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塔楼里没有什么蜡烛,除了博士手里拿过的那一盏。”
克劳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他接着说,“我也从来没有闻到过什么橙花香味。”
人间之神陷入战术性沉默,“………”
克劳德也不发一言,“…………”
克拉克和人类男同事对视一眼,从心底往外冒出了彻骨寒意。
“老天爷。”克劳德干巴巴地感叹道,“哇。”
克拉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类男同事忽然提出了一个猜想。
“你说,这个会是催眠吗?”
和他对视着,克劳德慢慢地问。
“……催眠?”克拉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那个词。
——————就是心理医生那里会体验到的?或者电视上晃动着硬币的那一种?
克劳德仿佛看穿了克拉克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
“你总是提到‘香味’这个词,但我很确定我没有闻到过,我也同样很确定,我这边才是现实————塔楼里的蜡烛是不会自动一层层点燃的。所以我在想———”
人类男同事蓝绿色的异瞳直直望着克拉克,目光锐利至极。
“你所说的香味,会不会正是催眠要开展的媒介?”
克拉克:“………”
克拉克:酥皮瞳孔地震.jpg
这个笃定的问句,像一道惊雷一样,劈入人间之神彻底恢复清明的头脑。
“………可是,催眠能做到,你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却看到完全不一样的景色吗?”
克拉克忍不住低声问。
“正常来说当然不会,”克劳德肯定了他的疑惑,“但———这是我也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因为———”
他不再说话了,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克拉克被这两个问题问得大脑宕机,“………”
——————记忆中的橙花香味冰冷而清新,模糊了现实和被操纵的幻象之间的距离。
——————梦境女巫更不可能欺骗他,克拉克自己看得分明,如果他在面对克劳德时再晚几分钟,克劳德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于那个诅咒,那是真实的。
黑色塔楼中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克拉克一边摸出联络器,给那边的布鲁斯传了一张图片,一边继续思考着“催眠”的可能性。
“克拉克,看看这个。”
人类男同事的脚步声忽然一停,他的声音从上方传入超人耳廓,克拉克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克劳德的手正指着一个黑色塔楼墙壁上的某个浮雕。
这里的内壁全部雕刻着扭曲的人体,在一次次看见被砍头、被焚烧、被扔进坑洞中,和毒蛇作伴的人后,克拉克已经对这种惊悚而写实的雕刻风格产生了某种抵抗性,甚至能做到下意识忽略他们了。
——————而克劳德指着的位置,正是两具不着寸缕的人体,他们似乎被绑在一个圆柱上面,接受着被大火炙烤的命运。
“………你要让我看什么?”
克拉克有些艰难地问。
“这里,”克劳德同样不适地皱了下眉,“你看这个柱子————它看上去太平面了,而且自成一体,不太符合这里雕塑一贯的写实风格,所以我在想——”
人间之神走过去,接替了人类男同事的位置,用指尖摁住柱子浮雕的边缘,一点一点用力。
松动的感觉传递到他的掌心,在克拉克不掩震惊的目光中,“柱子”被他徒手取了出来,此时此刻,正躺在超人的手心当中。
——————那原来是一个黑色的圆筒,被隐藏在浮雕之中。
从克拉克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他在想些什么,克劳德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想法。
“在一路上来的时候我有观察过,”人类男同事下意识推了下不存在的眼镜,在摸到空气的时候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是说完了这句话,“只有这里的这个浮雕的线条,看上去是完全闭合的。”
“这上面有密码,但这个文字看上去很奇怪,”克拉克先是给了克劳德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皱着眉辨认道,“看上去像死语言。”
“不管是不是死语言,我都不可能认识它的。”
克劳德也走过来试着辨认了一下,随即一秒垮下脸去。
“你退后一点。”克拉克忽然说。
克劳德:?
人类男同事不解其意,还是老老实实向后退了几步,离超人几米远。
在确认圆筒本身里面没有任何水声后,克拉克屏住呼吸,变掌为刀,徒手削开了圆筒的头部。
刹那间,几枚毒针从圆筒中弹射而出,尽数扎在克拉克的钢铁之躯上,又被他轻描淡写拍落;一股幽绿色的毒气同样从中散出,再次被克拉克忽略。
“好了。”
人间之神稀松平常道,一边将圆筒中的东西取出,一边向下走了几个台阶,回到人类男同事旁边。
“真好啊。”
克劳德眼含热泪地嘀咕了一声,“这就是暴力解密的爽感吗?下次报社组织密室逃脱类集体项目没有你,我根本不去。”
“……破坏公物之后我可赔不起。”克拉克好笑道,“好了,我们等毒气散了再过去,先看看这个。”
他将薄薄的纸递给克劳德,后者将手中的烛台吹得更亮了一些,这才低下头去,阅读这张纸上的文字。
——————和外面的圆筒不同,这张纸上的英文笔迹看上去狂乱而病态,墨水有些模糊暗淡,看上去距离被写就已经过去了很久。
“大灾变毫无预兆地降临了,我们的人在感染后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这张纸上的第一句话就提供了巨大的信息量。
克劳德沉默片刻,继续向下阅读。
“绝望在蔓延,空气中到处都是有毒的病菌,可无法出门就会死于饥饿,或者在那之前,就被感染吞噬,成为一具干尸。”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为什么神没有将我们救出这里?”
“………等一下,其他的超级英雄没有出现吗?”
克拉克听出不对,迟疑着问,“如果有超级英雄的话,不管怎样,群众都不会这样大批量的死去才对。”
克劳德摸了摸这页纸的材质。
“是近代工艺。”人类男同事分析道,“纸质光滑,纤维肉眼不可见,还有这里格子印刷时的锯齿边缘……看上去和你我处于同一个时代。”
人间之神和人类男同事对视一眼,把这个问题记在心底,克劳德继续向下读道。
“我们都要死了。我也要死了。”
“我们的文明在走向毁灭,短短几个星期内,只有四分之一人类还幸存着,我们的母亲、父亲、兄弟姐妹、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在接二连三地死去,成为一具具干瘪瘦小的身体。那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会以那么凄惨的方式死去?我试着把我死去的妻子从床铺中抱起,她竟然化作一阵青烟,在我的臂膀中散落。我甚至无法拼凑出我妻子的尸体。”
笔迹到这里空了一点。
“幸存者只剩下十分之一。”
“不知为何,我还没有死去。自从妻子和母亲去世后,从早到晚,我一直感受到极端的麻木。我坐在原地。我不愿吃喝。如果死亡降临,就让它降临吧。”
“幸存者的生存数据从亿降到了千万。断电断水了,我依旧没有死。”
“死亡是什么?生存又是什么?又有多少天没吃过饭了?这一切还重要吗?我正坐在我妻子的灰烬中,一阵阵虚无拨动着我的头脑。”
——————克拉克从克劳德肩头的方向朝着这张纸瞥了一眼,惊异地发现,这张纸上的笔迹,从一开始的病态和疯狂,渐渐转成了相当规整的手写体。
这份手写体看上去和他们之前发现的笔记本相像,充满了异曲同工的规整气息,仿佛由机器而非人类写就而成。
“幸存者人数一再降低。但速率开始变慢。”
“距离大灾变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我没有睡眠,没有吃喝。事实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和诉求,今天早上,我站起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出了门。”
“街道并非像我想象的那样空无一人,有几个和我一样的人在上面游荡。我和他们平静地对视了一眼,心里很清楚,我们此时的感受是共同的。”
“那种虚无……无尽的虚无。平静的虚无。维持着现在的状态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因为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笔迹的最后显出了印刷体式的工整,在最后一段空隙中戛然而止。
“………”
克劳德沉默了一小会,将这张纸重新递回给旁边的克拉克。
“老天爷………”他僵硬地感叹道,“我刚刚读了个什么鬼东西?”
“………”
克拉克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克拉克: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克劳德。”人间之神念出人类男同事的名字,得到后者不解地一瞥。
“你说这份记录,”超人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纸张,“会不会是这里………所有的起源?”
“大灾变?”
克劳德问。
克拉克点了点头。
“假设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平行世界,”他喉咙发干,胸膛发紧,“这些活着的人,为了能够活下去———”
“————也许就在这个世界开启了他们罪恶的根源。”
克劳德迅速接上了这句话。
“…………”
烛光幽幽,人间之神和人类男同事对视着,两个人都忍不住脸色苍白起来。
第207章 三次
“进来吧。”
伴随着一声喷气, 实验室的大门一层层滑开,露出背后空旷的白色房间。
希斯莉站在门口,听见克里希纳博士平静地说。
当他转开身体时, 那张白色的椅子露了出来。
“…………”
往日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像吞下一大口冰水,让希斯莉僵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
克里希纳抬起头, 瞥见了她的表情,于是微笑起来;那丝迷人的微笑点亮了他俊逸秀美的脸孔,仿佛纯白的天使像。
———————只有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希斯莉知道, 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
“其他…其他人呢?”她不抱希望地试图用这个问题阻拦痛苦的到来,“为什么我没看到——”
——————那些实验人员呢?
在这个问题中, 克里希纳博士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实验室,再缓缓把目光挪回希斯莉身上。
他没有生气, 但他漠然的目光让希斯莉遍体生寒, 仿佛被苍鹰盯住的兔子一样。
“因为他们都死了, 001。”克里希纳平静地说。
“………”
看见她的反应,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有些是我不得不杀死的,有些因为干涸而自然死去了。而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克里希纳轻声问, 在希斯莉抬起毫无血色的脸时,他用一种愉快的腔调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的出逃,001。”他温柔地说,“补给断了,所以他们都死掉了。”
——————可那不是我的错。
希斯莉立即默默反驳道。
克里希纳博士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立刻就读出了她在想些什么。
有些好笑地, 他用一种对着小孩子才有的语气柔声道。
“那当然不是你的错。”
在他的目光中, 黑发蓝眼的女孩子轻轻颦起细眉, 不自觉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站在他的面前,她身上那种脆弱易碎的气质再次流露出来,快乐像是一擦即除的雾气,从她冰蓝色的眼睛里消失。
它们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珠,反射出他的身影。
“过来,喝了它。”
克里希纳说,这次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希斯莉默默走到他身边,接过这瓶陌生的药水,将它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爆发性的寒流,几乎冻僵了她的五脏六腑。
希斯莉如同成千上万次那样熟练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即便如此,她的手指依旧在扶手上轻轻颤抖,仿佛风中跌落枝头的白鸟。
“如果他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她徒劳无功地试图挣扎,“为什么还要——”
头盔再次遮蔽了她的视线。
有什么似乎热气腾腾地淌了下来,但这一次,希斯莉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身体里的寒流在逐渐变热,像蒸汽一样爬过她的皮肤。
在这片黑暗中,希斯莉听到了克里希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