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老奴有一计,可解娘子燃眉之急。”
程柔嘉转过身抬眼看着她。
“娘子若留在世子爷身边伺候,三房的人定然不敢再动程家的人一根手指头。”
三夫人踏进世明堂的那一刻,薛靖谦就得了消息。他留了会拳脚功夫的妈妈在东厢房守着,因而并不担心,且三婶那样不过脑子的性子,冲进去闹一番,对他要做的事,也是有作用的。
他霍然站起身,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昨日夜里,她又入了他的梦。接连两次,无法再用偶然解释,他想要探究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会对这个小女子这般上心。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轻易放她走了。
算好了时辰,便抬脚离开书房向内院而去。
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碧玉刚掀了帘子出来,正巧瞧见一身象牙白缂丝锦袍,披着墨色大氅的薛靖谦过来,忙小跑着过去提醒:“……三夫人一早就来告您的状,是为了三爷的事……夫人瞧着有些不大高兴,吩咐奴婢去找您呢。”
侯府是谁当家,碧玉心里门清,且侯夫人此刻也只是爱子心切容不得儿子名声被玷污,倒不是真的与儿子动怒,是以碧玉话里并没有半点袒护三夫人的意思,全然站在薛靖谦这一边。
薛靖谦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待进了内室,便见母亲沉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右手边是拧着帕子啜泣的三婶,嘴里念叨着什么。
“娘。”薛靖谦给母亲行了礼。
侯夫人见他来了,嘴角松了松,唤了他到身边:“昨日下大雪,从宫里回来可冻着了?你的腿在西北受过伤,要好好将养才是,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便推了不去了。”
关切地嘘寒问暖,倒并没有立时提起那桩事。
三夫人在一边拿余光瞥着,见状心头不由大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今不比陛下在潜邸的时候了,儿是臣子,自然得随叫随到。更何况薛家现在是外戚,皇后娘娘膝下又有皇子,更是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断送全家性命。”薛靖谦摇摇头,叹了口气。
三夫人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打鼓起来,摸不准他是否听说了什么。
侯夫人心疼地拍拍儿子的肩,想到了方才听来的话,这才露出几分不满:“道理你都明白,又为何非要和你弟弟争一个女子?这传出去了,岂不让整个京城笑话?说不准还要沦为言官攻讦咱们家的把柄呢。”
“哦?”薛靖谦笑了,看向低着头的三夫人:“三婶你说,三弟是因为这个挨罚吗?”
侯夫人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见方才哭得肝肠寸断一副深明大义样子的堂妯娌涨红了脸,“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目光就骤然锐利起来。
“前两年,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了一位九品官员家的小姐,王家那一房的男丁都因此被下了大狱,王家六少爷更是流放千里,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外戚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的下场,没想到三婶和三弟这么快就忘了。”
三夫人闻言面如土色,强撑着道:“咱们家怎能和王家比?世子爷劳苦功高,简在帝心,皇后娘娘也是宠冠后宫,将来大皇子……”
“你给我闭嘴!”侯夫人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听她越说越不像样,气得浑身发抖出声呵斥。
三夫人瞬间蔫得如同鹌鹑一般。
“大皇子?原来三婶还知道大皇子。”薛靖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三弟一个不入流的文吏,却能唆使一地父母官强抢民女,夺人家产,若怪在外戚头上,不过是外戚子弟蛮横无状,有辱门楣。可三弟还在大皇子身边当差,如此搜刮民脂民膏,号令却如臂使指,无有留难,陛下听了,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三夫人终于醒转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拉着侯夫人的裙摆:“嫂嫂,是我一时糊涂,想从商户那里拿些钱财做聘礼,不关我家兴儿的事啊!就是给他几百几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借着大皇子的由头作威作福啊……”
当今登基已有数年,对外戚和权臣的打压越发放在明面上。可大皇子和薛家向来亲近,对薛靖谦这个战功赫赫的舅舅更是又敬又爱,若他将来能登大宝,薛家自然与如今的王家不可同日而语,那才是真正风光的外戚。
可以说,大皇子是整个薛家未来的指望,若因薛靖兴的贪小便宜,伤了大皇子的名声乃至让陛下对大皇子生隙,侯夫人只怕第一个容不下薛靖兴母子。
了结了三房的污糟事,薛靖谦径直回了世明堂的正屋,直至暮色四合,才等来了程柔嘉身边的丫鬟。
是昨天那个被打晕的丫鬟。
“世子爷,我家姑娘说,您昨日说的补偿,她想好要什么了,还请世子爷……过屋一叙。”那丫鬟瞧上去有些紧张,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完。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崔妈妈做事倒是很麻利。
作者有话说:
嘉嘉(冷笑):你好心机啊
第7章 贪欢
“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程柔嘉细细问了世子听到那话的反应,扶着黄梨木的炕桌缓缓坐了下来。
对于此事,她并没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她只是觉得,崔妈妈是侯府里的老人,又在世明堂当差,平白无故的不会透出这样的话音——多半是得了主子的授意才会说出这等话来。
昨日夜里,她还在梦中恍恍惚惚看见自己回了余杭同爹娘团聚,可今晨薛三夫人来闹得这一遭,却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这母子俩皆是睚眦必报不折手段的小人,欺软怕硬最是拿手,这时候风口浪尖上也许不敢动她,可等几个月甚至一年过去呢,岂不还是翻手之间就能给程家带来灭顶之灾?
要保护家人,为今之计,只有牢牢抓住眼前更为强势的救命稻草,再徐徐图之。
她这一趟上京是为了什么,早在她同傅家退婚的那一日,她就想得十分清楚了。
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以,无论崔妈妈是来透话音的,还是只是揣度主子的心意,今夜,她都一定要成功。
夜色渐渐浓重,院外的梆子声起伏错落,已是到了戊时三刻。
程柔嘉垂眼抚着刻意涂抹了玫瑰花露的青丝,暗暗下了决心:再等一刻钟,若他还不来,她便豁出去亲自去世明堂的书房诱他——可传闻中他十分地重规矩,外院的书房甚至不允许婢女进去伺候,她夜赴书房,心思更是昭然若揭,若他真对自己没那种心思,恐怕是要发怒的。
内室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红绸立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远处。
终于,拐角的抄手游廊传来规律沉稳的脚步声。
红绸立即高兴地屈膝福身:“世子爷。”
薛靖谦穿了一身月白宝相花刻丝袍子,外面罩着件玄狐皮的大氅,站姿笔挺,面如冠玉,此刻的装束倒不再像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通身贵气逼人,犹如山巅高不可攀的云松。
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屋内。
女子见了他,神色微微有些慌乱地迎上来,规规矩矩地冲着他屈膝福礼。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她套了件宽大的天蓝色云纹褙子,有些透的绸缎料子下依稀能看见里面雪白的寝衣。头上只轻轻巧巧地挽了个纂儿,鬓角的碎发微微凌乱,一副准备入睡有客来访匆忙之下为不失礼而补救的样子,直起身子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间,粉嫩的珍珠坠子在微红的耳垂上熠熠生辉。
“原以为世子不会来了,匆忙之下失礼了,世子莫怪……”她低声笑着,温温柔柔的调子犹如蛊虫般无孔不入地钻进薛靖谦肺腑之间,绕得他心痒难耐。
他移开眼,在炕桌旁坐下,低头喝了口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的婢女来说,你想好要什么补偿了?”
程柔嘉咬了咬唇,低头掩去一闪而过的委屈。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便是十岁小儿都知道八岁不同席的道理,这位世子爷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肯在这个时候踏进她的屋子,就证明崔妈妈所言非虚——他确实有收自己在身边的意思。
这般步步为营,迫得她无路可走,却还要她主动来求……
这人实在是霸道又高傲。
屋内伺候的丫鬟不知何时已经悉数退下,房门也被带上,程柔嘉心跳如擂鼓,在临窗大炕的踏板上缓缓跪坐下,仰视着上首淡然坐着的将军,小心翼翼地将白皙纤细的手放到他膝上,声音微微发颤:“妾身……想留在世子身边服侍,不求名分,只求世子往后能庇护程家一二。”
天蓝的褙子似乎没有绑紧,抬手间便从肩头滑落,露出美人里面轻薄的素色寝衣。那素衣领口开得有些低,从薛靖谦的角度看下去,白嫩饱满的雪腻一览无遗,香艳至极。
明明是纤细如青竹般的身材,该有的地方却都有。
薛靖谦呼吸一窒,气息骤然沉重下来。他演了这出请君入瓮的把戏,早知道她会用尽浑身解数刻意逢迎,却没料到,仅仅是如此,就能让他这样无法自持。
无法自持,那就不必自持了。
程柔嘉便看见神色清冷的男人眸中终于透出了些笑意,还未待松口气,便忽地被人拦腰拥入怀中,惊呼声刚出了一半,香唇便被男人浓厚的气息堵住。
意识在攻略性极强的吻中渐渐模糊,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被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青色的罗帐在男人身后垂落,他顺势松开了她的唇,她这才找回了几分神智,又忙强撑着坐起身,柔弱无骨的玉手覆上男人的白玉腰带。
刚被抱着亲了那么久,美人的小脸透着黛色,鼻尖泛红,耳垂更是红如滴血。她睫毛颤颤,不敢正眼看他,神态羸弱,眼里闪烁的水光使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柔弱不堪,宛如易碎又昂贵的娃娃,叫人一面心生怜爱一面又想好好欺负。
许是头一次做这种服侍人更衣的事,她的动作极为僵硬,弄了好半天都没能把玉带上的最后一个环解开。薛靖谦看笑了,环住她的指尖,略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解开,继而随手将昂贵的白玉腰带扔在地上,内衫便散了泰半。
程柔嘉有些慌乱地侧过头,不敢细看,下一刻下巴却被人轻轻捏住别回原处。
于是便撞上男人灼灼的视线,存在感强到不容忽视。
她明明向崔妈妈打听过,世子身边从来没有收过通房妾室,眠花宿柳之事更是与他沾不上半分联系……可又怎会这般信手拈来?
忽然的变化令她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打了个寒颤,她瑟缩地躲入那人怀中,红唇下意识地迎上去寻求着力点。
罗帐剧烈摇摆间,程柔嘉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丢失了掌舵权,腰软得像一滩水似的被人牢牢禁锢在怀中,整个人更像是在海中飘零的孤舟,丝毫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只能任由海浪一波波侵袭,卷至一个又一个的至高点……
世子难道不会觉得疲累吗?程柔嘉迷迷糊糊地伏在床上,脑子里隐隐有了个结论:下次世子夜里再来,她定不让他再喝茶了,纯粹是折腾自己。
翌日,程柔嘉醒转过来时,枕边已经没人了,身侧冰冷的床面告诉她,人已经离开了许久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便觉锦被从身上滑落,眼睑垂下之处入目皆是深深浅浅的桃红。
于是又瞬间红了脸,像个鹌鹑一般躲进了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喊:“红绸,打水来,我要沐浴。”
整个人埋进飘着花瓣的浴桶泡了一刻钟,程柔嘉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谁能想到,外表不近女色冷漠自持的定远大将军,在床笫之间竟然是那般不知餍足呢……
她在心底暗暗地骂他衣冠禽兽,有些别扭地抿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红绸:“……世子今晨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红绸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昨日值夜听到的种种让她耳根子发红,更是不敢看姑娘身上暧昧的印记,笑嘻嘻地应声:“……世子爷应是有公事,一早就被外院的管事叫走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们让姑娘好好歇着,不许惊扰,还让崔妈妈开了库房找几味药材给姑娘补身子呢。”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上心了。
她在侯府好好地服侍他,伺机借些侯府的光帮程家在官场上搭些线,等到世子妃入门的时候再乖乖地自请离府,届时程家若已有些自保之力,就不至于被侯府的庶房欺负得不敢吭声了。
换了身衣服从耳房出来,程柔嘉便见到一位陌生的妈妈正端着一个装着她昨夜放置在床上的帕子的托盘,笑眯眯地和崔妈妈说着话。
崔妈妈见她来了,忙笑着引荐:“程娘子,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于妈妈。”
于妈妈是国字脸,瞧着有些严肃,笑起来却多了几分善意,也道:“程娘子安好。”
“娘子”这称呼约莫是侯府的人对于身份尴尬的通房丫鬟们的统称,现在想来,崔妈妈自见了她便是这般称呼的,想是那时候就得了薛靖谦的吩咐,她却没有察觉。
既是侯夫人身边的老人,程柔嘉就没有托大的道理,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于妈妈好。”
于妈妈看着眼前人柔顺恭谨的模样,脸上的满意就又多了几分。
“娘子可用了早膳?若是没用,正好到夫人跟前陪着用吧,娘子如今服侍着世子爷,夫人也有几句体己话想交代娘子。”
她昨日夜里贸贸然地怀着目的投怀送抱,见于妈妈来了,心中就有些打鼓——听说老侯爷年轻时极为宠妾灭妻,世子爷这般突然地收了个身边人,侯夫人听说了会不会有芥蒂?
眼下见于妈妈这态度,却像是薛靖谦一早就和侯夫人打过招呼的。她心下放松了几分,自然不能拂了侯夫人的意思,笑盈盈地屈膝:“是,妾身换身衣服,这就去给夫人请安。”
第8章 名分
侯夫人住的院子离世明堂不算远,出了世明堂正房前的月亮门,绕过两座白玉石桥,闻樨山房古朴雄厚的牌匾就现于眼前。
闻樨山房本是过世的侯府太夫人生前住的地方,侯夫人作为承平侯府的当家夫人,按理说应该同承平侯一道住在侯府的正院,但夫妻两个不睦已久,如今侯夫人膝下一儿一女,一个做了当朝皇后,一个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倒也无需再随着夫婿的心意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