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始作俑者无辜地站在厨房里, 同样顶着一身乱七八糟的毛——亚巴顿眼尖地发现, 他的翅膀下摆似乎还少了一跟。
并且大天使看上去满脸不高兴。
刚一收敛好翅膀, 加布里埃尔就哼哼唧唧伸过头来,整只鸟鸟往地狱的君主怀里一栽,不动弹了。
被他闹了要叹气,但真看到另一个自己露出这种神色, 亚巴顿也很心疼。
“怎么啦……?”他一边顺着加布里埃尔的羽毛往下捋,一边和他碰了碰手。
两只希斯莉在这一刹那无缝对接,记忆共享, 两只都露出了类似于牙痛的颓废表情。
加布里埃尔:*垂头丧气*
炸山一时爽,飞石卡翅膀。
大天使转身逆光遁走的样子很靓仔, 但他翅膀里麻麻痒痒全是小石子的时候真的很狼狈。
“去洗澡吧。”
亚巴顿推了推加布里埃尔, 后者从他的怀里抬起头, 眼尾发红, 神情阴霾, 脸庞仿佛在淡淡生光,俊美又阴冷。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落在希斯莉本体上会显得很可爱像是在撒娇”的表情,但当一只披上天使皮的希斯莉也这样看人, 这种压力是难以用言语估计的。
圣谕的余威还残留在加布里埃尔身上, 让他看上去仿佛随时会为毁灭人类尽很大一份力。
亚巴顿丝毫不发憷, 更准确来说,两只希斯莉都对此毫无察觉。
他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被共感弄得头皮发麻,这会顺手把华夫饼的机器停了,抓住加布里埃尔的手腕走进浴室。
站在镜子前,大天使顺手切出了一套下水装扮,正是之前的酒店浴袍,亚巴顿则去一边调水温和泡沫香味,十分贤妻良母。
“你要玫瑰还是薰衣草?”
地狱的君主擦了擦指尖的水珠,抬头扬声问。
“……薰衣草。”
加布里埃尔低声答,从镜子前面走开。
顶层套房空荡荡的,希斯莉本体不在,肯和梅菲斯特也不在,只剩下亚巴顿和加布里埃尔两个人。
没有相当稳重的肯在旁边压场,也没有一只需要照顾的脆弱本体在旁边控制各种活动的时间,这两只韧性最大的希斯莉比平时折腾得更狠。
浴缸里的水涨得非常之快,暖洋洋的蒸汽也漫上来,模糊了室内的能见度,带着薰衣草和茉莉的幽远清香。
两只希斯莉对视一眼,在眼神里确认了彼此的搞事心情。
披着山羊皮的希斯莉:想要玩——
披着天使皮的希斯莉:水!
“哗啦”一声,亚巴顿把加布里埃尔推进了浴缸。
大天使翅膀从身后冒出,刹那间溅起无数透明的水珠。
银发被浸湿,一缕缕黏在颈肩上,浴袍也紧紧贴着身体,加布里埃尔在浴缸中间沉浮,像一尊灯光下动人心魄的大理石雕像。
“过来。”
亚巴顿笑眯眯的。
他利落地躲开加布里埃尔泼过来的水,把浴室前的小地毯拽过来,抵挡了这带着泡泡和芬芳精油的一击。
“不许拽我。”在加布里埃尔兴致勃勃冲过来之前,地狱的君主率先警告他说。
“我还有华夫饼没做完,会糊掉的。”
亚巴顿可以明显看出另一个自己眼睛里的犹豫。
加布里埃尔一个急刹车,站在原地权衡了一会,到底是华夫饼还是玩水更快乐,这才怏怏地停了手,乖顺走过来。
亚巴顿被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另一个自己的头,示意他低一点。加布里埃尔站在原地,银白的发丝从亚巴顿的指缝中水一样流过,虽然手感极佳,但亚巴顿忽然忍不住联想到,搓一只湿乎乎的长毛大型犬。
他这个想法,换来了加布里埃尔的一个死亡瞪视。
随后,加布里埃尔自己抬手,摸了两把。
加布里埃尔:确实.jpg
亚巴顿:确实.jpg
大天使哗啦一声展开翅膀,羽翼上的圣光隔绝了所有的水珠,他背对着亚巴顿坐在浴缸里,神情莫测,看上去还是那副“今天杀一半人类好还是只杀光一个纽约”的表情。
直到亚巴顿把手搁上他光裸的肩膀。
地狱的君主倒吸一口凉气,忍着同样不适的幻感摸出一柄小刷子,在加布里埃尔的翅膀根部,扫出最大最尖锐的一块石头。
“唔……”
加布里埃尔低沉地叹了一口气,往浴缸里滑了滑,亚巴顿也刹那间松快很多。
他接下石头,小心地把它放到浴缸边上,避免祸害纽约无辜的下水管道。
下一块离这一块很近,亚巴顿轻轻一挑,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差,加布里埃尔也不轻不重地咬住下唇,瞳孔一缩。
——好痒!
两只希斯莉同步想到。
小石块在加布里埃尔的羽毛密集的根部滴溜溜地转,亚巴顿用刷子还很难把它拨出来。
“只能用那个了。”亚巴顿说,瞬间松开了摁着加布里埃尔肩的手。
“?”
大天使不解地回头一望。
在坐着的亚巴顿旁边,多了一个站着的亚巴顿。
黑发青年有如出一辙的青松式的清正美貌,也有如出一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瞳,仿佛他们中间有一面隐形的镜子。
加布里埃尔虽然很讨厌这种虚假的影子,但他还是乖乖坐在那里,等着看亚巴顿想做什么。
分身冰冷、毫无共感的手摸上他的翅膀,再往下去,就被细小的羽绒灼烧得焦黑一片。
而亚巴顿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那样,在他的翅膀根部摸索一阵,直到小石子“咚”的一声,掉入浴缸。
下一秒,这个双手皮开肉绽,鼻尖冒出汗珠的亚巴顿就消失不见了。
坐着的那个亚巴顿直起身,重新碰了碰加布里埃尔的肩膀以宽慰他,顺便伸手到水下,捞起那块小石头。
“………”
加布里埃尔非常不高兴。
邪恶生物无法触碰光明生物,这是常识。即使两只希斯莉都是同一只莉,加布里埃尔对亚巴顿的本能防备可以说是降到最低化,就算亚巴顿一刀抹了大天使的脖子,他都反应不过来,但道具的计算方式是不一样的。
星级越高,道具的意识就越会稍稍优于希斯莉们的意识,就像一辆方向盘很难转动的车,虽然大体控制永远在司机手里,但有时候也会出现转不过来弯的情况。
刚刚亚巴顿就是在防,加布里埃尔的圣灵之翅,把地狱的君主变成黑漆漆的烤地瓜。
事实证明,好像确实是烤地瓜了。
虽然也和加布里埃尔很难接受分身有关系,但亚巴顿还不想受伤。
修复伤口简简单单,用虚拟能量即可,但希斯莉那边要的能量实在是太多了,其余的每只希斯莉都必须从电瓶车偷到公交车,这才足够养她的一个马甲。
加布里埃尔在和他共感,并觉得亚巴顿说得非常有道理,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
一只披着天使皮的希斯莉就非常快的被哄好了。
亚巴顿当然不会点破。他放空了一下思绪,重新锁定了一处发痒的点,小刷子快狠准地往那一拨。
加布里埃尔刹那间在他的掌下无声弹动一下,像一尾缺少氧气的鱼,亚巴顿也手一抖,差点丢掉刷子。
这块石头在里面卡得太深了,位置也很巧,刚好是加布里埃尔每一片羽毛都锋利如刀的地方,上面是绝对进攻,下面是绝对防守。
亚巴顿分身二号再次出现,青年洁白的手拨开羽毛,瞬间血流如注,染红了整个浴缸。他继续往下找,破开的伤口又被灼烧到破皮,这才摸到了那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
这回,掉落的石头被亚巴顿本体轻轻松松接住,与此同时,垂下双手的分身刹那间消失在空气中,血和烧焦的气味幻觉般被剥离,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正是地狱的君主的二技能,正被他在给亚巴顿挑石头的过程中,锻炼得逐渐走向熟练。
每一只恶魔,都是天然的诈欺大师。
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泡在水池子里,已经想开了。
剩余的石头更多的是碎得不能再碎的沙砾和小石片,亚巴顿挑完的是卡在羽毛根部的大石块,这些则是藏在羽翼下面的小东西。
加布里埃尔只需要在水底来来回回快速游个两三遍,激荡的水流就会冲刷出这些讨人厌的小东西,让它们安安静静脱离他,沉入水底。
一切都很好,但加布里埃尔忘了一件事。
以他翅膀的大小和体量,当他在水里游来游去时,他就相当于是直接将水向外甩了出去。
而亚巴顿坐在浴缸边,还没来得及去哪,已经被突兀涌出来的水湿了一身。
亚巴顿:…………
这还没完,加布里埃尔伸出一只手臂,又重重击回水面,做自由泳姿态;大天使的手臂线条都像是神明精心雕刻出的,在灯光下玉雪漂亮得让人痴迷。
但是,他这样一拍水,又溅了亚巴顿一脸水。
亚巴顿:。
他被气笑了。
“过来。”亚巴顿平淡地喊,“加布里埃尔,过来,我和你有话说。”
水底那条不安分的美人鱼听见了他的话,迅速游过来,哗啦一声破开水面,歪头望着他。
亚巴顿伸手,摸到他翅膀上支棱着的一片羽毛,伸手一拔。
光明和温暖刹那间蒸发了他身上的所有水珠,把亚巴顿重新变得清爽干净,也让他的心情重新放晴。
“没事了,我给你做华夫饼吃,去吧。”
他温声说道,拍了拍加布里埃尔的肩,拿着羽毛走了。
加布里埃尔:?
大天使无辜又茫然地抖了抖翅膀,溅了浴室一墙水。
第64章 疯狂
在希斯莉本体看不到的地方, 剩余的希斯莉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分工合作中。
肯和梅菲斯特还在开着那辆双层公交,把受尽苦难的孩子们送进他们早该去的地方。
加布里埃尔在扶手椅上睡着了,大翅膀微微垂下, 毯子式的盖住了他的身躯。
地狱的君主洗好最后一个盘子,解下围裙, 擦净手, 忽然顿了顿。
象征着不详的黑色山羊角重新从他的头顶现形,亚巴顿长发齐踝, 凝视着他看见的景象, 身影随之消失在虚空中。
希斯莉的光屏上, 任务列表悄然增加。
【主线任务3-1: 纽黑文的异变】
【障眼法也有被看破的那一刻,所有布置也有被掀翻的那一刻。
去纽黑文, 降临。】
风雨飘摇, 电闪雷鸣。
当亚巴顿跨出虚空时, 一道强烈的电光刚好撕裂苍穹,雷声震耳欲聋,雪白的光柱照亮了纽黑文的上空。
大雨浇湿了黑发青年长长的猩红里子斗篷,雨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亚巴顿恍若未觉,踏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前疾行。
这场暴雨欺骗了亚巴顿的嗅觉, 到处都是恶的腥臭,到处都是雨的湿潮和呛鼻。
他只能在黑暗中凝视着那些被黑气笼罩的房顶,然后走过去,在手落上门板的前一刻, 改推为敲。
场景变换了。
“谁啊?”
里面有一道沙哑的声音粗声粗气询问。
“我是一个旅客。”
亚巴顿彬彬有礼道, “我来这座城市旅游, 可我的通讯设备摔坏了, 现在回不去酒店,请问我能不能借宿一晚?”
“走开——”那道声音听上去更不耐烦了。
“我会付给你钱的。”亚巴顿说。
顿了一下。脚步声来到门边。亚巴顿任由他打量,长发齐肩的秀美青年垂下眸子,让黑暗中的湿潮气爬上他的睫毛。
在这样的雨夜里,没有人类可以注意到他周围微微扭曲的空气,这正是被隐藏了的、被解开封印的、真正的地狱君主会有的模样。
“啐,小子,进来吧。”
那道声音观察了一会,最终准许道。
亚巴顿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小屋里的光拖长了他的影子,两只巨大的羊角正盘旋在他身后,像恶魔在接近毫无察觉的猎物。
这间屋子的所有者走在他前面,脚步微微瘸着,十分响亮,头发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稀疏发白,他的身材臃肿,搭配上穿得变形的毛绒衫,整个人像一颗绒绒的霉菌。
“我该怎么称呼您?”亚巴顿问。
“伍德先生。”
老头重重的清了清嗓子,好像又想吐一口唾沫。
“那边有壁炉,你等会就去那里坐着,不要弄脏了我的好毯子。”他胖粗的手指随意指了一下,亚巴顿也朝那边望过去,“你可以在沙发上睡觉,我没有多余的床。”
“好。”
亚巴顿自然低声应下,顺带观察着这间屋子的陈设。
他推开的,是纽黑文下层区公寓一楼的单元门。
而现在,展现在他眼里的世界,可和单元门一点都联系不上。
小屋子里有酸腐的伏特加和熏肉肠的味道,到处都是七八十年前的装饰风格,流苏沙发、老式电视、烧了个破洞的地毯,甚至包括没有上漆也没有糊墙纸的墙面。
“怎么,有什么好看的?”
伍德先生注意到了亚巴顿的目光,不耐地问。
“您的流苏沙发很漂亮。谢谢您愿意收留我。”
亚巴顿说,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桌面刚刚点燃的蜡烛上流连了一会。
“……哼。”
伍德先生似乎想说些什么,被他这样一噎,又不出声了。他领着亚巴顿一瘸一拐地走出客厅,在走廊的衣柜里取了一条毯子。
那是一条很旧、很薄、但还算干净的棕色毯子。
“去吧。”
即使刚刚被感谢了一波,伍德先生也很快又不耐烦起来。
“去那边烤火,毯子烧坏了要陪我。”
客厅不算大,但火光和灯光让房间变得十分温暖明亮。
伍德先生拉开餐桌,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点燃烟草,舒舒服服地来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