
  “爹爹去哪儿了,已经去州府了?”
  主院的丫鬟答,“老爷今日没去州府,方才见了张户曹,然后就出门去了,奴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那娘亲呢?”
  “夫人带公子去挑选成衣了。”
  许知雾纳闷地往回走。
  爹爹也不在,娘亲也不在,怎么都不在?
  路上,焦尾瞧了眼许知雾,而后小声说,“姑娘,奴说得对吧?”
  “嗯?”许知雾茫然看过来。
  “今儿老爷见了张户曹,定是和公子的户籍有关,夫人又亲自去给公子挑衣裳,总之都围着公子转了。”
  许知雾没说话,默默攥了攥手。
  焦尾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说,“姑娘,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以后姑娘想要老爷夫人的时候,指不定都在公子那里呢!”
  一向少言的绿绮终于皱眉道,“焦尾,你过了!”
  “我怎么过了?姑娘都没说什么呢,你训我?”
  “焦尾,主是主,奴是奴,不可妄言!”
  “我就是心疼姑娘,替姑娘委屈罢了。咱们姑娘兴冲冲来主院,结果爹娘都不在。到底哪一个才是亲生的?绿绮,你若是偏着那边,自请去松风院伺候罢!”
  许知雾被吵得心烦,一股莫名的酸意冲到鼻腔,她闷头往前跑,眼泪直往下掉。
  两个丫鬟这才止住争吵,急忙跟上去。
  临近正午,许母回来了。此时的许知雾早已忘了早上还哭过,扑进许母怀里便撒娇,“娘亲。”
  许母揉了揉许知雾的脑袋,笑道,“好阿雾,看看娘亲给你带了什么。”
  许知雾从许母怀里出来,看见许母身边的丫鬟递上来一个食盒,凉悠悠地散发着甜香,四周还有冰块镇着。许知雾认得食盒上的徽记,当即欢呼,“玉露团!”
  许孜站在许母身后,目光往玉露团上一落。
  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说起玉露团便要垂涎三尺,只可惜他到死都没吃到。
  这时许知雾看了许孜一眼,问许母,“只有阿雾有吗?他有没有啊?”
  “你哥哥不爱吃甜点,阿雾自个儿吃吧。”
  许知雾只是想知道她有的东西许孜有没有,倒不是真的想给他吃,当即笑眯眯点头,叫绿绮帮她提好了送往屋里。
  她回院子喜滋滋地吃完了玉露团,头顶忽地罩下一片阴影。
  许知雾抬头问,“焦尾,你怎么气呼呼的?”
  “姑娘,得亏您已经用完了甜点,不然您听了这消息恐怕要吃不下去了。”焦尾说话总有那么些夸张,许知雾没说什么,只捧着冰碗瞧她。
  “方才我听松风院的人说啊,老爷牵了一匹小马驹回来,给公子了!说是方便公子骑着马儿出行,去四周溜达溜达熟悉我们骈州地界。”
  许知雾一怔,嘴角开始往下耷拉。小马驹不是很贵么,她还是卖力地跳了舞才换回来一匹,至今还没有到。可许孜什么也没做,爹爹就送了他一匹?
  “姑娘,这还不止呢!”焦尾握着许知雾的腕子,竖着眉道,“据说那匹马驹原本是给姑娘的!”
  “?”许知雾有些茫然,又有几分不可置信,她重复了一遍,“给我的?我跳孔雀舞换来的雪白小马驹?”
  “那还有假?老爷送到松风院的那匹马驹就是雪白雪白的,松风院的下人都说是原本要给您的那一匹,别提多得意了!”
  许知雾觉得冰碗有些冻手了,她瑟缩了一下,耳边忽地响起半梦半醒之间焦尾说过的话。她的吃食玩意,她的一切,从许孜来到府上起,便要分他一半么?
  许孜之所以没有玉露团,是因为他不喜欢;而他喜欢的,就给她整个儿抢了去。
  许知雾模模糊糊有了这些念头,她推开冰碗站起来,而后提着裙摆飞快地跑向主院,跑着跑着,她的喉咙开始哽咽,视线变得迷蒙,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怕,好怕爹娘喜爱许孜甚过爱她。
  她看见了许父挺拔的身影,他身上的官服还未褪下,显出十足的威严来。许知雾却向来不怕许父,对别人来说慑人的威严只会让她感到安心。
  许知雾嚎哭一声,扑进许父的怀中。
  在许父眼中,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飞着泪花的小姑娘拎着裙摆,蝶一般飞过来,而后结结实实砸进他怀里。
  许父蹲下来温声哄,“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阿雾惹哭了?”
  许父越是哄,许知雾的泪水越是收不住,埋着脑袋哭了一会儿才开口,“呜呜……是爹爹,爹爹说话不算话!”
  “爹爹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许知雾扭了扭身子,置气哭道,“爹爹说要送我小马驹,结果给了别人。”
  “阿雾听爹爹说。那一匹马驹原本确实是定给阿雾的,只不过爹爹这次去马场一瞧,”许父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好家伙,马儿都长这么大了,现在的小马驹已经比阿雾高上许多,如果阿雾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是不是会很痛?所以爹爹把这匹长大了的马儿给哥哥,再给阿雾定一匹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和阿雾一起长大,好不好?”
  许知雾认真听完,泪意收敛了些许,但还是觉得委屈,“那他怎么什么也不用做就有小马驹啊?”
  “哥哥刚来,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一份见面礼?阿雾别忘了,哥哥也给了你见面礼的,一只布扎的小猫,对不对?”见许知雾点了头,许父又说,“而且哥哥现在也是我们许家的人了,阿雾有的东西,他也要有才公平,对不对?”
  许知雾想了想,却没想通,眼泪再度涌上来,“不公平啊,爹爹要讲先来后到!就算都是许家的人,我也比他早来啊呜呜呜,我……嗝,一出生就来了,他十二岁才来哎!”
  许父一噎,没料到小孩子会这样想。
  许知雾接着哭,“他比我晚来那么久,为什么我有的他都要有?我的小马驹呜呜呜……他什么都没做就有了,小马驹那么贵……”
  许父头疼,他原本是为了让许知雾觉得马儿来之不易,才跟她说有多么多么贵,还要她乖乖跳舞才能得到。其实一匹马驹于许家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可现在已经不好再对许知雾说真话了。
  “而且我还跟阿娴说我的小马驹要到了,阿娴还说要来摸摸……”
  “阿雾不哭了,小马驹下个月之前爹爹保证送到你院子里好不好?阿雾还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买……”许知雾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许父伸手去擦,一边擦一边哄,感觉到此时已经很难哄住了。
  许知雾没躲,脸埋进许父手里,呜呜咽咽地说,“讨厌……讨厌……”
  也不知是在说谁讨厌,是许父,抑或是许孜。
  而墙角处,听见这番话的许孜默默收回了即将踏出去的脚。
  他垂头看着地面,漂亮的眉眼都被掩藏在阴影之中。
 
 
第4章 凶巴巴
  许知雾回屋之后还是抽抽搭搭的,焦尾有意讨好,便凑过来说,“松风院的既然将姑娘的小马驹抢了去,姑娘不如直接去松风院讨回来,奴婢量他们也不敢阻拦!”
  “可以吗?”许知雾吸了吸鼻子,“爹爹已经给别人了,小马驹不是阿雾的了。”
  “老爷虽没有命公子还回来,但公子若是个有眼色的,也该将小马驹还给姑娘。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既然姑娘先张口了,没道理把小马驹给别人,是也不是?”焦尾见许知雾还在抹眼泪,又加了把火,“姑娘今日若是退了这一步,日后是步步都要退,不知道要被他们松风院的欺负到哪里去,姑娘您想想,日后玉露团都是松风院的,漂亮衣裳也是松风院的,老爷夫人也都在松风院……就算姑娘不放在心上奴婢还心疼呢。”
  焦尾描绘的处境何其惨淡,许知雾简直不敢想。
  去!必须去!
  外头天色渐暗,就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许知雾不管不顾地拎起小裙摆往外走,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副要与人算账的架势。
  临了走到松风院的垂花门处,她不确定似的回头问焦尾,“焦尾,你看我够凶吗?”
  这话一出,气势已经全然没有了。
  焦尾自是要给她鼓劲的,“凶!不过姑娘若是将下巴抬起来一些,眼睛再瞪圆一些就更好了。”
  许知雾便依言抬了下巴,又瞪圆了眼睛,“这样呢?”
  只怪她实在生得过于精致可爱,哪怕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也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奶猫。
  焦尾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昧着良心说,“……可以了,够凶了,姑娘去吧。”
  于是许知雾保持着这副模样抬头挺胸地走进松风院,甚至不敢将头低下来一些。
  路上碰见了松风院的下人,许知雾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直到看见了许孜。
  他正与一个下人说着话,瞧见许知雾走过来便止了话头,侧过身来面向她,未语先笑,“阿雾妹妹怎的来了?”
  许知雾气势十足地说,“这里是许府,我是许家的女儿,我哪里不能去?”
  话说出口,许知雾便觉得自己说得特别好,她这话是从哪里学的来着?
  眼见许孜像是愣住一般,许知雾心里得意,一鼓作气地说,“爹爹送你的小马驹呢?牵出来我瞧瞧,那原本是给我的!”
  许孜便对身边的松涛说,“去把雪顶牵过来吧。”
  许知雾闻言眨了眨眼,“雪顶?这是小马驹的名字吗?”
  许孜点头。
  “为什么叫雪顶?我都想好了它要叫小白的!小白不比雪顶好听嘛!”
  许孜知道小姑娘这会儿正是怒气冲冲的时候,便温声答道,“便依阿雾妹妹所言,叫小白吧。”
  许知雾本以为许孜要和她争执呢,已经开始想怎么吵了,没想到许孜这样快就答应下来,态度还十分温和,她便跟无处使力一般,盯了许孜好一阵,声音也小了一些,“那你把小白还给我。”
  许孜暗叹一声,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那般温和有礼,“小白对阿雾来说太大了,父亲将小白给了我并非偏爱我,而是担心阿雾受伤。”
  话落,松涛牵了一匹雪白的半大马儿出来,这马儿生得灵秀,半个成年骏马大小,目光水润,睫毛很长,瞧着漂亮极了。
  许知雾却被吓到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她、她没想到小马驹比她高那么多!
  她以为小马驹是矮矮小小的,木马一样大呢。
  “阿雾妹妹害怕了?”
  许知雾哪能被人这样说,立马梗着脖子逞强,“才不怕!”
  “阿雾妹妹既然不怕,不如坐到马背上试试?”
  闻言,许知雾鼓起勇气抬眼看着小白,它的背都比自己高一截,更别说它的马头了。
  再往下一瞧,这马儿的蹄子动来动去,好像马上要踢人了。
  而许孜的目光还在她身上,看似温和,却含着某种催促。
  许知雾硬着头皮走近一步,心跳咚咚咚,她又怕被马儿踹了,又怕被人嘲笑胆子小。
  待走近两步,许知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候却听见一声轻轻的笑,还没能分辨清楚是谁笑的,许知雾便感觉到身子一轻。
  她被抱起来了。
  然后,她被轻轻放在了马背上。
  接着,身后又贴上来一个人,那人抓着缰绳,只轻轻一拉,马儿便抬起蹄子小跑起来。
  跑得不算快,起码比不上马车的速度,但是马儿撒开蹄子一颠一颠的,让许知雾感觉到了不同于坐马车的乐趣。
  这个傍晚原本是闷热的,马背上却有丝丝解暑的风迎面拂来。
  许知雾回过头看去,坐在她身后的正是许孜,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优美的嘴唇,他的一缕鬓发拂到了她面上,软软的,痒痒的。
  他大抵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有很明显的皂角气味,两只手牢牢握着缰绳,将她稳稳地圈在臂弯里。
  他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许知雾便也转回去,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被奔跑的马儿拉出了不一样的模样。
  她的眼睛越睁越圆。
  新奇,快乐。
  好想唱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着她骑马呢。
  马儿慢了下来,许知雾意犹未尽地抓了许孜的小臂,“继续跑呀,继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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