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手一揽,收起猪嘴中所有的花,那些花闭口不言,似乎都明白大限已至,却对这少年十分顺从。
他的手拂过花瓣,叹口气道:“容易种下你们,可是想到了今日?”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孟浪在听到这句话后便知大事不好,开始后撤。可他还是没有赶上少年进攻的速度。一层又一层的花瓣封住了孟浪的行动,然后裹上了他的身体,就像是木乃伊一般被捆了起来。
直到他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少年放出了一只蜂王。
池舟舟倒吸一口凉气,够狠啊。
她甚至不知道那只蜂飞向哪里,只是看着孟浪,她感觉到这人似乎没有全力反击。
他更多的是一种愧疚,自责,解脱,还夹杂着一丝对这世间的留恋与不甘。
池舟舟离孟浪最近,看到了他从喉间挤压而出的无声告白,甚至脑子一瞬间空白了。
她不懂什么唇语,但她认得出来,孟浪叫的是“温寥”的名字。
他说,“温寥,我来陪你。”
于是,残留在这蛊毒之地的残魂一刹那间引起共鸣,尖叫,颤栗,与天地灵气产生碰撞,然后在这碰撞中迸发出巨大的融合。
这是仙门新星们从未见过的震撼场面。
土地不断翻涌出绿色的气泡,那是蛊毒侵入的证明。气泡化为莹莹绿光流窜向空中,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数年前那场叛出师门之战的惨烈。
直到看到现场,池舟舟才明白孟浪的用毒有多厉害,而这个人又有多变态。
食人花说的不假。
可池舟舟没想到原来他对温寥用情竟至如此,也怪不得晏缺会说他不方便出手。
她没有更多功夫去瞎想。
随着孟浪这个秘境主人直接灰飞烟灭,海天秘境中最重要的一环——天涯海角自然也是不复存在。
……
众人面面相觑。
还没互相甩锅责怪和抢功劳,地动山摇,天旋地转,所有人便被传送出去了。
池舟舟先落到了药王谷主峰上。
往左边一瞅是她师父,右边一瞅是掌门,正对着的就是晏缺。
池舟舟:“……”
这就挺尴尬的。
一干人占满了整个台下后,现场变得有些诡异。
前一秒这么多人还在通过水镜看着比赛进入白热化,谁知没几分钟这些人全他喵出来了。
浪味仙虽然被打死了,但这一千分到底该算在谁头上,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众所周知,没有药王谷那位容姓少年,这浪味仙能不能打败还是一说呢;可这事似乎又不能不算上池舟舟的功劳,毕竟如果没有她,也来不了后续这些发展。
台上商议了好半天,场子都快冷下来了,才由枸杞子出面宣布需要举行加赛。
加赛的门派自然便落在了无极门和药王谷头上。
此时已经有些门派不是特别满意了。
但听到加赛的要求后,没人再有任何疑问。
“本次加赛由魔君亲自来试手,两方谁能在他手中救出被绑走的仙友,谁就获胜。”
池舟舟挑眉看向晏缺,似乎没想到他会愿意配合趟这趟浑水。
晏缺凝视着池舟舟,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
池舟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
最终之战的安排还需要一些时间。
池舟舟他们都累了很久,索性放空脑子在药王谷玩了几天。
五日后,李忘风说是出了完整的比赛项目规则,着池舟舟去领取。
池舟舟唉声叹气到了邻峰,领了赛事要求和几位师姐师妹插科打诨一番,御剑慢慢悠悠往回赶去。
她闲来无事,索性翻开了赛制一目十行看起来。
随后被那一行醒目的大字吓得清醒不少。
【本次被绑人质由药王谷谷主夫人——楠音道人友情出演。】
池舟舟花了好一阵终于确定了。
这是晏缺他妈。
晏缺要绑了他妈。
她得去从晏缺手里救他妈。
去他妈的。
池舟舟怒气冲冲跑回去,一进门就到处找晏缺,平日里他会呆着的几个地方找遍了都没个人影。
她也没多想,转头去找师父,可这回是真傻眼了。
除了晏缺,她师父,妖王闻雨苍林都离奇失踪了。
池舟舟:“……”
完了完了,那人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生气了?要不现在就盖上被子睡一觉,起来又是全新美好的一天。
她妄图自欺欺人,可李忘风却急匆匆找上门带来更坏的消息。
李忘风还是很担心这个几乎丧失了保护自己能力的师弟的。他知道池舟舟的小道消息最多,不行请魔君帮忙打听打听也是可以的。
池舟舟听到这话一脸丧气:“您省省吧,晏缺自己都失踪了,怎么帮着找那俩人?”
李忘风听了这话怔了怔,才小心翼翼道:“荀谷主悄悄跟我透了个底儿,他夫人昨夜失踪,至今下落未明,你说是不是……”
池舟舟心底顿时毛毛的,有点发慌。
经历过这么多之后,她自然已经偏向晏缺了。她自问站在晏缺的立场,绝对不会原谅这样一个母亲。
现在,池舟舟姑且自恋一下,因为她的缘故,让晏缺跟生母有了这样诡异的接触,实在是说不好这两人失踪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和后果。
李忘风已经看到了赛制,见池舟舟这个表情多少有些明了,索性转移话题道:“你师父和闻雨殿下之间这点孽缘……唉,以往她也就把人绑去个一日,消消气就送回来,怎么如今三日过去了,还没见俩人的踪迹。”
池舟舟差点喷出来。
合着她师父都失踪三天了。
转念她又想到,都百十岁的老人了,莫别情和闻雨苍林也不知道还在扭捏个什么劲儿。
李忘风还在那里自顾自感叹着:“你是不知道,你师父以前做剑修的日子苦,就有那么点缺钱。然后……”
“然后?”
“一日,他途经妖部,见闻雨苍林座下白狼皮毛甚好,可以卖上高价,……走前还扫空了妖城门口三亩灵田,拔得一根草都不剩……”
嘶——
池舟舟不用想象都知道画面有多美妙,堂堂妖王,再出行骑的是个秃子狼,甚至是不是个狼估计旁人都瞧不大出来。
池舟舟忍不住追问:“按妖王的性子怎么不弄死他?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这口味也太独特了。
李忘风笑着抚胡须:“以闻雨殿下的脾性,当然是可劲儿报复,你师父那些年还是挺受女人欢迎的,就因为闻雨殿下在背后搅和,名声越来越臭,成了仙门出名的浪荡子,也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是个头。”
池舟舟乐得不行。
缘分这东西说也奇妙,谁能想到两人拉扯了这么些年,起因竟是如此离奇一桩事。
莫别情虽然没剩多少声誉了,但多一点是一点。况且,闻雨苍林这些年虽然搞他感情,却从没把盗取一事端出来说,池舟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掌门莫急,他们俩,一个没人要,一个没人敢要,天造地设一双人,不必挂心。”池舟舟挤了挤眉眼,俏皮道,“指不定度蜜月去了。”
李忘风不知何为“度蜜月”,但看池舟舟一副“万事皆在我掌控之中”的气势,神色之间莫名放松下来许多。
池舟舟转过身,嘴角的笑意淡下来。
比起这二位,她现在更担心晏缺。
目前的情势不怎么乐观。
同晏缺一起消失的还有药王谷谷主夫人晏楠音,她必须要尽快找到晏缺。
既然都来了,她就不想让晏缺再变得举世为敌,走上穷途末路。
……
*
一轮满月当空。
晏缺坐在树梢上,神色间少有的带了一丝焦躁和不耐烦,举目向远方眺望。
月光没有穿破暗夜的黑,于是晏缺选择将魔息散开前去查探。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地方十分古怪。
散出的魔息碰上了四面横生的大树枝节,便轻而易举消散开来,和他不再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至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办法快速离开这里,摆脱树下这个女人的纠缠。
他拢着眉心,淡淡往树下瞥了一眼。
那里站着个华服美妇人,只是静止地立在那里,便自成一股天然的木美人风韵。
那人似有所觉,在晏缺看过去时,也仰起头看向他。
于是,晏缺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眼角相似的红色泪痣。
这更让他烦躁起来,眉心簇成一团,扭头歪向一边,并不打算跟这个女人多讲一句话。
树下之人正是楠音仙尊。
她看到晏缺的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了,只偶尔在仙门流传的谣言中知晓他还活着。
如今二人这样独处,却让她生出一丝半星廉价的母爱来。
她知道,如今的魔君晏缺已经不需要这份迟来的母爱了。
也许,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份心安和宁静。
楠音仙尊看到晏缺别开脑袋,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你不要浪费魔息,这片森林里有你爹布下的阵法,他那个人最喜欢玩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擅自行动只会被他戏耍。耐心等待人启过来带我们出去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晏缺立马回头恶狠狠看着楠音仙尊。
人启。
枸杞子的真名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但她作为夫人就还是一直用着。也对,他们两小无猜,从小喊到大的称呼又怎么会轻易改变。
就好像,一个已经出生的孩子都不能阻挡他们重新在一起。
晏缺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从这种无谓的情绪中拔出来。
楠音仙尊也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只好闭口不言。
远处的猫头鹰正在诡异地咕咕笑着。
紧跟着又多了一道笑声。
那猫头鹰愣了一下,笑得更加恐怖起来,晏缺莫名觉得十分烦躁,想把这两只鸟抓起来拔光羽毛,就在这时,另一道猫头鹰的笑声直接断了,变成个猖狂的人类笑声,哈不能停的那种。
晏缺乍一听到这声音怔了一下,很快就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没多久,他就看到那只真的猫头鹰被背后某人追着,吓得花容失色往他这头扑楞着翅膀飞过来。
晏缺一手撑着下巴,看远处的小黑点逐渐靠近,变成一个穿着白色短打的小丫头。
晏缺懒散冲着夺路逃来的猫头鹰勾了勾手指:“过来。”
于是那小家伙半是惧怕半是出于本能的服从了他的指令,飞身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池舟舟一路都没带刹闸的,横冲直撞追着小猫头鹰的足迹便飞扑上来。
离得近了,她已经看清了晏缺的身影,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不由自主扑了上去。
晏缺见这猫头鹰的作用已经起完了,随手一挥,好像扔个破烂似的甩开了小家伙,转而解放双手拥住了主动投怀送抱的池舟舟。
晏缺搂得有点紧。
虽然不至于让池舟舟不舒服,但顾及到树下还站了个人,这人还是晏缺的生母,池舟舟就哪哪都别扭起来。
她轻轻推了推晏缺,小声咬耳朵道:“别,有人。”
晏缺亲昵地蹭着池舟舟的脸颊和脖颈:“没有。”
池舟舟翻个白眼,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她用了点劲儿推开晏缺,让两人之间保持一个能够面对面的距离,换了一种策略:“你这几天去哪了,我一直找你。”
晏缺还要搂住她,低声道:“我一直在这里,这树林有个阵法,被困住了。”
池舟舟挑眉:“还有阵法能难倒你?那你怎么想起来这边的?”
“嗯,被人追到这里的。”晏缺的回答很简短,他忙着说完将池舟舟搂在怀中,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急迫地想要抱住池舟舟,想伏在她耳边俯首称臣,甚至想要,占有池舟舟的全部。
这个念头来得惊人,晏缺被自己吓了一跳。然后连忙小心地掩饰起来,不想让自己这种难控的情绪吓到池舟舟。
世间千万人,他只在乎池舟舟会不会怕他,恼他,离他而去。
池舟舟就叉着腿坐在晏缺身上,敏锐地觉察到了晏缺的变化,惊得差点直接蹦下树去。
拜托,虽然有点恩怨,但好歹也是个亲妈,人就站在树底下诶,你要不要这么骚啊!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啊。
她无语地瞪一眼晏缺,当事人还一脸若无其事并努力维持高冷人设的样子看着她。
池舟舟没忍住笑出声来。
晏缺纳闷:“你笑什么?”
池舟舟好不容易才把笑意憋回去,努力板着脸道:“我笑一个傻子以为自己很会演戏。”
晏缺:“……”
这句终于让树下的人笑出声来,只是轻声一笑,晏缺的脸色瞬间就晴转多云了。
池舟舟歪着脑袋打量咋舌:“啧啧,你这世纪大变脸,比七八月的天变得还快。”
晏缺淡淡回看池舟舟:“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池舟舟随口回应:“嗯,还不都是你惯的,好好反省。”
晏缺:“……”
楠音仙尊原本郁结的情绪一扫而空。
她对晏缺来说虽然已经不算是个母亲,但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孩子的。
楠音仙尊知道晏缺情绪内敛,自己树起一身铜墙铁壁,想要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实在太过艰难,她压根儿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如此待他,也能得他如此相待。
看来这世间,果真是有相生相克的。
楠音仙尊仰起头无声笑了。
……
两人互动了半天,晏缺终于恢复到了懒得多说话的状态,不过也有可能是说不过池舟舟索性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