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山房,程柔嘉很快发现在侯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并没有统一的服饰,反而红的绿的各相映趣,如同春日里各色的花儿,瞧着让人赏心悦目。
侯爷生性风流,除了那位捧在心尖上的早亡妾室,身边的通房侍妾加起来也能有十余位,程柔嘉本以为,有这样的夫婿,侯夫人对下面的年轻丫鬟们定是要求得一板一眼,如今看这情势,倒是她偏颇了。
于妈妈笑着带着她进了正屋,却见屋子里轻悄悄的。年近五十的侯夫人正侧卧在贵妃椅上小憩,身着桃红色比甲的丫鬟正半跪在地上给她捶腿。
她们进来的动作很轻,侯夫人似乎并未被吵醒,又有捧着膳食的丫鬟们鱼贯着进来上菜,步子也都轻轻柔柔的,像是已经习惯了。
“夫人,该起来用早食了。”于妈妈笑着过去轻轻喊道。
侯夫人这才慢慢起了身,由于妈妈扶着到了用饭的黑漆半月桌这里。
程柔嘉这才有机会悄悄打量侯夫人。
侯夫人算起年岁来已经年逾五十,但皮肤细腻红润得惊人,看上去与四十出头的妇人差别不大。她戴着祖母绿的额帕,大红色的刻丝宝瓶褙子,衣袖和立领处镶着一排小拇指甲大小的南珠,装束打扮虽不张扬,却也处处透着钟鸣鼎食之家的气派。
许是回笼觉刚醒,一双眼睛神采不盛,但脚步仍旧不紧不慢,下颌下意识地微微扬起,带着身居高位者与生俱来的睥睨的傲慢。
程柔嘉瞧着她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似的,便在于妈妈的眼神示意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象牙木勺,挽起衣袖为侯夫人布菜。
“夫人才起来,想是胃口不佳,不妨先喝小半碗的桂圆梨汁开开胃。”
声音婉转动听,调子又不紧不慢,侯夫人默不作声地接过尝了一口,掩下眼里的笑意,抬起头时便带了几分刚清醒似的惊讶,放下碗拉了她的手:“你这孩子,怎能让你来伺候我用膳?我是睡糊涂了,没瞧见你。”
程柔嘉只低着头抿着嘴笑,装得一派娴静温柔,并没有去计较侯夫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薛靖谦一早就走了,她现在还是个没名分的人,即便是有了名分,也不过是比丫鬟们强了一星半点而已,莫说是立规矩伺候饮食,侯夫人就是让给她捶腿捏肩,那也是使得的。
遣退了伺候的丫鬟们,侯夫人便要拉着她在坐下一同用饭,程柔嘉推辞了几番,见对方的确不是试探,便也坐了下来,小心地陪着说话。
“……孩子,老三那混账做的糊涂事,是我们承平侯府对不住你……”四下没了人,侯夫人说起话来也没了顾忌,“原也是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补偿你们家……昨日谦儿那孩子过来说是想收你在身边,倒也是个办法……你带着嫁妆上京,本就损了名声,这世道对女子苛刻,纵使毫发无伤地回去了,恐也有流言蜚语不断……”
“这些年,谦儿身边一直没有个可心的人,我这当娘的看着也着急。好不容易有个得他心意的,他既主动开口求了,我也就允了……还没想好怎么同你说呢,这小子倒是动作快,昨日就……”侯夫人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娓娓道来,“他不是个强人所难的性子,你既服侍了他,想来也是愿意的……那你可愿此后留在侯府,服侍世子起居?你若愿意,程家那边原要给的财物补偿,一应给了双份送去,也算是侯府的心意了。”
原来他真的向侯夫人讨要过自己。
世明堂的消息也全在他掌控之中。
所以,她派了丫鬟去请他赴会的消息并没有传到闻樨山房。在侯夫人眼里,是薛靖谦对她先有了念头,她不过是半推半就地应了而已。
一面在心头暗骂薛靖谦的老谋深算,一面又有些难言的感觉——他如此,是不是也算得上为她在侯府站稳脚跟精打细算了?
侯夫人还等着她回话,她定了定神,脸上一派羞赧:“妾身已经是世子的人了……自然是要在世子身边服侍的。”
侯夫人闻言就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了声好孩子,再开口,又带了一些为难:“你既服侍了谦儿,总得有个名分。只是,如今世子妃还没进门……”
来了!
程柔嘉心提到嗓子眼,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昨日向崔妈妈打听了许多事,最终让她下定决心去勾引薛靖谦的,正是这一桩——据崔妈妈说,宫里的太后和陛下都对定远大将军的夫人人选很上心,彼此之间尚未达成共识,待人选定下来到正式入府,起码还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为程家找好退路了。
“依侯府的规矩,世子妃进门前,原先世子身边伺候的通房们不是给了体面抬了姨娘,便是散了金银自请离府或是从府上出嫁……”
崔妈妈的话在她脑子里回响。
家人的性命在她这里重于一切,所以她愿意委身于薛靖兴或薛靖谦。可她并不甘心一辈子为人妾室,在主母面前处处低一头,做薛靖谦的通房保全程家,然后在世子妃进门之前离府,是她能想到的,最两全的办法。
侯夫人的话说了一半,便被眼前容色倾城的女子打断了。
她正有些不悦,却听那女子道:“妾身不求妾室的名分,只想做世子爷的通房。世子爷高风亮节,是世间少有的大丈夫,妾身一心倾慕,只想服侍他左右。”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自己儿子被人珍视被人爱慕的。
侯夫人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笑意直达眼底,连道了好几声好,眼中全是满意:“你能这样想,可见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又压低了声音,“待到世子妃进门,你伺候世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定也是要给你个姨娘的名分的。”
程柔嘉忙客气地婉拒,心里连道不了不了。
侯夫人也不以为意。
没有哪个通房不想当姨娘的,成了姨娘,就有了生庶子的机会和资格,有朝一日母凭子贵也不是不可能,就如同早年西府那个孽障一般……
想到这里,侯夫人眼中的笑意散了泰半,将桌上一个小碗放到了程柔嘉面前。
“若是在世子妃进门前有了身孕,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程柔嘉垂眼看着桌上那碗黑黢黢的药汁。
她一早就觉得,摆满了各色各式的美味菜肴的桌上,放着的这碗药有些突兀。却不曾想,原是为她准备的。
侯夫人看着这通房毫不犹豫地将避子汤尽数饮下,微微点了点头。
容貌打眼了些,可性子柔弱又乖巧,倒不似三夫人说得那般狐媚。
从侯夫人那里回来,程柔嘉便发现前两日伺候的十余个丫鬟只剩下两个了。
红绸红着眼睛上来告状:“世子爷身边的琥珀姐姐说,按规矩,世子通房身边最多有一个丫鬟伺候,奴婢跟她争辩说奴婢和阿舟都是姑娘您从娘家带来的,要等世子定夺。她便气呼呼地把其他人全都带走了,如今偌大的东厢房只有我们两个收拾,阿舟现在还在扫地呢。”
程柔嘉不由苦笑,没有说话。
为人通房,以色侍人,莫说是要人伺候,能单独住一个厢房而不是睡在下人房里,平日里如丫鬟一般跟在世子身边,随时准备服侍,其实已经是逾矩了。
薛靖谦今年二十一了,按照年纪,身边早就应该有几个通房让他通晓人事,可他偏偏一个都没收——这个琥珀行事这般无所顾忌,说不定就是当年侯夫人给安排的通房。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可不愿同那尊大佛的人较劲。
“咱们住在那小院时,不也就我们三人,别在意这些小事。”她笑着宽慰红绸。
红绸抿着嘴。
这能一样吗?姑娘这不是成了世子爷的人吗?怎么还要受那些下人的闲气?
程柔嘉并不知道红绸的所思所想,从侯夫人那里回来歇了一会儿,便又被崔妈妈喊起来教她侯府的规矩和薛靖谦的脾气习性喜好了——多半是侯夫人派来的,好让她能尽心尽力地服侍世子,在这些事上尽量让世子宽心。
学了整整一日,等回到东厢房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红绸站在门口迎她,主仆二人说着小话进了门,程柔嘉便问:“热水准备好了吗?”想好好泡个澡歇息一下。
“阿舟应是烧好了,奴婢去看看。”
程柔嘉点点头,揉着微酸的胳膊进了内室,赫然发现薛靖谦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翻阅着一本她从家中带来的游记。
他怎么会来?
崔妈妈明明说,他公务繁忙,往日里四五日才会在世明堂歇息一日的。
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屈膝行礼:“世子爷。”
薛靖谦放下手里的书,见她穿的单薄,从外面回来连个披风都没披,微微拧了眉头:“你房里伺候的人呢?怎么这般没规矩?”
程柔嘉见他发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不满自己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没人侍奉,忙过去小声解释道:“世子爷息怒。”又将琥珀将人带走的事说了,“阿舟一早得了吩咐去烧水了,红绸站着门口迎我,没有瞧见世子爷……”
又去看茶几上的杯盏,顿了顿:“夜里喝茶不好,世子可喜欢喝甜的?妾身瞧着侯夫人那边的桂圆炖梨汁不错,妾身去给世子煮一盅吧。”
据崔妈妈说,世子从小就不挑食,因而在饮食上也没有什么忌口,但她想着,她也不爱喝甜汤,可家里人都喜欢,她觉得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就也没有特意提起。所以还是特意问了一句。
见他没有明确地反对,便要转身去世明堂的小厨房。
还没走出两步,腰肢便被人从后面拢住,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打横抱了起来,再一回神,已经被抱上了临窗大炕,体态自然地依在男人的怀里。
她微微红着脸去看薛靖谦的脸色,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又舒展了眉头,清冷的脸上竟露了个笑。
这位爷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有一章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名字打错了,柿子的大丫鬟才叫琥珀
第9章 宠爱
“外边这样冷,你就这样出去,也不怕得了风寒。”
薛靖谦握住她细腻洁白的玉手,只觉从指尖到皓腕皆是冰凉一片,语气便淡了下来。
“小厨房离这里不远,妾身倒没想那么多。”
薛靖谦嗯了一声,道:“我不爱甜食,就不用折腾了。”
程柔嘉很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嘴,能不用因为揣度不准他的心思而来回折腾,眼里的笑意就又真切了几分,温温柔柔地道一声好。
他望着怀中玉人,见她鼻尖微红,灵动的双眸星星点点有了光彩,心下也多了几分没由来的愉悦。房中甜腻的鹅梨香飘入鼻间,混入美人身上淡淡的果香,搅得他心思浮动,摩挲着水碧色褙子衣料边缘的右手自然地探入衣襟中。
程柔嘉浑身一颤,被勾起昨夜荒唐的种种回忆,伸出一只手去阻他,有些慌乱地道:“……妾身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是灰尘,还未打水沐浴呢……”
男人闻言指尖的动作未停,漫不经心地问:“今日去哪里了?”
美人咬着唇,耳垂红得快要滴血:“……崔妈妈教了妾身一些府里的规矩,还有……世子爷的喜好……”
薛靖谦想起她方才说的婢女的事:“你从家中带了两个婢女上京吗?”
“……不是,一个是打小在身边服侍的……一个是妾身上京时买到身边的,小丫头……有几分武艺,身世也可怜……”
薛靖谦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淡淡的,脸色也一本正经,但程柔嘉的脸却越来越红,身子微微发颤,勉强从唇齿间吐出的话也渐渐支离破碎、不成字句。
怎会有人一边四处点火,一边还装得跟正人君子一般,迫着人应他的话?
美人被逗弄得眼中渐渐浮起水雾,湿漉漉的眼神中隐隐含着几分怨气,落在薛靖谦眼中,只觉得对方又娇俏又艳丽,媚眼如丝,可爱至极。
红绸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姑娘,阿舟将水烧好了,您可要现在沐浴?”
程柔嘉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去推他,竟十分顺利地挣脱了。在红绸进来之前,端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
红绸笑着进来,不防薛靖谦也在屋里,一时愣住了,不知是退还是进。薛靖谦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前者立刻吓得一哆嗦。
“去打水吧。”程柔嘉见状忙吩咐道,等红绸退下了,又扁着嘴看了端坐在大炕上,从头到脚连发丝都没乱分毫的世子爷一眼,暗暗腹诽:惯会在外人面前装正人君子。
不多时,红绸在净房放好了水,程柔嘉便起身向薛靖谦福了福,见他又拿起那本游记看起来,心下稍安,转身进了净房。
将红绸遣下去,程柔嘉将贴身的衣衫挂在净房的山水屏风上,便舒服地泡在了浴桶中。
热气向上蒸着,她只觉浑身懒洋洋的,脑子里缓慢地转着念头:要不在净房多待一会儿……
一双手忽然覆上她的脖颈,程柔嘉吓了一大跳,转身向浴桶另一边靠去,便见薛靖谦不知何时穿着中衣进了净房,墨玉般的眼眸暗沉。
“看来规矩还是没学好,哪有通房不先服侍本世子沐浴,自己先沐浴的道理?”他站在雾气弥漫的室内,淡淡地开口。
程柔嘉讷讷无言,好像是这个道理:“那……妾身先服侍您沐浴。”
下意识地要站起来替他解衣,却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未着寸缕,又慌乱地将身子藏入水中。
男子却站在那儿,抬起手,一副等着她服侍的样子。
“怎么?你身上还有我没看过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
程柔嘉咬着唇纠结了一会儿,见对方脸上似乎出现了些不耐烦的神情,这才慢吞吞地出了水,伸长手臂替他宽腰解带。
腰肢下一刻被他紧紧禁锢,中衣的料子丝滑透凉,程柔嘉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耳鬓厮磨了片刻,她迷迷糊糊中重新回到了热腾腾的浴桶中。
静谧的室内渐渐只剩下水浪拍打声,地面上散落着被水渍打湿的贴身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