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闭上眼，一点一点恢复自己在星空中短短的留存而莫名失去的精神力和体力，等到她自觉恢复良好后，已经能神色自然地面对现实，面对白银了。
“这里似乎还是记忆碎片？有点眼熟的样子啊。”
白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论人心的复杂程度还只是个小宝宝的它一如往常那样带着撒交意味和莫叶说到，莫叶笑了笑并未回它，而是在这片雪地中往某个方向径直走去，一路上的雪景越来越眼熟，就连白银也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不是芙兰出城口那边的山地吗？”
“是啊，看来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莉亚了。”
莫叶终于回了它一句，语调是未有任何破绽的含笑。
看来，现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糟糕。
她对唯一之神来说并非棋子，而是重要的存在。
她确认了这一点。
第136章 怪物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这片记忆碎片中的世界除了最核心的地域之外其它的景象都是虚幻的, 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峰是荡开的墨色，天空冬日的苍蓝与纸上涂抹的蜡迹无异，越是接近记忆碎片的核心, 周围的景色便越是真实。
莫叶踏着厚重的积雪, 沿着雪地上步履沉重的脚印穿过密集的枯枝丛，走过山林间被冻结的湖面，终于在冰湖旁深陷的雪洞内找到自己正寻找的那个人。
她到的时候积雪已经将少女的身影掩埋, 只能在一片苍白的雪地隐约看见积雪的下方露出几点并不显眼甚至带着枯黄色泽的金色，那是莉亚的头发。
少女正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却仍在低喃着‘救命’之类的求生之语, 但她的声音太过虚弱无力, 近乎于无，就算是站在雪洞的边缘, 已经看到她被掩埋在积雪之下的身体轮廓的莫叶都未能听清风雪中少女本能求救的声音。
这冰天雪地且荒无人烟的环境对一名普通至极的少女来说与绝境无异, 而且她还在赶路的过程中不慎间跌入了深邃的雪洞中。如果不是当初的她在最艰难的时间点遇见了从空间裂隙逃来这个方向，小心翼翼用精神力探索道路却将奄奄一息的她找到的莫叶, 又或者莫叶到来的时间再晚上十分钟……
她便会死在这谁也不会知晓的冬天。
这是莫叶与莉亚的初见。
意图躲开敌人追杀的异人魔法师在芙兰冬日的山间捡到了想要去贝利王都寻找父亲的普通少女，当日的异人魔法师将雪洞中几乎被冻成人干的少女捞了出来后, 她顺手理了理少女被冰雪凝结成块状的金发，再将她身体周围来自冬日的严寒隔绝, 等待少女醒来。
少女虚弱不堪的呼吸声在温暖的环境内逐渐平缓，她的身躯脱离了冰冻的僵硬重新柔软下来, 用魔法催生的火焰凭空于冰雪之上燃烧着, 莫叶仍记得自己当初与莉亚初见的情景，她也有信心不会在扮演过去的自己这种问题上出岔子。
这片出自莉亚的记忆碎片，绝对来源于将她抛入人类之神戈尔德遗留的记忆碎片的贝利七王子西里奥，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
莉亚的失踪和她现在所在的藏身之地，与属于她的这片记忆碎片肯定有直接的关联，唯一之神不可能会将自己送到错误的地方，但这个记忆碎片到底该如何是好呢，是一路演绎直到最后，还是将记忆碎片直接破坏掉，又或者这个记忆碎片有某个能够破局的关键之处。
在什么都未能知晓的情况下，莫叶暂时只能选择先扮演好过去的自己，至少主动权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傻乎乎的被过去的自己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但她的一通想法都在少女醒来后便通通作废。
莉亚醒了过来，感受着身躯上弥漫久违的春日般的温暖，她在雪地上摇曳的火光间看到守着她的身影。
那位神秘的少女随意席坐在雪地上，一头极长的蓝色长发于雪白的积雪上散落一地，她的面容柔弱而清丽，看起来无害又温柔，而她那双橙红色与摇曳的火焰极为相似的眼眸正含着笑注视着狼狈不堪的自己，那抹绚丽圣洁的色泽在这一刻已与神迹无异，与神明无异。
莫叶本以为莉亚会如同记忆中的那般，那个躺在雪中的孩子睁开眼苏醒过后会将琥珀色的双眼瞪得圆圆的，用虚弱得好似在做梦的语气向她喃喃到，“我大概已经死了吧……那个，您是来接我的神明吗……？”
莉亚着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但现在，那个小姑娘却是向着她轻轻笑了起来，那张可爱的面容在她醒来的那一刻便隐约浮现浅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绿影，这完全不符合莫叶记忆中的诡异场景让她即刻意识到这场记忆碎片的不对劲。
这里真的是记忆碎片吗？
“您来找我了吗？夜莺小姐……”
莉亚的声音在风雪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虚幻，她慢吞吞地从雪地上坐起身，莫叶先前用精神力将她的身体与身下的积雪隔离开来，所以她的衣服依旧是被莫叶使用魔法火焰特意烘干了的温暖，她显然是现实世界的莉亚，而不是记忆碎片中属于过去的投影。
“莉亚。”莫叶注视着莉亚自从醒来开始便一直在进行变换的面容，其上浮现的绿影与贝利七王子西里奥招出的孔雀之影华美的翎羽极为相似，她有些迟疑了一瞬，却仍然问到，“到底怎么回事？”
“嗯……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我到底在哪里呢？我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呢？夜莺小姐？”
莉亚摸着自己的脸苦笑一声，她低喃了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但又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后便恢复了以往的开朗，似乎莫叶的到来为她灌注了勇气，至少她并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这样的噩梦已经结束了。
“我就从最开始说起吧，夜莺小姐！我寄给您最后一封信后，我便去往了那个酒馆，啊……酒馆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在那里看到了七王子殿下，但我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去询问七王子殿下我父亲的事吧？所以我一直等到他们的宴会结束，我跟着七王子的马车潜进了王宫，跟着七王子到了他的宫殿……”
“等等，莉亚。”莫叶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莉亚的述说，她微微皱着眉问到，“你隐藏着跟着七王子到了他的宫殿，贝利镇守王宫的星级魔法师没有发现你吗？还有七王子他本人，你被他发现了吧。”
她的话语极为肯定，毕竟七王子一位星级的魔法师不可能发现不了莉亚这个实力最多只能达到灯级的人，他极有可能是欲擒故纵。但镇国者为什么没能发现跟着七王子马车的莉亚呢，还是七王子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唉？我被发现了吗？”
莉亚果然是毫不知情，小姑娘神情一愣一愣的。
“我不知道啊，我应该没有，没有被七王子殿下发现的吧？我是一直等到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前去请他帮忙的，如果他发现我了应该不需要等到那个时候吧。而镇守的那位魔法师阁下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发现我，抱歉啊，夜莺小姐，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说了，莉亚。”莫叶对她摇了摇头，让她不用再纠结这些了，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情才是最正常的。
“啊，嗯！那我继续说了！我跟着七王子殿下到了他的宫殿后，一直等到他睡觉的时候将仆役侍卫们都遣走了我才出现在他面前的，七王子殿下是一个温和的人，我向他打听我父亲的事情他也很耐心的听我说呢。”
“他告诉我父亲被他派遣去做一个重要的任务，如果我想见他的话要么在王都等到父亲的任务结束，要么他可以送我到父亲做任务的地方，不过去到那里了在父亲的任务完成前就不允许离开了，您也知道我很想找到父亲，所以我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去到那个地方的，这段记忆有些混乱……”莉亚说到这里明显地垂下了头，她用手捂住自己已经覆盖满绿色翎羽的脸颊，那双同样覆盖了绿色的双手正在颤抖，“那里，应该是在很深的地下，我看到了父亲……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面……我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出现在了这里，被困在这里。”
“只要我从那个雪洞里醒过来，从那一刻起我的身上就会逐渐长满这种绿色的羽毛，在最后会变成一个看起来还算漂亮的怪物，至少不是丑八怪呢。等到我完全变成怪物之后又会失去意识再度从雪洞里醒来，周而复始。”
“你从雪洞中醒来了多少次？”莫叶斟酌着，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切入点询问莉亚苦痛的经历。
“上百次吧，大概，数不清了。我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的，变成那种怪物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个样子的绿鸟很漂亮，我的脸也会变得很漂亮，那双翅膀能飞得很高，飞到我永远都无法到达的云层之上。大概只要我放弃了，我就能得到解脱，我是这么想的。”
但说到这里，莉亚反常的笑了起来，她笑得与以往的自己极像，就算那张逐渐变得艳丽陌生的面容上覆盖了绿色的翎羽与她颤抖的双手，她却依然用亮闪闪的眼神注视着莫叶，就像看到一束即将救赎她的光。
“但您来得很及时，真的，就像当初您从那个雪洞中将我救出来一样！我还能再坚持，一直坚持下去，等到您将我救出去。夜莺小姐，您一定会救我的吧？”
“当然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莫叶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就如她当初选择将莉亚从雪洞中救出来一样，“再坚持一下吧，莉亚，我会救你的。”
“好，我等您，夜莺小姐。”
莉亚对此没有任何的疑虑，在她眼里夜莺小姐就是奇迹的化身啊，她是地上行走的神明，是一次次救赎她的光辉，她的本身便是救济。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她的神明，忽然歪头笑着说到：
“不过，您要抓紧时间了哦！我这一次的变化进程快到一半了，我可不想您看到我完全变成怪物的样子啊。”
“请您尽快找到我的身体吧，在这个幻境的外面。”
第137章 异变
“莉亚, 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幻境吗？”
莫叶并没有否定莉亚的猜想，作为这片记忆碎片的核心与源头，不知为何有着一定自主权的莉亚本就拥有部分的权限, 这里的一切都是围绕她组建而成的, 所以她每一个潜意识的联想都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回馈。
“嗯，我是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感觉，我的本身也是虚假的, 这不就是您当初跟我说过的，陷入幻境中的模样吗？也许这里不是幻境而是其他什么, 但它是虚假的, 而我是这份虚假的源头,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莉亚的语速有些急促，她接着说道：
“夜莺小姐, 我能感觉到的……距离我越远, 就越接近真实，您该启程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能再让您看见我如此丑陋的模样了。
身上覆满了翠绿翎羽的少女微微蜷缩了身体，她强忍着自己骨骼开始变形的异常痛楚, 将自己异变的部分牢牢遮掩在身体的下方，背面的阴影处, 但从脊骨开始生长的羽翼慢慢的在她背上隆起越来越大的畸形弧度。
但其实她的遮掩完全逃不过莫叶弥散的精神力。
面对这个小姑娘虽然隐晦却近似哀求的目光，莫叶不免暗自叹息一声, 只能装作什么都未察觉到一般起身, 并向她告别，“你说得对，莉亚，那我就先离开了。在我将你救出去之前, 你就再等等我吧，坚持下去。”
“好，我等您。”
乐光的小姑娘依然如此坚信，含着笑意回答。
莫叶很快离开了那片莉亚所在的雪原。
在她距离莉亚越来越远，地面行径间的雪地也越来越模糊，如同铺在地面光滑的白纸。
她看见四周穿行而过的冬季干枯的树杈也成了失去树皮不规则的圆柱，并不算远的山峦墨迹鲜明，在比山峦更远的地方，是一片虚无的漆黑。
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声。
但她并未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穿过了像是墨水渲染的山峦间崎岖的岔路。在她更加远离核心的区域后，不知何时地面流淌而过由山间积雪化成的溪流也变为透明弯曲的塑料状，莫叶踩着塑料形成的河流走向更远的地方，最终停在漆黑无物的界限前方。
莫叶注视着虚无一片的漆黑断口，从这里被隔断的线条是非常光滑且规律的，这个断口绕着莉亚所在的虚假世界整整一个圆圈。她的精神力无法探知到漆黑内里的任何情形，她微微皱着眉，突然开口问到：
“莉亚说远离她的地方就是接近真实的地方，按照她的意思，这里便是这片记忆碎片的出口了。你认为这里真的是出口吗，白银？”
“我也不知道呢，主人。”
一向在外人面前便会按照莫叶嘱咐隐藏自己的白银不假思索的回到，对于一个真正诞生还不到一年的小婴儿来说，它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但作为一个被唯一之神专门提回去灌注了更多知识的神器来说，这方面的知识它虽然没多注意过，但要说起来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
“但是，这里并不是正常形成的记忆碎片。完整的记忆碎片应该像您经历过的那些一样，需要扮演原本的核心到记忆落幕才能脱离记忆碎片的世界，如果想要强行打破记忆碎片的话就会被强制夺取身体的控制权限。
“正常的记忆碎片的世界是一直前行的，就算失去了核心的身体权限，但只要等待记忆的结束就能脱离，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这个世界却不同，这个世界的进程是环形的。”
说到这里，白银很明显的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并加快了自己讲解的语速：
“莉亚从变化为完整的怪物后又会重新变回人类，周而复始，这是一种异常的循环。有人将这个记忆碎片的开头与结尾强行连接在了一起，使其成为一个死循环，成为了一个近似毫无破绽的牢笼，虽然这个牢笼只能困住莉亚这个核心，但他的本意应该也只想将莉亚困在这里。”
“记忆碎片经过了改动变得危险，本该有的出口被强行连接上了入口，这种扭曲造成的漏洞肯定是巨大的，无法弥补得上的，更何况他还将其它不属于莉亚记忆的元素加入了这个世界，更扩大了世界虚假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