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梁在宥在,家里很快收拾干净,影视柜上空荡荡的,电视残骸被迟意丢到了胡同口的垃圾桶。
没有人告诉迟意发生了什么,迟意也没问,安静地写作业,安静地睡觉,安静地早起上学。
仅仅隔了一天,宜佳禾便没事人似的继续熬夜开会改剧本,继续为姥姥早起吵醒她啰嗦,继续给迟意看不同版本的剧本和文案,让她评判哪个好一点。
迟意有回路过米粉店,撞见了梁在宥向宜佳禾求婚。宜佳禾盯着那娇艳的花和钻戒发笑,借着捋头发的动作压下眼底的泪水,别开脸。
许久后,她才看向单膝跪地的人,好笑地问:“你说爱我?爱得起吗?”
迟意那天才知道,宜佳禾和迟临行离婚的真正原因,也突然想起,小时候宜佳禾那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的无名火。迟意以为她是被工作逼得喘不过气来,却不知那是因为姥姥又在外面输了钱。
迟临行爱她,但扛不住姥姥这无底深渊。
宜佳禾要买房子的计划,也因为爱打麻将的姥姥又一次被骗了大笔钱而泡汤,家里没人再提那套童话里的房子如何如何装修。
迟意上学时没有再特意从童话里绕路,没有再去留意童话里周边有什么还不错的快餐小吃。
迟意觉得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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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以这样颓丧的情绪参与了模联的分组抽签的仪式。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全球粮食危机”,她抽中的代表国是一个在此次会议中并不占据优势的国家。
也就是说,迟意的倒霉手气,令她本就艰难的模联体验愈发举步维艰。
果然,老话说的没错,爱笑的女生运气不会差。而迟意恰恰是相反的那类女生。
她从现在起开始补亏欠给生活的微笑还来得及吗?
迟意未免给队友拖后腿,拿到议题后便去了学校机房查资料。
看着所查到的不足以支撑发言讨论的信息,模联还没开始,迟意已经感受到了紧张。
她忐忑了一下午,忧心同组的队友会介意她拖后腿吗。
最后一节晚自习,模联负责人将分组的情况发到群里,迟意回家后才用手机看到了这条消息。
随着她在表格里找到自己名字,瞳仁骤张,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整个人呆在原地。
许久后,她动了动嘴角,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一点点绽放在她的唇角……好像、好像,爱笑的女生运气真的不会差。
表格里显示,江遂抽到了和迟意同一个代表国。
也就是说,迟意和他同一小组。
这一晚。
迟意失眠了。
第20章 [VIP]
迟意不是虚荣的人, 但这段时间,她确实很爱听别人夸奖她的话。似乎从这些说不清真假的评价里,迟意能短暂地获取到自信, 让她多拥有些与江遂同组的勇气。
这天, 江润如提起, 学校贴吧里票选出了两组拍摄招生海报的人选,人气最高的是尤锐和江遂。
“你不知道, 自从元旦晚会两人四指连弹后,大家对这对金童玉女的期待值拉满。”
迟意不太想回忆那天的事。
直到听见江润如又说:“你和江遂的排名紧随其后, 人气只稍微弱了那么一点点。”
迟意立马来了兴趣:“我?和江遂?”她生怕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暴露真实的情绪,忙撇清关系, “我们不熟的。”
“当然啦。你们虽然不熟悉,但一个是理科大佬,一个是文科学霸,关注度很高的好吗?”江润如很会打比方,“如果说尤锐和江遂是并肩作战最有默契的拍档,那你和江遂便是各占一方, 王不见王。你俩这类人设放在武侠故事里, 那可是最有看点的,什么一见面就惺惺相惜啊, 什么将对方视为最强也是最想较量的对手。”
迟意在江润如一副“我可真是太会形容了”的自我陶醉中,不客气地回道:“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理科很薄弱。我想江遂也不想和我比文科。”
“你格局小了吧。我是说情绪、情绪,你们两人间王不见王的火花,蹭蹭蹭, 就是这个情绪。”
迟意随她怎么说。
过了会, 江润如想起什么, 歪着脑袋打量她一会, 狐疑道:“你怎么看上去这么诧异,我寒假时不就告诉过你吗,大家在贴吧投票,你难道没有投吗?”
“我忘记了。”迟意抿嘴,“我不常看贴吧。”
“好吧。”
?
迟意晚上回家才用手机看贴吧的内容,大家寒假时投票的热情很高,但开学后,一是学校不准带手机,二是这次投票是学生自发的,校方未必会参考,所以新鲜劲一过,那些吆喝着“如果海报不是尤锐和江遂拍,我手抄一本英语书”“我觉得是迟意和江遂,一文一理双学霸,别提多拉风”的同学陆续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迟意翻了会,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这帖子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这种被平白拥护的满足感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努力融入班集体、融入校园生活时,他们也在接纳着她。
?
这份喜悦作祟,迟意在学校贴吧滞留的时间久了点。她很快发现,这里俨然是个小型的四中江湖。学校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在这里看到讨论的痕迹。
比如篮球赛、运动会。
比如广播站新换的学姐声音好好听。
比如教导主任下午四点会去操场跑步。
比如模联。
因为是自己参与的活动,所以迟意特意点进帖子看了看。
州城一所高中的模联社团有幸被邀请参加真实的模联会议,间接引起了四中对于模联社团的重视。这一届四中的模联活动将会借用北央大学的环形会议室,开阔又气派的半圆形会议室,座位呈扇形分布、阶梯式,更利于声音扩散和观众视野。
有学生甚至提到,因为这一届模联举办两天,需要在外住宿;又说央大餐厅哪个窗口的菜品好吃;央大校园有哪个建筑有什么典故。
迟意起初还觉得新鲜,看久了便困了。
她这段时间在学校兼顾学习和模联,在家要时刻地方宜佳禾和姥姥再吵起来,时刻绷着一根线,睡眠质量并不好。
而这种超负荷的状态直接导致她在四月底的期中考试中只取得了年级第三的成绩。
她对此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江润如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只是一次没考好,你下次肯定能考回来的”,迟意说谢谢,告诉她自己没事。但看江润如的神情,她似乎没有相信。
和江遂同组的意外很大地刺激了迟意,硬生生地把她从乱七八糟的家事中拽了出来。但仅仅是短暂的逃避。因为这周末,宜佳禾和姥姥又吵架了。
梁在宥打发迟意说自己出来得急店没关门让她去看看,自己则留了下来。
坐在米粉店里,迟意看着这惨淡的生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这粉店抓紧关门算了,一个客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大人在聊什么。
迟意觉得在某些方面宜佳禾会是自己未来的缩影,成长于家境优渥的单亲家庭,性格比同龄人早熟,会很快地变得独立。迟意也想成为像宜佳禾这样独当一面的人。
可能自己会比宜佳禾要幸运一点。毕竟生养了宜佳禾的姥姥,更像是来讨债的……
但是在她眼里,好像除了爱打麻将外,姥姥没有其他缺点。小时候宜佳禾工作忙几个月见不着一面是常有的事情,迟临行和宜佳禾分居两地,只有周末会来看孩子,所以小迟意是被姥姥带大的,也是和姥姥最亲。
这种亲情的依赖感,与道德感撞在一起,令迟意十分煎熬。
想来想去,她拨通了林向荣的电话,好像这时候只有他能听听自己的烦恼。
彼时,来往苏麻离青胡同的街上,一人一狗不紧不慢地走着。
“别人考一百,那是因为能力是一百分。而你考一百,是满分是一百。”陈予光不承认也得承认,“阿遂,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心可以兼顾多件事情。”
“这是你因为打游戏没有考好的理由吗?”江遂漫不经心地戳穿他。
陈予光死不承认,继续胡搅蛮缠:“游戏在我心中的分量等同于学习,甚至高于学习。就准你参加模联开阔视野,不准我去召唤师峡谷看看世界?”
“……”
陈予光时刻谨记语文老师所说的,论点论据一个不能少:“我听江润如说,迟意这段时间为了模联的事情,期中考试没考好。你看看,我和她这情况有区别吗?连年级第一都可以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男高中生,考差了是人之常情。应该庆幸我这心态还算乐观,听说迟意拿到成绩后因为没考好难受了好久。”
江遂抬头看了眼米粉店灯牌上贴着的小广告,随手扯下来,又把狗绳拴在铁架上。听着电话那头没完没了的聒噪声,他掏了掏耳朵,实在是想挂电话:“我突然意识到,听你说这些,是你爸爸该做的事情。所以,陈予光,你是不是得喊我声爸爸。”
“滚!拜拜!”
“……”江遂挑眉,耳边终于清净了。
谁知他拍了拍顶流的头,刚一抬头,便透过米粉店的落地窗看到了陈予光口中“因为没考好难受了好久”的女生。
看着女生一抖一抖的肩膀,和红着的眼尾,他隐约意识到,这个“好久”持续得确实有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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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意挂了林向荣的电话才想到,他那边的背景音里有人在说话,他是不是有事情要忙,自己方才有没有打扰她。
唉。可能林向荣被她忍不住的哭腔吓到,一时不忍心拒绝。
大部分时间是迟意在说,林向荣并没有评判太多。但有一句话,迟意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他说每个子女都是来报恩的,宜佳禾是个了不起的女儿,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迟意眨着被泪水糊住看不清的眼睛,摸遍了所有衣服口袋也没找到纸巾,正准备起身去柜台取时,眼前伸过来只手。
她吸了吸鼻子,顺着叠的方正的纸巾看向线条利落的手腕,然后一路看上去。她没想到会有人来,而且对方还是江遂。
江遂平整的衬衣领子下压着无线耳机,短短的一根绳,只摘了一边。他神情淡淡的,并未对当下的情形流露多余的情绪。像是举手之劳,是助人为乐。可能他对待随便一个路人时,也会是这样子的。
但因为迟意很快意识到自己此刻在江遂眼中的形象,暂时没有心思为他的冷淡失落。她紧张到窒息,非常丢脸地哽咽着打了个嗝。
迟意的世界里,每一股空气都凝固住了。她十分尴尬,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擦一下吧。”江遂看向她,平静地又往前递了递纸巾。
迟意眼眶红着,犹豫着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迟意正准备告诉他梁叔没在店里,要过会才能回来,却发现江遂拖开她斜对桌的椅子坐下了。男生腿长,大喇喇地敞腿坐着,迟意余光刚好能看到他的鞋尖。
和他存在于一个空间里,明明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迟意却不敢抬头,生怕他看到自己不体面的哭相。
但她又忍不住想抬头,看看他在做什么,或者只是看看他。
“以前常参加学校活动吗?”江遂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迟意终于找到理由顺势抬头。
“嗯?”迟意没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通过她在模联中的表现,觉得她不适合吗?
她如实回答:“有参加过竞赛类。”是她擅长的学习类活动。
江遂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与俊朗,又有这个年纪男生难得的从容与沉稳。他点点头,对她表示理解:“去年有几个在模联里发挥亮眼的同学,这学期怕耽误学业除了学科竞赛也几乎不参与学校活动。”
迟意垂头,心想他果真是在说模联的事情。
江遂觉得自己还挺会安慰人的,毕竟陈予光总说陈阿姨常常羡慕隋姐儿,说江遂这个儿子贴心。
所以此时此刻,江遂并没觉得自己这安慰人的方法有什么不妥。
“其实只要自己认为这个选择有意义,那失去些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江遂希望她不要太看重得失,享受当下。
迟意懵懂地点头,觉得江遂这话是暗示她可以效仿那几个为了学业放弃模联的同学,是在劝她主动退出。
事后,迟意评价自己这天在江遂面前的形象只有四个字——糟糕透了。脆弱、爱哭,又矫情。他一定很无奈和她同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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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代表国小组经过一段时间磨合后,陆续定出了主发言人。
迟意他们组的成员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一重要位置非江遂莫属,所以并没有过多纠结和特意推选。
这天,趁着开讨论会全组五个人聚在一起,江遂提了这件事情。有同学希望江遂担任这个角色。
“大家都是这个意见吗?”江遂环视一圈,看到其他人赞同的状态,却道,“我倒有个推荐。”
他一顿,看向斜对角低头看书的女孩,道:“迟意,你有兴趣来当这个主发言人吗?”
忽然有风吹过,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她鬓角的碎发也被吹乱了。
突然被点名的迟意一脸愣怔,抬着手一时不知道是先去合书,还是先捋头发。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下,她理解着江遂方才的话。
为什么是推荐她……
她为了一场普通的国旗下演讲都要准备一个周,对着摄像头录几十遍甚至上百遍,一遍遍地确认自己言行是否得体,直到确认没有纰漏才安心。
让她做主发言人……她不行的。
但那天的糟糕表现带来的强烈懊悔感,令迟意不愿再次让江遂失望。
她抿唇,将头发掖到耳后,再去合书:“你是组长,我听你安排。”
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陡然一惊,想要改口已经迟了,觉得早晚要被自己这打肿脸充胖子的好胜心推向没有撤退可言的深渊。
祈祷江遂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迟意在心里想。
但江遂只是笑笑,似乎很满意迟意这个答复,问其他人:“大家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