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向太后的眼神冰冷刺骨:“皇额娘这是要倒打一耙了?”
“您上述所说的种种,不该是朕问您的吗?朕知您厌恶嫌皇贵妃,连带着也不喜她所出的和嘉和小七, 然而朕万万没想到您竟是这般心狠,想要用天花之疾害了小七的性命!皇额娘,您还记得小七是朕的儿子,是您的亲孙子吗?”
“再者,小七若是染了疾,日夜照顾小七的娴皇贵妃只怕也不能幸免。呵,好,这大概是您喜闻乐见的。可是,您到底有没有想过朕?朕常去承乾宫看望小七母子,您就不怕朕也中了天花吗?您连朕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吗?”
太后怒道:“哀家没有用天花害七阿哥!谁知道娴皇贵妃行事嚣张跋扈得罪了哪些人,使得他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反倒连累了哀家!”
太后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她顾念着少得可怜的那一分祖孙亲缘,确实没想过要七阿哥死,她只是想绝了七阿哥争储的可能罢了。
那个护身符,是用苦杏仁、枇杷仁等磨成粉加了水浸过再晾干的。七阿哥正在长牙,喜拿着东西到处啃,只要吃进去那么一点苦杏仁粉和枇杷仁粉,就极有可能诱发癫痫。
一个皇子得了癫痫,怎么能得储君?娴皇贵妃没有成器的儿子,想登继后之位也就没那么容易了。等诚贵妃生下儿子,必能与她一争!后位,还得是她们钮祜禄氏的!
这就是太后的打算。
太后所想,乾隆当然猜得到。他对太后愈发失望,几乎出离了愤怒:“皇额娘,您直到现在,还要推卸他人吗?”
大手一挥,戴着严严实实手套的李玉就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琉璃瓶进来,只见瓶口用木塞子封得紧紧的,里头俨然是和嘉生辰之日太后赐予七阿哥的那个大红色的护身符。
“朕已让太医验过,这个护身符的图案上,沾有天花病人的脓液。”乾隆冷冷地道,“您想害亲孙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连跟了您数十年的林嬷嬷也被蒙在鼓里。林嬷嬷不知情下,不慎碰了脓液,故才得了天花。”
“皇额娘,您别装模作样地替林嬷嬷难过了,朕嫌恶心。害死林嬷嬷的不正是您吗?”
太后怒起:“哀家没有!哀家怎么可能用天花害七阿哥!哀家怎么可能让你身陷如此危局?”
乾隆指了指琉璃瓶,一句一顿:“证据确凿。”
太后重复道:“哀家没有用天花!”
乾隆眯了眯眼:“那您用的是什么?”
太后抬起头,嘴硬道:“哀家什么也没用!哀家从来就没有害过他们!”
“皇帝,你为何总是不相信哀家?慧平贵妃的事你忘了吗?数年前你冤枉哀家害得慧平贵妃落了胎,如今你又要重来一次,冤枉哀家害了七阿哥吗?”
乾隆冷笑:“皇额娘,朕也想相信您,可是您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您打着为朕好的名义,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伤了朕心爱的人。这种好,朕不需要!”
顿了顿,乾隆又道:“皇额娘想要什么,朕大概知道。或许,朕就不该让诚贵妃怀上孩子。这个孩子,让您的心越来越大了!”
说罢,乾隆拂袖而去。
太后瘫坐在靠背椅上,乾隆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唬得她心神不宁。
她可以为了钮祜禄氏绝了七阿哥争储之路,那乾隆会不会为了他最喜欢的儿子对诚贵妃腹中之子下手?
应该不会吧,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不,有什么不会的,她能对孙子下手,他为什么不能对儿子下手?他的身上留着她的血,都是狠的,都是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的!
不行,她得提醒诚贵妃,小心皇帝!
然而,已经晚了。乾隆以太后受惊病重需静养的理由,不允许她出寿康宫。
就在太后母子的感情再度进入冰点的同时,承乾宫传出消息,七阿哥再度发起高烧,迟迟不退,浑身起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疱疹,看来是无救了。娴皇贵妃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皇上也是痛苦万分,成天沉着脸,据闻上朝的时候时常因为小事一点就炸,被申斥责骂的朝臣不知凡几。
启祥宫。
诚贵妃闻讯,当着其他妃嫔的面悲怮地哭出了声。外人离开之后,则是含泪大笑。
害了她一生的三个人,分别是皇上、太后和慧平贵妃。
慧平贵妃之仇,诚贵妃已经报了。慧平贵妃最在意的是皇上的情爱,最期盼的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小产之后则是退而求其次,把养子大阿哥视如己出。
而诚贵妃,一一戳破了慧平贵妃的美梦。慧平贵妃知晓了皇上对她的爱掺了麝香,知晓了她落胎是哲悯皇贵妃所害,她却把仇人之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终于,慧平贵妃在百般痛苦之下,化身复仇者,毒害了大阿哥使得他终身无子且寿命有碍,毒杀了端慧太子,直接导致了孝贤皇后悲怮之下万念俱灰,病重而崩。
诚贵妃知道孝贤皇后和端慧太子是无辜的,但是谁叫他们挡了她报仇的路呢?况且,皇上把他们看得那么重,他们死了,让皇上好好地痛了一场,实在是意外的收获呢。
于是,诚贵妃的仇人还有皇上和太后两人。
想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他失去他最在意的东西。
太后最在意的,是皇上的孝顺和敬爱。
而皇上在意的就多了。宠妃娴皇贵妃,爱子七阿哥,生母太后,还有,她钮祜禄沅芷和腹中的孩子。
诚贵妃凄然一笑。
这个孩子,本不该来的。
如今,是时候送他走了。
三日后,太后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诚贵妃小产,流下一个五个月的男胎!此外,诚贵妃身体大损,据太医说,只怕余生再难孕育子嗣!
太后闻讯,直接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然后,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疯狂地喊道:“哀家要见皇帝,快去叫皇帝过来!”
乾隆很快就来了,眼底布满了血丝。
太后狠狠地把一个枕头砸向了他,蓬头散发,状若疯妇地哭喊道:“皇帝,你好狠!你为了乌拉那拉氏的儿子,竟然不惜杀了我钮祜禄氏的儿子!”
“你那天说的话,哀家以为只是狠话,没想到却是真的!皇帝,诚贵妃是你表妹啊,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乾隆躲过枕头,艰难地道:“皇额娘,朕那日说的是气话,朕不曾伤过诚贵妃。”
“您给朕一点时间,朕会好好查的,必还诚贵妃一个公道。”
太后根本就听不进去:“查?你能查出什么来?你只会包庇那些长相美艳心如蛇蝎的女人!”
“而且,就算查出来了又怎么样,诚贵妃的儿子没了,她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乾隆沉痛地闭了闭眼:“皇额娘,事已至此,朕也很难过。您先好好休息,诚贵妃那边……朕会让人照顾的,您不顾忧心。”
“您放心,朕绝不会放过伤害朕子嗣的人,不论她是谁!”
太后冷冷道:“最好是!”
这下,不仅是乾隆对太后冷若冰霜,太后也对乾隆失望透顶,态度变得极其冷淡了。
然而,不论乾隆如何百般查探,再怎么仔细地把近段时间跟诚贵妃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仍是没有什么结果。
诚贵妃面上哀戚戚,心里乐滋滋。
乾隆和太后越是难过,越是失望,越是痛苦,她就越是高兴,越是兴奋,越是激动!
算算日子,七阿哥应该没几天了吧?
等七阿哥薨了,皇上还有得伤心呢。
七阿哥没了,娴皇贵妃能好得了吗?娴皇贵妃不好了,皇上这个多情又无情的男人,怎么着也会心痛个一年半载的吧?
诚贵妃心知娴皇贵妃和七阿哥母子无辜,但就跟孝贤皇后和端慧太子一般,谁叫他们挡了她的路呢?要怪,就怪他们在皇上心目中占了比较重的份量吧。
凡是皇上看重的,她都要毁掉!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得下手,更何论其他人!
只是,诚贵妃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七阿哥康复,承乾宫解禁的喜讯。阖宫欢腾,直夸七阿哥能扛过天花绝症,实是苍天护佑之人,洪福齐天!
怎么会这样?
诚贵妃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小红,去一趟翊坤宫西偏殿,唤魏常在过来。悄悄儿地,别让人发现了。”诚贵妃吩咐道。
深夜时分,魏常在偷偷出了翊坤宫。
然而她的目的地,不是诚贵妃的启祥宫,而是清音的承乾宫。
“皇贵妃娘娘,”魏常在清丽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妾有事禀报。妾有罪,请娘娘给妾个机会,将功赎罪。”
清音淡淡地道:“哦?你何罪之有?”
魏常在一番狡辩之后,清音轻笑道:“真没想到,后宫之中还能你这般能言善辩之人,本宫今儿个才算见了。”把自己摘得跟白莲花似的洁白无瑕,仿佛底下的淤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魏常在垂下头:“娘娘谬赞了。妾卑微,在这宫中如一片随风逐流的树叶,皆不由己。妾将所知一切如数相告,所求只有一事。”
“活着。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忧惧动不动的要挟,不用惊恐不知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
清音颔首:“活着是吗?本宫如你所愿。”不过再多的,就不要奢望了。得陇望蜀,贪心没个够,那就休怪她狠心了。
诚贵妃小产一事,乾隆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会是谁呢?怎能隐藏得这么深!
清音自请接过此事,无奈地道:“皇上,您到现在还没看清楚吗?”
“太后辩解天花之事与她无关,臣妾虽然猜测她对小七不怀好意,但也是万不愿相信她会狠心至此。太后没做,那会是谁?能不在惊动太后、不惹慈宁宫包括林嬷嬷在内的上上下下几十口宫人怀疑的情况下,对那个护身符动手脚的人,会是谁呢?”
“诚贵妃无故小产,您几乎把后宫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就连太后娘娘那边都没有放过,仍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可是,您漏了一个人。”
“诚贵妃她自己!”
乾隆震惊:“这怎么可能!”
清音回了他一句神探福尔摩斯的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令人难以置信,那也是真相。”
乾隆说道:“朕不明白。”
清音拍了拍手,唤道:“传魏常在进来。”
魏常在早在候在殿外,闻言赶紧进殿,朝着两人行礼问了安。
然后,魏常在就神情怜惜但嘴巴如刀地把诚贵妃和她表弟的旧事抖了个一干二净。
魏常在有把柄捏在诚贵妃上,事事受她掣肘,时间长了自然是不愿再这么下去的。说来魏常在还得感谢诚贵妃,若不是她,魏常在哪能这么快地成长?魏常在一边深恨诚贵妃,一边把诚贵妃当成了老师,如饥似渴地学习她的心机和做事。
诚贵妃察觉后,颇不以为然,反正魏常在有把柄在她手上,她根本不担心。魏常在本事大了,反倒能更好地受她驱使,为她做事。于是,她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指点那么一二。
只是,魏常在怎么乐意一辈子为人马前卒?就怕什么时候触了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有把柄在诚贵妃手上是吗?她就不信了,诚贵妃就没有把柄!
宫里找不到,她就往宫外找。她的父亲魏清泰,是内务府总管,经手着宫内事物的采买,以及各处的进贡。
在魏常在的示意下,魏清泰很快就发现了,诚贵妃特别喜欢江南某地的风景画。这就引起了魏常在的注意。
然后,顺藤摸瓜之下,魏清泰查到了那处江南小城与诚贵妃的老家相邻,正是诚贵妃舅家的曾经住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从某年起,舅家搬去了遥远南方的另一个城市居住。
有问题!
再然后,一切的一切都没逃过魏常在的眼。
呵,原来诚贵妃进宫之前曾有这么一段!
魏常在知道,她翻身的机会来了。
就是此刻!
魏常在说完,乾隆的脸顿时就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心底的无名火直往头上窜。
他上一次这么愤怒,还是去年得知慧平贵妃最初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皇阿玛的时候。慧平贵妃勾引先帝雍正爷无果,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他。
何其可恨!其心可诛!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如今,同样的事情重演了!
诚贵妃心心念念着那个什么峰弟,她对他的爱竟然全是假装的?她甚至不愿意为他生孩子!
乾隆之前对诚贵妃有多怜惜,此刻就有多恨,恨之入骨!
“摆驾启祥宫。”乾隆咬牙切齿地道,“还有,请太后也往她的好侄女处一趟。”
一个时辰后。启祥宫。
诚贵妃当着面色铁青的乾隆和太后的面,以迅雷不极掩耳之势取下头上的发簪,一口咬下上头的金珠,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咽进了腹中。
太后急呼:“快宣太医!沅芷,你这是何苦啊。”
诚贵妃唇角已经溢出了血丝:“太后娘娘,您别白忙活了,您挡不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太后又气又怒又心疼:“你这孩子,连姑母都不叫了吗?”
诚贵妃无力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臣妾好希望您只是臣妾的姑母。臣妾从来就没想过进宫,也不愿进宫。这一切的一切,本都该避免的。”
乾隆眼睛通红,望向诚贵妃,不甘地问道:“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朕?还是这么多年来都只想着你那个早死的表弟?”
诚贵妃吐出了一口血:“要不是因为你们,峰弟又怎么会死!”
乾隆恨恨地砸了一个茶盏:“你到死还冥顽不灵!”
诚贵妃惨笑道:“臣妾所做的一切,不悔!”
“臣妾恨您,恨太后娘娘,恨慧平贵妃,你们怎么斗都随意,为何把选秀之前提前?臣妾的一生,都被你们给毁了!”
“皇上,这一切都是您自找的。没错,慧平贵妃那些事,都有臣妾暗中的动作。否则以她那副蠢样,哪能那么容易成事?您和太后的关系,也有一部分是臣妾的功劳。可惜了,臣妾输给了皇贵妃娘娘,没能把她和七阿哥也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