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拐到下一个路口时,红灯忽然亮起,出租车一个急刹,前座那名全程在垂头补眠的同事被惯性狠狠一甩,从座位上直接蹦了起来。
“嘭”地一声,即使是钢铁之躯的人间之神,也因为那声响亮到让人牙酸的碰撞猛地一个机灵。
“发生什么事了!”那名快把出租车顶磕破的同事痛叫一声,糊里糊涂地张望了一圈,“我还以为我们从三十楼掉下去了!”
“做你的好梦去吧,”那名棕发女同事笑道,“正相反,我们是在坐车前往地狱———面对几千个兴奋的橄榄球球迷。”
“老天。”
前座的同事推了推歪掉的银丝眼镜框,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接过布莱恩默不作声递过去的咖啡,说了句“谢谢”,转头对后座的女同事轻声抱怨。
“如果我磕出了轻度脑震荡,你说主编会不会放过我?”
“在我们写出报道之前,就算是工伤不幸去世,主编都会把我们的灵魂从地狱里拽出来,然后逼我们写完的。”
棕发女同事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那可是我们的主编。”
“他妈的,你说得完全对。”文质彬彬的同事又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框,叹了口气。
车里一时间陷入一片战术性沉默,周围的风景在逐渐变得空旷,在阳光下反射出海洋般波光的建筑物,正是大都会的机场。
出租车缓缓在入口处停下,克拉克第一个打开车门,将喝完的咖啡扔进垃圾桶,再走到后备箱旁,帮助出租车司机一件件将同事们的行李取出。
“哇,肯特,你力气真大。”
棕发女同事同样把自己的那杯香草拿铁扔进垃圾桶,转过头来看了眼克拉克提箱子的姿势,感叹道,“谢了。我那个行李箱里装的东西连超人来了估计都提不动。”
克拉克:“?”
—————克拉克·超人本超·肯特露出了一个农场男孩温和且无辜的微笑,将那个飘得像羽毛一样的行李箱轻轻放在地上。
“………他天天能报道到……超人的第一手资料………说不定是超人的远方亲戚。”
路程后半段有点晕车的布莱恩慢腾腾从出租车里爬了出来,脸色白得像是纸片,看上去在努力压抑着干呕的冲动,即便这样还在努力开玩笑。
前座文质彬彬的克劳德付了车费才下出租车,听到这话,微微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走到克拉克身边,同样一手一只行李箱,轻轻松松就将几个箱子提了出来,放到地上。
“哇———哦。”
女同事挑了挑眉,“懂了,你是超人唯一指定的优秀表哥。”
“不,我是地下□□拳的超级酷表哥。”
克劳德面无表情道,“一个手指就能戳穿人脑门的那种。”
“……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名叫杰西卡的女同事忍不住失笑,她一撩长发,率先朝着入口走去,“快点,男孩们,在超人打包把我们扔出城市之前先跑路吧。”
克拉克·人间之神·肯特一边乖乖跟上她的步伐,一边悄悄打出一个问号,并在脑海中花了三秒种,想了想他能不能做到自己把自己打包扔出城市。
—————那听上去更像是蝙蝠侠会做出的事情。
克拉克最终得出结论。
—————把别人扔出打包扔出他的城市,是蝙蝠侠的老本行了,不是超人的。
“等等我……”
布莱恩趴在行李箱上,痛苦地干呕了几下,“五分钟,五分钟我就好———”
杰西卡已经丢开自己的行李,快步走到他身边。
“抱住。”她简洁地说。
“什么———?”纵使相当虚弱,布莱恩还是下意识抱住了行李箱的操纵杆,“杰西卡,你要干什———哇啊!”
拖动着行李箱以及上面悬挂着的一百多磅的成年男性,克拉克望着做出如此壮举的女同事,而对方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余力对他微微一笑。
“行李箱就麻烦你和克劳德了,肯特。”
“……叫我克拉克就可以。”克拉克下意识回答道。
女同事从善如流地对他一点头,率先离开了。
“惊呆了?”
克劳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旁边,克拉克转头看去,发现这位文质彬彬的同事脸上神情一言难尽,难得出现了某种很接地气的“吐槽欲”。
“他们两个估计今年就能成。”不需要克拉克多说一句,克劳德就继续吐槽道,“你平时没怎么听过八卦,应该不知道这事吧。”
克拉克神色复杂,“………”
—————第一,作为超级听力的拥有者,即使他没有故意去听,但全报社的八卦他也都有一条不漏的听到过。
—————第二,那两个人类能不能成,克拉克知道的最清楚,毕竟不是所有人凑在一起都会心跳加速,外加体温飙升零点二度的。
“啊,是这样的吗?”即使内心一言难尽,但克拉克还是尽职尽责地伪装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我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过。”
“等着看他们两个变本加厉吧。”
克劳德凑过来,感慨地拍了拍克拉克的肩,“他们两个工作的时候才要人亲命呢。”
由于克劳德主动要求帮忙推行李箱,克拉克就肩负了找到等候室的责任。
在人潮中,他轻而易举便分辨出了布莱恩和杰西卡所在的位置,并径直朝着那边走去。
“还有多长时间?”克劳德问。
“一个半小时。”克拉克一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边看了眼表,回答,“别担心,时间赶得上。”
“不,我只是在想,布莱恩最好现在就把晕机药吃了。”克劳德低低呼出了一口气,克拉克示意要去帮他,被文质彬彬的男同事避开,“你是不是还没和布莱恩出差过?”
“………还没有。”
克拉克已经有点猜到会发生什么了,他不太确定地盯着克劳德看了两眼,对方回给他一个同情的注视。
“布莱恩一上飞机就会狂吐,吐到杰西卡都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的程度。”克劳德说,“上一次他开始干呕的时候,整个人飞机的人都晕机了,你最好祈祷你和他不是一排座位。”
早在进入出租车之前,就已经用超级视力透视过布莱恩口袋里机票信息的克拉克:“………”
—————当事人现在就是非常想跳机靠飞行去纽黑文,非常、非常想。
“喔,克拉克———我可以叫你克拉克吧?”
文质彬彬的男同事忽然朝着前方指了指,“你大概没有那种麻烦了,杰西卡给他喂了两倍晕机药,看上去她想给你留个好印象。”
在十五号等候室门口,棕发女同事正背对着他们站立,布莱恩就坐在她对面,脸色红润了不少,手上还有着一瓶刚被喝了一口的矿泉水。
被布莱恩提醒后,她转过头,穿过小半个等候室,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谢谢你们帮我提行李。”接过克劳德手中的行李箱,杰西卡将他们领到布莱恩附近坐下,“我刚刚查了一下酒店信息,两个单人间,一个双人间。”
“我单人间还是双人间都无所谓。”布莱恩缓过来了一点点,参与进了话题,“但死我也不会和克劳德住在一起的。”
“为了大家的夜间睡眠质量,我住单人间。”克劳德立刻从善如流道。
“………”
克拉克全程没有参与余地,房间瞬间就以相当合理的方式被瓜分干净,如果他真的只是克拉克·肯特,一个淳朴的百分百人类的话,还会因为布莱恩的话感到万分感激———毕竟谁也不想和夜间有不良习惯的人一起共处一室。
但问题是,克拉克打算夜探纽黑文。
莫名其妙就被塞进了双人间,人间之神有点发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毕竟卧室门可以反锁,门挡他也可以随手就用地球上的材料捏出相关形状,这样他在夜探纽黑文的时候,不会有人冒冒失失地闯进他的房间,再由于惊吓,给他报一个“失踪人口”的警。
他这样陷入沉默,看在其他同事眼里,就是对分配默认了的态度。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他们也纷纷沉默下来,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处理每件积攒的事物。
…
登机广播在头顶柔和地播报着,克拉克的肩被人力道柔和地拍了拍,将他深入报道的意识拽回现实世界。
克拉克抬起头,看见克劳德正在把手提电脑塞回公文包里,而那只搭在他格子衬衫上的手是杰西卡的。
“克拉克,我们得走了。”
这位棕发女同事在机场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文档,神情却愈发精神抖擞,已经对自己要写出的东西有了相当大的灵感。
“你想好了?”他顺便多问了一句。
“唔。”杰西卡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一说法。
检票过后,克拉克拉着行李箱,走在即将登机的人群中间。
隧道被布置成明亮的冷白色,金属空间里刮起十二月份的阵阵寒风,连克拉克单薄的格子衬衫都被吹得鼓胀起来。
眼见着戴着土里土气黑框眼镜的记者同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克劳德同情地拉了拉他,示意他往布莱恩和杰西卡组成的人墙后面退一点。
“希望情侣的热度可以温暖你一点。”
被他这样叮嘱后,克拉克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完全认同了自己柔弱人类的身份,在同事身后磨磨蹭蹭地晃进了机舱。
“祝你拥有美好的一次旅行。”
金发碧眼的空姐对着他露出八颗牙齿的职业笑容,轻声细语地指引了他座位的方向。
克拉克则回了她一个腼腆的微笑。
等按照座位坐下,人间之神和旁人一样笨拙地系好了安全带,将毛毯铺在膝盖上,还调了几分钟座位的最佳位置。
过道灯光落入他沉静的、蔚蓝色的眼睛里,注入了蓝莹莹的美丽光芒,克拉克将塑料口袋慢慢拆开,摸出航空公司赠送的棉质眼罩,将其套在头上,向座椅中躺了进去。
没过几十秒,他又坐了起来,将眼罩推上去,转过身来,朝着附赠的小枕头喷了喷柑橘味的助眠喷雾,才重新倒进座椅之中。
在这样做的时候,克拉克不经意间朝着过道地另一边瞟去一眼,正巧撞上了克劳德还没来得及挪开的眼神。
刹那间,后者所无法掩饰的审视和微弱的希冀统统落入克拉克眼中,那种希冀和克拉克曾经遇见过的被帮助者们是那么相像,如同一粒石子砸入氪星人平静的心湖。
早在进入飞机前,人间之神其实就对克劳德忽如其来的靠近而感到疑惑,更不要提,超级听力一直在向他播报着机舱里的异常情况。
除了心率不齐的老人、不属于此类的小孩子、还有如同布莱恩和杰西卡这样的情侣,还有一个人的心跳声分外明显,像一只雀鸟在人类的掌心中极速颤动。
—————那从头到尾都是克劳德的心跳。
—————在人类社会中,他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异常者。
…
飞机的机翼划过天幕,和太阳做着反方向的奔跑,天空渐渐变暗,云层开始被染上奇异的色彩。
在座位屏幕上,克拉克点出来的黑白歌剧已经播到结尾,女演员正在忘情地举起双手,向上苍乞求原谅。
“嗨,克拉克,我注意到你睡着啦。”
氪星人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绕着圈说。
——————梦境女巫正坐在他的梦境里,洁白的小腿自由自在地晃着,在层层叠叠的紫色裙摆下,仿佛被夜色遮蔽的月光,也像一支花园里独自盛放的白玫瑰。
“…………”
人间之神难得地走了一下神。
他望着眼前天真托腮的金发少女,牵住了她带着蕾丝手套的五指,将她扶下那柄悬浮着的星月法杖。
“我要到榆树堡了。”克拉克轻声说。
“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他们还在做噩梦。”
梦境女巫被他牵下来后就在雾气中蹦蹦跳跳,闻言更是一掀裙子,在克拉克别开眼的刹那,就从一众蕾丝中拿出了崭新的小瓶子。
“看看这东西。”她稍稍一撅唇瓣,把瓶子抛进了克拉克的怀里,“它还会跟我叫‘救命’呢。”
即使再不懂魔法测的事情,克拉克也可以从她的表情中猜测出这个噩梦的强大之处。
“………会说人话的噩梦更加可怕?”他猜测着回答。
“最真实、最可怕的一种,足够改变一个国家最高权力对于另一个国家的态度。”
梦境女巫闷闷不乐道。
“也就是说……”
思维速度毫不逊色,克拉克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不管是谁梦到了这个噩梦,都会对其中发生的事情深信不疑……?”
梦境女巫旁边凭空出现了一张茶桌,她捧起骨瓷茶壶,用一种“苦酒入喉心作痛”的气势“吨吨吨”了半茶壶,才长出一口气,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