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此刻。
她难道要问郭胜“吃醋”这个词的含义吗?
谢愁愁勉强思索,大概能从自己储备不多的大脑里翻出几个提到“吃醋”一词的电视剧。不过她看电视大多数时候都不过脑子,完全就是看个热闹的“外行人”。
按照她的性格来看,本不应该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吃错了药的人是殷闻,等他体内药效过去,应该就能恢复正常,至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偏生此刻郭胜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被人放在滚油里翻来覆去地煎炸了三四次,脸成了被拧过的抹布,五官扭曲错位,望上去好不悲惨。
她脆弱的小心脏被这样丑的表情吓了一跳。
可还没等她说话,他便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不上去追?”
被他这么一说,谢愁愁突然有了种,自己再不上去说两句,就会成为毁灭世界凶手的恶人的错觉。
结合上下文、郭胜的反应,以及殷闻的表现,她简单理解了一下,“吃醋”指的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生气”的情绪。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生气,和她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郭胜硬要她去追?
她脚步未动,怀揣着罪恶感,表情纠结地将自己疑惑问出口:“他为什么吃醋?”
这句话在她的心里,等同于——他为什么生气。
“当然是因为我和你走得太近了。”
郭胜像极了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他一会儿抱头,一会儿挠腮,像是恨不得代替她冲上去。
谢愁愁还没回味过来。
她和他走得太近了,所以殷闻生气了?
不太能理解这种情绪的愁愁鬼陷入沉思,恨不得坐下来用小树枝在泥土地上画上两笔以示纠结。
在她的印象里,殷闻似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难道说,因为变成了四岁的小孩子,所以生气的点也就变低了很多?
她真切地对郭胜的说法表示怀疑,并深深地觉得,还是“吃错药”更符合殷闻的现状。
思考半天,谢愁愁做了最终总结:人类实在是太麻烦了。
她决定将郭胜的提议抛到脑后,不再去思考殷闻奇怪表现的原因,并打算等他自己恢复正常。
这直接导致,郭胜的脸变成了死过十任妻子的麻木绝望脸。
上楼梯的时候,她恰好回头看他一眼,便看到他板着脸,站在距离她四五米的地方,远远地跟着上楼,似乎半步都不敢靠近。
谢愁愁:“?”
人类真的好复杂哦。
郭胜:……
他从她回眸的那一眼里看到了鄙夷与唾弃与不解与冷漠。起初他还想着,她要是问原因,他就开口同她解释一句“避嫌”之类,再紧接着将话题引申到“防止殷闻吃醋加重”上,其后再对她进行一番谆谆教导。
之前,经过他的一番观察,这俩人在他眼里就是妥妥的一对,没得跑那种。
别的不说,就从外貌来看,绝对是天造地设。
但是从谢愁愁的行为与表现中,郭胜看到了那么一丢丢惆怅。
殷闻对她很在乎,他能明显看出来。
但通过小姑娘的反应来看,她似乎还处于……未开窍的阶段?
表现之冷酷,之冷淡,之无情,堪称注孤生。
郭胜的想法很简单,这俩人感情关系应该不错,他身为一个小弟,当然要做好小弟的自觉,能促进俩人感情就促进,不能促进感情……那也绝对不能破坏!
不然,万一哪天谢愁愁回过神来,找他麻烦,他岂不是要遭殃?
可这家伙似乎有些油盐不进,郭胜猫着腰靠墙而站,表情略显沧桑。
小姑娘嘿哟嘿哟生龙活虎爬楼梯。
四岁小孩子的腿,相比较台阶便显得有些短,爬个楼还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她也没觉得累,三两步爬上去,直接抛下身后的郭盛,进了宿舍。
谢愁愁走进宿舍,已经有些累了。
距离晚上躲猫猫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这会儿只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小萝莉软趴趴地趴到桌上,下巴枕在冰凉的桌面上,软软的黑发在一旁铺开,随着她百无聊赖歪来点去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变换着位置。
隔了会儿,面前递过来……
唔。
眼睫轻轻动了动。
小姑娘的眼珠子稍稍往前望了一眼,朝那东西看过去。入眼的是一个包装精巧的,小零食?
大概巴掌大,塑料袋包装,看上去像是一袋子饼干。
她的眼睛里立刻多了一层光亮,眨巴眨巴眼睛,迅速朝着上方看过去。递零食的人,刚好是刚刚在楼下表现冷淡且诡异的殷闻。
他见她望她,视线移开,将饼干朝前推了两下,板着奶白的小脸蛋,在她侧对面坐下。
这桌子是宿舍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很长,上面有蓝色的卡通图样,看上去很可爱,矮矮小小的,应该是给这些四岁小孩子量身定做的,一共能坐下十个人。
除了他俩之外,也有其他玩家正坐在椅子上,闹闹哄哄地玩着玩具积木等。
在这嘈杂声里,他俩的安静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接了饼干,谢愁愁当场恢复元气,直起身,开开心心拆了零食袋,“嘎嘣”几下,开始吃饼干。
吃完一块,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将袋子送回殷闻面前,用眼神对他发出盛情邀请。
他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谢愁愁哦了一声,继续吃。
小姑娘吃东西的模样也很可爱,脸颊微微鼓,神情却非常认真专注,就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一般,浓密的眼睫微微向下垂着,眼睛一眨不眨。
吃完第二块,谢愁愁总算回想起郭胜之前所说的话。
吃了人零食之后,再不发表下关心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再加上殷闻这会儿就在她前面坐着,顺口问一声很方便。
她便直接抬目望过去,问道:“你生气了?”
殷闻一愣:“……啊?”
她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攥紧拳头:“都是郭胜那家伙说的,他说你生气了,我就说不可能吧,你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他脸上的表情更显迷茫。
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生气”这个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但稍稍回想一下,便能想起来,自己刚刚在楼下的行为表现的确有那么一些奇怪……会被认为是生气,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刚想说话,便见对面的小姑娘鼓着脸颊又接着道:“你得自己去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刚刚的原话是什么来着……哦对,他说你吃醋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表情略显义愤填膺,似乎浑然未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词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殷闻的全部注意力全被“吃醋”这两字吸引,完全听不到她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一句话说完,谢愁愁才注意到殷闻的表情。
表情似乎有些茫然,眸里也能看出些许呆滞的神色,看上有些迟缓,也有些可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耳朵上。
不知为何,他的耳垂又变成了淡淡的绯红色,像是被火烘烤过,瞅着像是很好吃。
愣了半晌后,殷闻似乎才骤然惊醒,身子从椅子上站起,目光里隐隐含着羞恼:“他胡说。”
第56章
夜幕降临,又到了捉迷藏的时间。
夜色如静默的深色河流,将清冷月光揉入自己的宽敞胸膛,远方的一切像是被加了虚化特效,在一片深沉中逐渐化为一片虚无。道两旁种着不知名的树木,晚风吹过,树影沙沙。
不过,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以白墙黑瓦的那排矮房为界限,界限的这一头,树枝摇曳如在曼舞,界限的那一头,树叶与树影皆静默不动,如画一般,像是被人用透明胶固定在了空气中。
有了经验之后,郭胜自然清楚,那道分界线所在的地方就是空气墙,所以,用“画”来形容墙上的画面,的确丝毫不为过。
说来很奇怪,正常的画,一到晚上便会被黑暗笼罩,什么都看不到。但这空气墙偏偏不如此,即使是在浓墨般的夜里,用肉眼看,也丝毫看不出它的异样。这头的月,真真切切撒到了那头的地上。
又或许应该说,“空气墙”这种东西,本就不能同普通的墙纸壁画一概而论混为一谈。
郭胜从树梢后面稍稍探出个脑袋,盯着空气墙。这是他在捉迷藏时,突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毫无用处,只为缓解内心的害怕。
第一夜的捉迷藏算是福利局,围着个可可爱爱的小恐龙跳了一晚上。
第二夜的捉迷藏勉强也算福利局,躲着躲着,突然便看到怪物在地上横尸,紧接着后半场没再出现一丁点异样,玩家也没有一个减员。
到了第三夜,也就是今晚,他很难确定,这样的好运气能否持续下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懊恼。为什么刚刚没有跟在谢愁愁身后呢?
要是紧紧跟着她,这会儿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害怕了……
虽然没有见过这小姑娘单手撕恶鬼的场面,可在对于郭胜来说,她已成为了他心目中的安全感最大来源。
此刻不知道她人在哪,冷风一过,他只觉后背冰凉,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擦过一般。
四处无人,其他玩家不知道都躲在了哪里,他所在的这个地方还算隐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怪物发现。
前提是运气还不错。
纵使这么想,心里也始终惴惴不安,他两手摸了摸手臂外侧的鸡皮疙瘩,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后缩了缩,祈祷自己不会那么倒霉。
隔了好一会儿,他脖子一僵,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呕吐……
又像是在喷血。
总之,只用耳朵听,他都能够想象得出不明液体乱飞乱溅的画面。玩家在捉迷藏的时候当然不敢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至于怪物,似乎也不太可能?
总不至于是吃到了不合口味的人肉,所以恶心作呕了吧?
郭胜又怕又好奇,理智告诉他好奇心害死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声源处稍稍靠近了几步。
他蹑手蹑脚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探头探脑地抛去视线。
然后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这怪物从外形上看,同人类没太大区别——顶多是个被剥去了一层皮的人。
他身材高大,背对着郭胜,站在数十米之外的地方,面对空气墙而立,口中“呕呕”作响,不知道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说唱歌的话有点侮辱艺术,说咆哮又有点侮辱智商。
总而言之,非常让人难以理解。
郭胜乍一看这样的画面,有点害怕,身子下意识后退,想要逃离,生怕被他看到。
却没想,那怪物像是有所感知,还没等他鬼鬼祟祟后退出两步,便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紧接着,又扭过头,继续看向空气墙。
这一次,从他的口中喷出了深红色的液体。液体将他面前的空气墙染成红色,一眼望过去,堪称触目惊心。
惊的是郭胜的心。
他不懂这血人为何在看到自己后,没有来找自己。更不懂,它为何要对着空气墙口吐鲜血。
难道它是想用行动告诉空气墙“我被你其吐血了!”?
郭胜忽地想起,昨夜的确有玩家在躲猫猫结束以后,后怕地提起过这件事。有个浑身是血的怪物,看到了他,却并没有找他麻烦,更没有“眼睛杀人”那么可怕的技能。
他当时还当那玩家是四岁小孩心智,没意识撒谎对团队的危害性,所以才会吹牛逼。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人没撒谎。这个血人或许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怪物。
第一夜出现的怪物是小恐龙,第二夜出现的怪物是血人,这两个,似乎都没有伤害玩家,连着两夜无任何一个玩家伤亡。
郭胜有些茫然。
是游戏出了BUG吗?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圈套,真正的大boss还没有出现?
不管怎么说,那血人都意味着一个不稳定因素,郭胜不敢久留,当即准备撤退。却不料,才刚扭过头,就看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那是昨夜看到的女尸。
今夜她重新出现,手里提着大砍刀,走路无声,在黑夜之中如同索命修罗。郭胜只能看到她的半边侧脸,在月光下泛着惨淡的白色。
她没有注意到他,目光不在他这边。
应该说,此刻的她,已经选定了目标……那是个沉默站在路灯下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没有装垃圾,以前用过的次数应该也不多,所以一向是玩家最喜爱的藏身之处。路灯坏了一半,灯光暗淡,闪闪烁烁,就像是有淘气的小孩子,在一下一下按着开关。
灯亮在她的脸上时明时灭,衬得女鬼嘴角的笑容越发阴森。
“唰”的一声脆响,砍刀没入桶沿,直直朝下切了一公分。不知是不是错觉,郭胜觉得自己似乎看到那墨绿色的垃圾桶在路灯下发出了些微颤动,桶内的人应该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和郭胜所想没有差别,坐在桶内的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他叫谷建国,在进游戏之前就是个胖乎乎的成年人,变成小孩后,也是如此,个子要比其他小孩高不少,身材也圆滚滚胖墩墩,足有其他孩子的两倍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其他孩子能轻松躲下的地方,他去不了,最适合他的,就是这个高大的垃圾桶。
他躲在里面,忍受着酸臭的腐烂气味,心中一点一点数着时间,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昨夜可以一整夜平安无事,今夜一定也能活下来。
谁成想,一片静默之中,巨大的“刷拉”声音,一下子将他从美梦之中唤了出来。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冰冻,大脑成了僵硬的石块,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视线稍稍往下,借着透过缝隙渗入的些许亮光,可以看到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是一把刀。
这把刀他认识,是昨夜那个提刀女鬼手中握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