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你人已经在这里,我又怎么会让你死呢?”
就在许阳说话的时候,一缕缕阴暗的鬼线如丝般,从四面八方钻入景薄的身体,他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制。
握着匕首的手,突然间就停在了半空中。
他目瞪口呆,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不受控制了?”
“景薄,我给过你机会的,你不知道珍惜啊!”
“既然你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我就成全你了……”
许阳的声音沙哑,阴沉,仿佛在土里掩了许多年那般……阴幽幽的……
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钻入了景薄的身体,控制了景薄的身体。
景薄发现自己突然间面前的一切变了,他由一个黑暗的地方,陷入另一个黑暗之中,这个黑暗的地方,无温度,无声响,平静得让人可怕,就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他又能在这一片黑暗中视觉清淅。
这就是灵魂意识被许阳困住了吗?
与他想象中,倒是有些不同。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走着。
可是这儿,似一个没有边际之地,他走了许久,四周依旧一样,就仿佛他也只是在原地踏步。
他轻轻地笑了,不再走动,随地而坐。
处境是艰难的,但是他的心情却是极好。
他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大义,为了天下,牺牲自我。
但是临到头来,他觉得这感觉相当不错。
唯一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龚小观主了。
但是他想,他会一辈子活在她的心中吧。
这也值了。
……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许阳的咆哮声响起。
景薄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彻底炼成,但是至少已经是半阴之体,也足以容他生存。
但是他进入景薄的身体后就发现,他控制不了他的身体。
不仅控制不了,他还感受到了他最惧怕的气息。
这种极度的不安,让他想要出去。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出不去了!
他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容器里。
“景薄,你干了什么?”
一声怒吼,终于穿破静寂,传到了景薄的耳中。
景薄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被困于何处抬头,于是对着上空,轻微一笑,声音淡定从容:“许阳,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吗?那这次,你来猜猜,我做了什么?”
青云观所有人对景薄都毫无保留,让他呆在青云观重地暗室里,让他得已学到所有他想要学到的东西,他也看到了历代道家祖师爷为了天下,为了大义,牺牲自然。
景薄本就是个纯善之人,感触之下,深受点化。
也许是命中注定。
他甚至看到了前祖师爷特意藏起来,连龚杍他们都不知道存在的道家禁书。
既是冥冥之中早注定,他便担起这责来。
许阳的声音,愤怒中带着颤意:“你,你把你自己炼成封印了?”
“这也多亏了你之前穷尽心思要把我炼成容器!要不是有你这一着,我也没办法把自己转成封印。”景薄笑了一下。
那语气平和,可是许阳却是听得当场爆怒:“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不仅是我,你自己的灵魂也会被封印在此,永世不得超生!”
“有你陪着,倒也不寂寞。”
景薄那云淡风清,无所畏惧的语气,彻底吓到了许阳。
不管哪个年头,最可怕的人,就是那些不怕死的人!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竟然能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隔了许久,许阳终于再一次开口,那语气带着讨好平和:“你放我出去,我答应再不动你。”
回应他的,是安静无声。
莫说景薄不可能相信他,就是相信他,他也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邪恶之物出去害人。
见景薄不为所动,许阳继续开口:“我可以与你签下同死契约,那样,我们的命就互相牵制了。”
景薄嘴角微微地勾起了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景薄,你就真的甘心后半辈子就这么困在这黑暗无声之中吗?”
景薄一笑:“那不然你死?”
“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被困在这样的地方,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那比死可怕多了,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这样无尽的孤寂,是会把人活活逼疯的。”
许阳的声音,终于是染上了沧桑。
“我从小就过这样的生活,后来,终于摆脱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没过多久,我又被那老死缠的老东西给困入了封妖池中,又继续了这样的事情。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黑暗,孤寂太可怕了,你每天对着空气说话,直到有一天,你的大脑里,空空无物,你一惊,不甘心,你不想成为一抹空气,所以你努力地把学过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来,你告诉自己,你要强大起来,你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你要让那些蝼蚁对你俯首称臣。”
景薄没有开口。
小时候许阳的经历,确实令人同情。
但,任何时候,悲惨都不是你行凶做恶的理由。
许阳是可怜,但是也是可恶。
景薄不受他所惑,平静,淡定。
从一开始,他的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不能放他出去。
于是他缓缓地说道:“你不用试图打动我,就算你打动我了,也没有用。”
许阳听出他话中意思,语气一转:“什么意思?”
“道家有太多神奇的手段,我其实也挺怕自己没耐住你的手段,所以我当时看的时候,特意略过了关于解封的那一部分。”
许阳听完,整个人崩溃:“你,你……你……果然够狠。”
大约是觉得许阳被打击得还不够,景薄温和地说道:“其实你想想,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了,你要是无聊的时候,我倒是可以陪你聊天。”
许阳:“……”
景薄:“而且如果你愿意,我还能带你出去玩儿。”
许阳:“……”
是的,只要景薄主导身体,他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只是等于,这个身体,他占了主导,许阳只是灵魂寄居。
许阳从来没有面临过如此境地。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被一个二十岁的少年给挟持了。
“你自己考虑吧!”
“景薄,你真的觉得这样,我就无可奈何了吗?”
“不,我从不这么觉得。”景薄回答得相当认真:“毕竟当初青云观祖师爷,费了大半生的精力,才把你封印,而就算是那样一座封妖池,还是封不住你,还是让你逃出来了,所以我并不认为以我之力,就能封印了你。”
“哈哈哈,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
“爷爷,怎么办?”许焕地看向了爷爷:“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种时候,我们进去能有何用?莫再给先人添乱了。”许启安回道,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天空。
那里乌云凝聚,乌云深处,隐有电光闪动,似在集结着又一场惊雷。
而禁地里,安静无声。
他的请示,也得不到‘先人’的回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福是祸?
“呃……噗……”
就在这时,一直未吭声的许焕东突然间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黑红的血水。
许启安正想问他怎么了,可是谁知就在同时,他感觉到胸口一阵气闷,整个人瞬间就喘不过气来。
他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突然间就直直地倒地。
“爷爷……”
许焕地就站在许启安的旁边,见他倒地,连忙去扶。
可是当他碰到他的身体时,脸色大变。
只见原本许启安的皮肤,仿佛陡然间被人抽走了水份一般,快速地干枯,老化。
不过片刻,这人就萎缩得像是一个干尸一般。
许焕地惊得脸色大变。
他想起了许焕东现在是先人的人,转头问他:“许焕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许焕东看起来也没有比许启安好上多少。
他瘫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捂着嘴,他的嘴里,大口大口地涌出黑红色的血水,那血水就渗过他的手指,往地上流着。
“先人出事了……”
许焕东用尽了力气,说了一句,而后,直直倒地。
面对这样突发的情况,许焕地看向许启安,又看向了许焕东。
突然间,眼神一厉,他看向了禁地,强大的野心,让他在这一刻,想到的不是怎么救这二人,而是……先人现在只有他可以用了。
如果他这个时候能救下先人的话……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
想到这里,许焕地不再犹豫,他松开了许启安,站起来就冲向禁地,嘴里更是大声地喊道:“先人,焕地来帮你了!”
龚杍就在禁地的另一处墙边的大树上,远远正好能看到禁地正门的情况。
见许焕地冲进去,她眉眼微蹙,抿了抿唇,顺着他看了过去。
想了想,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只灵鹤,放了出去。
那灵鹤悄悄地飞了过去,附在了许焕地的身上,与他一起进了禁地。
幽幽暗暗的禁地,充斥着阴沉沉的气息。
许焕地才跑进去,嘶叫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上千只鬼魂,在摆脱了许阳的控制后,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禁地中四处游荡着,许焕地才冲进来,那群鬼魂仿佛饿鬼看到了生肉,如果龙卷风一般,风卷向了他。
许焕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鬼魂风给卷起。
那阴冷的鬼魂之风,仿佛要将他撕裂。
他的叫声,很快就破碎了起来。
禁地外,老管家带着一帮下人,一脸慌意,却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他们也不敢冲进去。
但,许焕地的凄叫声,也很快就没有了。
这上千鬼魂都是许阳炼制过的,许焕地道行浅,根本抵挡不住这上千饿鬼之力。
龚杍派出去的灵鹤也一去无返。
龚杍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一盒蓍草,也不管地上脏与歪,直接盘腿而坐,解开红绳,开始推算。
她的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她先是推算景薄的命。
但这结果,让她难受。
一缕生机。
一个人,仅剩一缕生机……她不敢想下去。
随后又算了许焕地。
死。
紧接着她又开始算许阳。
无果。
又是无果。
她咬了咬牙。
沉静地收起来蓍草。
等吧。
九道惊雷落下后,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只是……
她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这件事情,注定会有人牺牲,但是不应该是景薄。
这是道门的事情,是青云观与许阳的事,与他,何干!
真是个傻子!
她红着眼睛,望着禁地,粉唇微启,声音极轻:“我们欠你的。”
惊雷一直延续到了当天晚上。
当第九道惊雷落下的时候,天地色变。
龚杍翻身下楼,轻轻一跃,进入了禁地。
禁地深处,一片焦黑。
阴灵鬼气尽数消尽。
上千饿鬼都在惊雷之下灭尽。
角落处,景薄闭着眼睛,靠在一棵树上,他的神色安静,就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龚杍快步地走了过去,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才蹲了下去。
颤抖的手指,缓缓地伸了过去。
有气息!
她的眼神一喜。
随后想到了什么,眉头蹙了起来。
巫常在等人此时也冲了进来。
“景薄他……”
几人站在那儿,有些不敢上前。
“他没死。”龚杍重重地吸了口气。
没死,但……是不是还活着,却不知道。
“许阳呢?”
董思风看向了四周。
破邪惊雷阵下,此处一丝阴鬼气息亦无。
龚杍看向了景薄,沉吟片刻:“尚不清楚。”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惊雷阵内,所有一切皆为灰。
可景薄的身体却完好无损。
巫常在很快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带回去。”
几人上前,抬起了景薄,由胡汉二背上景薄,拿出缩地成寸符回青云观。
可当他们才踏入青云观的时候,突然,天象异变。
天地间,仿佛陡然大变。
如同地牛动了一般,他们只觉得天旋地转。
在巨力的控制下,他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后,晕了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刻,仿佛一天,仿佛一月,仿佛一年,又也许是年年岁岁。
龚杍幽幽地醒了过来。
当她撑着发疼的额头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那一抹青翠。
青云观还是青云观,又……不一样了。
眼前的景色,她从小看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