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真的存在吗？”
如此作想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信仰动摇到崩塌的教廷神官也不止他一个。在剧烈的理性崩坏后，来自唯一之神的侵蚀悄无声息，神官面无表情的望着街道上熊熊燃烧的烈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所谓的神迹。
他忽然笑了起来，咧开嘴角笑得喘不过气，笑得只能弯下腰捂住肚子，最后他笑出了眼泪，将手中用了十几年依然保存得极好的教廷神谕之书摔向地面，那本书在地上滚了老远，堪堪跃进了火焰，很快便化为一捧灰烬。
“神啊，我已经知道了！您是不存在的，您只是教皇冕下向我们呈现的幻影，如果您存在的话，倒是惩罚如此亵渎您的我啊！”
他状若疯子哭嚎了一阵，干脆坐在灰尘遍染的街道主干上，身上那袭教廷的神官服饰变得皱巴巴的，也不怕近在咫尺燃烧的火焰。
他想到自己过去整整十几年的时光啊，全然耗费在一抹不存在的幻影上面，他又还能有几个十几年呢？
他往后又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信仰崩塌的他陷入绝望，直至扭曲。
有人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挣扎着拒绝起身，宁愿在地上打滚撒泼也不愿接受那些与他一样身穿教廷服饰的人们帮助。
夜色逐渐深暗，前来寻他的人接连不断，这说明他在教廷的地位还是挺高的。
直到他见到编织了整场骗局的人出现在他的身前。
教皇风尘仆仆的从斯洛瑞亚赶回来，他皱眉严肃的低头望向躺在地上狼狈不堪，思维混乱的大神官，觉得莱茵现在的状况实在棘手。
他得先找一个突破口，了解他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选中了看起来至少并没有直接转信的大神官。
现如今教廷内部与大神官一样显出异常行为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竟有相当一部分神官投入唯一之神的麾下，成为跪在火焰旁向唯一之神祈祷赞美的一份子。
但根据其他人所说，唯一之神降下神迹的那一刻，那些人其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邪神的力量所迷惑，他们在那时依然坚定信仰着人类之神，那他们却又为何在邪神的神迹消褪后又被残余的邪恶之力所浸染呢？
“清醒一点，柯尔特……”
教皇试图与大神官对话，看能不能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但下一刻他的话语便被大神官忽然的大笑打断。
大神官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他褐色的发间长出大量的银丝，脸上皱纹的褶子曾让他显得慈祥温和，但此时他神情疯癫，松弛的皮肤因表情失控显得扭曲而夸张，一眼看去竟与幻想中的恶鬼相像！
“骗子！你骗了我们，骗了所有人！！”
面对大神官疯了般的指责，教皇先是懵了一下，他骗了谁？
但很快他的神情有了变化，他反应过来不论对方是误解了什么，如果不在此时就当场解决的话，跟在他身后一同前来现场的大量教廷神官又会如何作想呢？
他是教廷的表率与领袖，而大神官是最接近基层的教廷管理者，不论如何他们绝不能有分歧，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并未骗过任何人，柯尔特，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误解了什么，我可以向你解释清楚，请冷静下来，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我们都是神的子民，神的孩子……”
“你没有骗我吗？！”
大神官猛地抬头，他环视一圈跟随在教皇身后的数百名教廷神官，他们有的是与他一样的大神官，有的是仍对人类之神持有信仰与希望的年轻神官。
他最后直直看向教皇，神情偏执而疯狂：
“那你告诉我……神真的存在吗？！”
“人类之神真的存在吗？你告诉我啊，你没有欺骗我们所有人吗？如果他在的话，为何不直接惩戒亵渎了他威严的我呢？”
“我现在就敢和他说清楚：他就是个胆小鬼！他就是个懦夫、女人！在唯一之神陛下显圣的当下，他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的模样像极了蟑螂！臭虫！”
“现在，你告诉我，冕下……他存在吗？”
大神官仿若疯了一般发泄，辱骂他曾经无比信仰的人类之神。
他从地上爬起来张大手臂，望向漆黑的夜空，他不管不顾周围人的哗然，笑得夸张而扭曲，最后他又将视线投向教皇，凝视教皇面容上惊愕的神情。
“我知道，他不在。”
他在说给自己听，也在说给其他被骗的人听。
“不然我已经死去，死因是：神罚。”
神权于此刻崩塌。
……
此时混乱的不只有莱茵。
与莱茵接壤，只隔了一座克里斯顿王宫的罗莱纳也是唯一之神神力侵蚀的重点位置，昼夜的喧闹总是扰人且显得诡异的，没有人愿意接近那一大群聚集在街道上，跪着伏地喃喃自语或者大声赞美着什么的人们。
披着黑袍的身影从偏僻的小道中穿行，单从外表上来看这名黑袍人的年龄并不大，身高也比较矮，但他的速度很快，像是踏着风在前行。
他从漆黑无人的小道内往外望去，在外面那群新晋信徒里寻找他认识的那几名同伴，很快他便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黑袍人似乎并不惧怕那群聚集在一起变得行为诡异的人，他径直穿过密集的人群来到同伴的身旁，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就像一抹无形的影子。
他蹲在地上静静的听着同伴们或低语或高昂的祈祷声与赞美声，其中大部分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混乱语言，能够让他听懂的也就只有几声：“伟大的唯一之神……星空之海的主人……开始与终结的造物主……”
这个叫唯一之神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除了他自己深信的那位神明以外，他只知道人类之神什么的，毕竟教廷的神官偶尔还会来罗莱纳传教，他曾经也跟着听过几场。
而这位似乎是凭空显现的唯一之神，又是如何获得了这么多人的信仰呢？明明在昨天维恩他们几个还声称自己是无信之人。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场事件的诡异性。
所以他只是小声凑到同伴们的耳畔:
“菲利亚，维恩，克里斯托弗……我们该回去了。”
但并没有人理他。
不论是一向温柔的菲利亚，还是向来听他话是他跟屁虫的维恩，就算是老实人克里斯托弗在此时也对他的话语毫不理会。
他等了又等，仍旧是没人搭理他。
于是他干脆用能力将同伴们打晕，直接用夜莺小姐赐予他的能力将他们漂浮在空中运回去。当然，他还是将自己这一伙人的身影用能力掩藏，并没有让唯一之神聚集在一起的信徒们察觉其中忽然缺少了几人。
在获得了能力后他先是报复了曾经利用他伤害过他的那伙人，后来更是在罗莱纳占据了很大的一块地盘，虽然他还是没能找到离开罗莱纳的出口，但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也有了以他为中心聚集在一起的同伴，这些同伴有的是和以往的他一样弱势想要向他寻求保护的，有的是向往强者与纷争想要追随他的，也有被他收留的同类人，也就是异人。
虽然罗莱纳豁得出脸愿意正大光明追随他这一名异人的存在并不多，但聚集在一起的同伴不知不觉间还是增加到了十几人，他看见黑暗中那间已经属于他的屋子里点燃了烛光，快步过去并推开了木门。
“雷诺，你回来啦？”
有人从坐着的姿势快速起身。
“他们几个还好吗，我的天，他们到底在那里干了什么啊！”
也有人拥簇上来，手忙脚乱接过他身后一路漂浮回来的几人，这屋里也没其他地方可以放人了，就干脆将他们排成排平放在地上。
而雷诺并未褪下他一身的黑袍，只是坐到屋中摆放的座椅主位上，他稍稍解释:
“他们似乎是信仰了一位神明，然后信徒们一同在主街道上聚会，大概……和人类之神的聚集信徒祈祷的仪式差不多吧。”
“问题是他们上午还是好好的啊，这么短时间够他们信仰上一位神明吗？这不是开玩笑的嘛！”
这名说话的同伴明显是个火爆性子，他干脆俯下身几耳光将其中的一人扇醒，拽起衣领用近似怒吼的语气问到:
“喂，维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快给我说清楚你们是怎么跑去信仰一位神明的，还是在短短的一下午时间里就那么信仰上了！还是数千人那么多人一起信仰的？！”
他越说越觉得这事的不可思议了。
维恩晕晕乎乎的睁开双眼，面对同伴急促的质问他愣了愣神，沉默了一阵。
也幸好他还留存有理智，并没有在那瞬间变为一名狂信徒，不然听见这种亵渎之语，要是狂信徒的话可是会发起疯大开杀戒的。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到这一步的，下午的时候我还在主干道那边干活呢，你们应该也听到那一声巨响了吧？”
“只是在那一瞬间，在那声巨响之后，我感觉到[神]看了我一眼，祂的力量拂过我的身体，然后我就成为了祂的信徒……”
“你们能理解吗？我确实是发自内心信仰祂的，但我很清楚在不久前我还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也有些诡异，但是我没有害怕或者抗拒的情绪，一点也没有。”
“……听起来真可怕。”
有人这么嘟哝了一句。
屋里一阵死寂，谁也没有率先开腔。
成为唯一之神信徒的维恩自顾自的从地上起身，但也没有再进入祈祷的状态了，这让有些惧怕他身上诡异之处的人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他们将其他的几人也弄醒，分别问了他们具体的情况后，发现这几名受到影响的人所说的理由相差无几，听得人云里雾里，不知所谓，也更加的心生畏惧起来。
雷诺倒是对神明这种存在起了点兴趣，他敲了敲桌子将所有人的视线招过来:
“我想知道，你们所说的那位神明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就比如说人类之神，据教廷的神官所说的，人类之神掌管天空与黄昏，他是所有元素的掌控者，人类的所思所想皆为他的赐予，生命与死亡的河流汇集在他的脚下……”
“那位……神明的神职是什么呢？”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敢说出唯一之神的神名，所以他直接将这部分模糊过去。
神明这种存在于他的眼中便该是夜莺小姐这样的，比起教廷的人类之神，和这位诡异的唯一之神，果然还是夜莺小姐这样真正存于世间，温柔又强大的[神]更适合被捧上神坛。
所以，他其实一直有个想法。
从未显圣过的人类之神能够被称为神明受到世人的信奉，唯一之神这位他从未听过的神明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获得了大量的信徒，那比他们都更好的夜莺小姐也可以。
如果夜莺小姐是真正的神明，她会是最好的那一个！
所以，在唯一之神的新晋信徒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在进入信仰状态后能够模糊的吐露神的伟业，但在清醒的情况下本就不该知道的他们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雷诺不由笑了起来，这是个机会。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知道唯一之神恐怖之处的他打起了这位无数世界之主的信仰主意，比起新建立起一个神系从新开始，还是直接取得他人的劳动成果更为轻松不是吗？
此时的他只以为这位新出现的唯一之神是位神秘且手段了得的魔法师，就算这名魔法师阁下再强大，也不可能知晓他这一个小小角落所发生的事情吧？
就算是教廷的那位人类之神也是有人在背后偷偷摸摸骂他的，但他还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更别说传说中的神罚了。神不可能知晓世间所有的事，雷诺是这样以为的。
“其实我也听说过这位神明，曾经有一位魔法师阁下向我说过祂的伟业……”
雷诺的声音还带有一丝嗓子曾受过重创的嘶哑，他说得极为认真，让几位并不想听也不敢听的人更是不敢提出能不能不听的要求了。
他述出自己早为夜莺小姐编好的一套……不是，是记录好的祷词:
“祂是世界唯一的真主，是世间万物的源流，祂掌管开始与终结的规则，星辰与轮回的循环，祂永远行于世间，如同行于她的神国。祂是万物的女神，此世的……唯一之神。”
雷诺感觉到有某位存在看了他一眼，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并没有当回事，只觉得自己这番演讲完美极了！
“女神……？”终于有人提出疑问。
“当然，伟大的万物女神，此世的唯一之神陛下。”雷诺理所当然的点头，他转头向唯一之神的几名信徒问到，“你们觉得呢？唯一之神陛下应该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吧？”
几名信徒迟疑些许，终究回到:
“神并未对此表示置喙。”
看来唯一之神陛下……真的是为女神？
谁也不知道雷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他此时还能好好活着，不过是神对他的渎神行为表示不赞同，却也不反对。
他以为自己是在暗处一点一点盗走属于唯一之神的信徒与信仰，这是绝对不能曝光的阴司，却不知早从一开始，唯一之神便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并顺手推了他一把。
神明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属于唯一之神的信仰，本就该由他属意之人继承。
第153章 女神的踪迹
唯一之神显圣的神迹如瘟疫般迅速扩散至整个奥兰大陆, 虽说距离神山斯洛瑞亚越远所受到的影响就越低，但奈何唯一之神的信仰传播并非是依靠传教，而是如同传染病一般。
只要人口中诉出[唯一之神]的神名, 那个人就会立刻成为祂虔诚的信徒，这种信仰传播的方式称得上是一场精神上的瘟疫。
当初只感染了一个都城的异人之灾对比起现在唯一之神的信仰传播方式, 完全只能算是个普通流行感冒了。
神迹消弭过后, 残留的余韵依然为人类的天空覆上一层沉重的阴霾。
一时间, [唯一之神]的神名成了禁词。
除了祂的信徒以外，谁也不敢再诉出那个已成禁忌的名讳，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改变自我，却毫无自己被扭曲了思想的唯一之神信徒，更遑论信徒转化的过程中，还有一小部分人被扭曲成更加严重的狂信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