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父亲的死亡视线缓缓挪到他腰际,达米安默不作声地挪开脸,假装自己忽然对一株凋谢了的紫罗兰产生了兴趣。
在家庭关系即将因为一套宝石古代武器分崩离析之际, 披着山羊皮的希斯紧急开口, 试图救场。
恶魔柔滑、低沉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一份一般的供奉。”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开口后急剧紧张起来的空气, 美丽到非人的生物忽然微笑起来,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蝙蝠侠的面罩。
“但交易依旧成立,毕竟我是一位有信用的商人。”
——————交易?
蝙蝠侠立即想起那些魔法古籍上提到过的内容。
这样说也没有错,在恶魔接受供奉的同时, 会将其视作一场交易, 以各种扭曲的方式回应人类的欲望。
此时此刻, 这个声称自己“接受了供奉”的恶魔站在原地, 在等待着回应的同时,皮鞋尖碰了两下闪着血珠的草叶,又左右转头看了看,表情相当漫不经心。
“…………”
蝙蝠侠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这个恶魔仿佛透过沉默看穿了他的思想,他的咬字清晰而缓慢,腔调充满了某种奇异的蛊惑,没有笑意的眼睛像空洞的漩涡,将人类的灵魂溺毙其中。
“———只看你想要什么了。”
恶魔轻飘飘地说。
一般来说,供奉越丰厚,恶魔愿意做下的事情就越疯狂,记载里也不是没有过献上一城人的血肉,结果恶魔摧毁了半个国家的事情。
供奉越稀少,恶魔收到召唤的可能性就越小,即使他们真的被召唤出来,很大可能性这些恶魔还会反过来,用“开玩笑”的方式报复召唤了他们的人。
——————然而这个出现在韦恩庄园的恶魔却只收了一张沾过泪水、又被喷泉完全浸湿了的手帕,仅此而已。
他在想什么?
满口谎言的恶魔,又想从韦恩庄园得到什么?
“……………”
在蝙蝠侠神色复杂的注视中,恶魔苍白的面孔好似无聊般微微仰起,他幽深的目光扫过韦恩大宅,在其中一扇窗子上停留了几秒。
窗子?
——————电光火石之间,布鲁斯忽然接收到了恶魔话语中蛛丝般隐秘的暗示。
蝙蝠侠忍不住瞳孔紧缩,心跳“砰砰”加快起来,只有表情依旧如常。
在他面前,恶魔正百无聊赖地揉着自己的指节,将它们展开又合拢,像一朵苍白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花,那上面的伤疤早已恢复如初。
但布鲁斯还保留着第一次见到这个非人类生物时的记忆。
—————黑发的恶魔那时正死死守卫在希斯莉卧房的窗前,甚至无所谓自己是否在被暴雨淋湿。
“希斯莉最近会有危险。”
把疑问变为陈述句,当这句话说出口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了布鲁斯的脊椎。
恶魔停止摆弄指节,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在那两片殷红的薄唇间,一首没头没尾的歌谣忽然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几不可闻地传入蝙蝠侠耳中。
“在火光之中,他们绑架了洋娃娃。
嘭,嘭,黑暗吹熄烛火。
嘭,嘭,洋娃娃闭上眼睛。
嘭,嘭,洋娃娃骨血迸裂。
嘭,嘭,洋娃娃一分为二。
嘭,嘭,蜡烛再次亮起。
在火光之中,洋娃娃的婚礼举行了。”
恶魔重复着后两句,目光意味深长地划过了蝙蝠侠的面罩,“你喜欢这首歌谣吗?”
“你说什么?”
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大蓝鸟只听明白了“骨血迸裂”和“一分为二”,青年男人满心以为这只非人类生物是在当着蝙蝠侠的面威胁希斯莉,几乎要冲上来实实在在暴揍恶魔三百回合,“你@%#^* !”
后半部分被动禁言成了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显得模糊不清的脏话,而恶魔终于转过身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只金绿色的、闪着可怕火花的眼睛倒映出迪克骤然间僵住的身躯,仿佛冻结住了他的灵魂。
披着山羊皮的希斯莉:盯———
披着山羊皮的希斯莉:哥哥身上有自己的味道真的很奇怪!
——————味道变奇怪了的哥哥不要扔,丢进水盆里洗洗就能要了.jpg
见蝙蝠侠毫无反应,这个美丽的可怕生物微鞠一躬,绕过身边那堆银闪闪的古代武器,抬腿跨入温泉池。
猩红色的漩涡染红了水柱,有些溅射出的水滴则落在草坪上,慢慢洇红喷泉池周围的土地,直到这片庭院仿佛被盖上了不详的印章。
几秒钟后,通体漆黑的恶魔,就这样消失在了重新变得清澈的喷泉中。
“我可以带着蛋糕上去边看书边吃吗?”
希斯莉问。
阿尔弗雷德眼皮轻轻一动,视线从腰间震动的联络器中挪开,移到黑发蓝眼的女孩子身上。
“当然可以,希斯莉小小姐。”银发老管家声音温和,“你想要一个纱罩吗?”
“不用。”希斯莉轻快地说,“我自己一个人把盘子拿上去就可以了!”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看着希斯莉站起身,端好盘子,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女孩子身姿纤细,黑发在身后如同海藻,午后的阳光勾勒着她的线条,因为太过美丽朦胧,显出一种陶瓷娃娃般脆弱、纯洁的气质。
———————如同她小时候一样,希斯莉天生就带着讨人喜欢的魔力。
没有人能在看见过她冰蓝色的眸子后还转开视线,更没有人能在她咯咯直笑时露出厌恶的神色;善人情不自禁想要保护这份初雪般的脆弱,恶人则无时不刻想要将她撕碎、关起来、撕扯成两半、再丢入无底的黑暗中私藏。
如此分裂的做派,让阿尔弗雷德每每想起都耿耿于怀,心头隐隐作痛。
——————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恶人,要去伤害这个雪和玉捏成的漂亮孩子?
“…………”
希斯莉也感觉到了老管家停在她身上的目光,但由于对方是家人,她没有多加在意,只是顶着那份目光,来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门口。
空气中若有若无传来的薰衣草香气,让希斯莉开门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轻轻抿唇,阻止住微笑的冲动————随即打开房门,在只留出一道小缝时,侧着身子钻了进去。
在希斯莉本体轻轻关上房门时,披着天使皮的希斯莉已经在被窝里趴得昏昏欲睡,调整到了最舒服的躺姿。
正午的阳光下,大天使雪泊似的碎发柔顺地垂在额角,他纤长的睫毛也微微敛着,整个人蜷在雪白的被枕之中,像一只懒洋洋盘好的大型猫猫。
“………”
希斯莉走近时,大型猫猫睁开蓝紫色的艳丽眼眸,微微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仿佛教堂中线条柔美的大理石像走了下来,产生了人类才会拥有的爱欲;他无声地伸出手臂,示意希斯莉凑过来和他抱抱。
希斯莉本体:*被击中*
她正要冲过去和另一只自己贴贴,“咔嗒”一声,卫生间的门也被推开,一身清爽水汽的亚巴顿从中走出,异瞳、长发和山羊角的特征从他身上消失,地狱的君主现在面容清俊正气,如同一株在山峦雾气中度过一生的树。
“你还带了蛋糕?”
他笑着问。
“嗯。”希斯莉回答,“阿尔弗雷德做了红宝石乳酪蛋糕,我带了一点,就觉得你们会过来。”
加布里埃尔:!
被窝里的大天使眼睛睁得更大,神情完全清醒,只是默不作声地缩在被窝里。
亚巴顿走了过来,他帮本体脱了外套和鞋子,将希斯莉塞进执着伸着手的大天使怀中,自己则慢条斯理地走去洗了手,这才拿起那盘蛋糕,钻进柔软的床,和另外两只希斯莉挨挨挤挤地贴贴。
加布里埃尔:*猫猫扁脸*
希斯莉:*猫猫融化*
亚巴顿:*猫猫伸长*
—————三只希斯莉头靠头,脸贴脸,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日子太难过了。”加布里埃尔无神道。
“里世界总是不愿意放我们走。”亚巴顿无缝接话。
“哎。”希斯莉又叹了口气,“但是……”
“床很软和,今天阳光也很好。”
咸鱼状的加布里埃尔微微一动,双眼里忽然出现了希望的亮光。
“还有蛋糕。”亚巴顿言简意赅道,“喜欢。”
“这次的蛋糕很好吃!”希斯莉立刻拍床卖安利,“里面的果酱还参杂了覆盆莓。”
她抄起叉子,往大天使张开的唇齿里塞了一口蛋糕,披着山羊皮的希斯莉手急眼快逮住大天使搁在被面上的手,五指相扣,和其贴贴。
大天使:*嚼嚼*
亚巴顿:*虚空嚼嚼*
“好吃。”
一黑一白两张俊美的脸孔,忽然被光点亮,随即同步下去,成为甜蜜蜜融化着的棉花糖。
———————蛋糕,真叫人脸扁.jpg
“对了,希斯莉。”
加布里埃尔在吃过一口蛋糕之后就充上了5%的电,此时显得精神了许多,挣扎着从被窝中坐起,“这个给你。”
白发的青年展开纯白色的羽翼,在几米长的大翅膀里反复翻找了几下,最终从缝隙中揪出了一团软绵绵、绿油油的东西,将其递给希斯莉。
——————是梅菲斯特交给她的袖珍小丑。
希斯莉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
从一只大掌掉入另一只手掌,袖珍小丑摔得头晕目眩,正含着一泡泪望着他们,眼神惶惑万分,像个迷路了的孩童。
“……妈妈…”他啜泣着,小声哭叫,“妈妈?妈妈!乌乌,妈妈……”
希斯莉:…………
大天使究竟对小丑做了什么,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
加布里埃尔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声否认。
“我没做,我没碰他,他离开梅菲斯特就这样。”
大天使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加,美妙而清凉,然而希斯莉还是听出了浓浓的无奈,“睡着了还好,醒着就这样,蛮认人的。”
“等小丑哪天恢复,可能会把我们砍成片片吧。”
希斯莉认命道。
她的双手微微搭成一个让人安心的圆形黑暗,任由这么个小东西哀哀哭泣,一边把他的眼泪倾倒出手掌,避免眼泪蓄积成湖之后,袖珍小丑把自己泡得漂浮起来。
亚巴顿反应很快,在半空中接住了这些眼泪,全部丢入地狱火中炙烤。
“那就别让他变回去。”
沙哑的女声忽然出现在房间里。
希斯莉骤然抬头,发现紫发大美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出现在卧室中,对方正跪坐在那张矮桌前,美艳绝伦的脸上勾出一抹冷笑,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新瓷。
“梅菲斯特!”希斯莉立刻叫道。
披着玫瑰皮的希斯莉给了两边的希斯莉们一个眼神,希斯莉们自然心领神会。
加布里埃尔顺手抄起希斯莉滚到一边,而亚巴顿同样乖乖让出中间的空隙。
梅菲斯特这才优雅地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躯。
她像只猫一样轻柔跃起,无声在柔软的床上着陆,把躲避了却没有完全躲开的大天使、希斯莉、和亚巴顿压了个正着。
“………太狡猾了。”
玫瑰香气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副本里血腥古怪的回忆,大天使低声道。
“闭嘴。”
梅菲斯特的手臂紧紧揽住另一个自己的头颅,声音闷下去。
“好紧———”这是被大美人完全包围,压成了夹心年糕的希斯莉,“——不能——呼吸———”
同样被揽住了脖颈的亚巴顿挣扎出呼吸的余地,单手将被完美抢救出来的蛋糕盘子搁到床头柜,拍了拍玫瑰大美人的肩,眼神温柔下来。
“你辛苦了。”
对着另一只自己,他低声说。
黑暗里,希斯莉感觉到,梅菲斯特的身躯忽然一僵。
一颗热热、湿湿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希斯莉的脸上,她挣扎着摸了摸,摸到了梅菲斯特哭得湿漉漉的脸颊。
“…………”
那句“辛苦了”仿佛什么具有魔力般的开关,玫瑰大美人冷酷无情的气质已经整段垮掉,她不肯说话,只是沉默地掉着眼泪。
希斯莉也跟着沉默下来。
———————意识空间中,粉紫色的电流萎靡着,偶尔爆发出一声“压力”“真相”“好可怕”的噼啪声,在细听时,又仿佛是某种让人不安的幻觉。
而希斯莉知道,那不是幻觉。
于是她凑了过去,细细哄掉大美人苦涩的泪水,在她脸上用力地啵啵了两大口,从梅菲斯特微微颤抖的眼皮亲到湿漉漉的脸颊。
“………好脏哦。”
梅菲斯特终于停止了颤抖,静了一下,低声吐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