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在那时候, 他早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所以宁愿背负指责也不愿将她一同拖入到深潭中?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心口都在发疼,泪眼朦胧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就站在门口, 烛光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可他仍旧是孤零零的, 似乎除了影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依靠的东西。
那瞬间, 陆云娆甚至觉得爱或者不爱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是认真为她考虑和打算过的。
江行舟在她面前站定,伸手用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的。阿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陆云娆的眼泪却更多了,那种难受都是无法用言语能描述出来,她哽咽着问,“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
“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他眉心紧蹙,通过微亮的烛光,能够看见他如墨色一般的眼眸,“我不值得的。”
“值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值得。”陆云娆上前去抱住他。
她抱上来时,江行舟的身体在瞬间变得极为僵硬。小姑娘身量很小,只到他下颌的位置,却语气极为认真地同他说,“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他原本僵硬在半空中的手,缓慢落在小姑娘的肩膀上,轻声应着“嗯”。
他也想做一个在她眼中值得的人。
——
陆云娆虽然知道这段时间江行舟确实很忙,但是真的见不得他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她同江行舟商量了一番,最后让他挪出三天的时间留在府上修养,最起码要留出一段喘息的时间。
这段时间人员安排的事也解决了不少,剩下的一些由身边的侍卫代劳也行。江行舟也不想她一直提心吊胆,也没有反对,算是同意。
陆云娆总觉得他一个人留在江家有点无聊,便在每天早晨时回去,等傍晚的时候又再次过来。刚好两家离得特别近,她去江家的时间又不长,倒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实际上她陪着江行舟的时间又也不长,也就晚上在一起用饭,用饭之后两个人会在院子中逛逛说说话,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是比起之前两个人在忠勇侯府的时候,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相处。
两个人都是相互平等,都是可以彼此信任的。
这就是在这个时候,陆云娆发现了一些从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比方说江行舟很擅长丹青。
“小时候学过一点皮毛,但是后来有其他的事要做,就很少接触了。”他那时候学绘画,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全然是为了在日后作战时能够准确画出作战图。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忠勇侯未必肯让他接触。
陆云娆让他教自己也画上一幅,“我其实也学过的,倒是不记得后来因为什么放弃了,可能是身体不大好的缘故?”
两个人时间都比较空闲,正好就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作画工具倒是很齐全,陆云娆拿着毛笔在纸张上面试了试力道,才开始按照想象中的画面落笔。男人只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提醒两句关于色彩的浓重,大多数的时候却只是静静看着。
他能够看出来,小姑娘应该画的是一个类似于练功场的地方。练功场的视野很是开阔,只放着一排兵器。练功场的旁边倒是种了很多松树,郁郁葱葱。只是他看起来总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好像自己从什么地方见过,好像就是忠勇侯府的练功场?
江行舟看见她突然停下笔,挑眉问:“怎么了?”
“还没有想好怎么落笔。”陆云娆转过头去,认真仔细地看他,才又重新落笔,在练功场空出来的那块地方画了一个小人。
那人穿着玄色的劲服,手中执着□□,容貌虽然画得不清楚,可那种精气神却一下子凸显出来。江行舟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自己。
他掩着唇,咳嗽了两声,称赞着,“画得挺好的。”
陆云娆手撑着脸,转过头去笑意盈盈地问,眼里有几分促狭,“那你认得出这画上面的人是谁吗?”
江行舟应当是知道的,可是当着她的面承认,总有点异样的感觉。他薄唇轻抿起,反问着:“看不出来,你说说看你画的是谁?”
问题被反抛回来,陆云娆肯承认画上的人是他吗?
必然是不肯的。
“我随意画画,有没有一个原样。”她脸上开始变得有点烫人,转过头去装模作样地准备在画上添上两笔。沾了墨汁的笔不小心从手腕的地方划下,拖了一道墨痕。
她刚想要动,男人便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别动。”
他迅速地将笔从她的手中抽走,拿起旁边备用的湿的巾帕替她擦手腕上多出来的一笔墨痕。他低着头的时候,眼神很是专注,嘴角轻轻抿着,像是在做一件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可与他神情相反的是,他的动作很温柔,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痛感。
其实想想,这样的场面并不是很少见。在他们成亲之后,江行舟对她也是极好的。不过那时候他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隔阂和隐瞒,她只觉得他的好带着几分为人夫君的责任感。
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全都解释清楚之后,她莫名就有了更多的触动,连带着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块地方都开始发热。那种热度浸入到皮肤中,经由血液沸腾起来,连心跳都开始不可抑制地加快。
她仿佛是被烫伤一般,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低下头去。
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现在已经入了夏,屋子里有些潮湿的闷热,外面的蝉虫更是叫个不停。
陆云娆想起来前几天二哥曾和自己说过的话,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轻轻踢了男人的脚边,“再过上几天,我就要和娘亲他们一起去平凉城,怕是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
“我知道。”江行舟将帕子放到旁边。
“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
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垂眸说:“我知道。”
陆云娆捏紧了拳头,她的手心微微出汗,颤着声音问:“那你能等我回来吗?”
这应该算是要一个承诺吧?她自己都不太能确定,等着回答。
男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云娆等得都有点着急了,才抬头去看他。
烛光之下,她的眼睛圆圆的,里面盛了细碎的光芒,看向他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怯生,像极了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时候的样子。
喉结上下滑动,他的眸色逐渐变深,心中多了一份悸动。
远处有风吹来,烛火摇摇晃晃跳跃了两下之后直接熄灭,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云娆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借着窗户边透过来的微弱的光芒看见男人站了起来。他的手就搭在她椅子两旁的扶手上,整个人俯身向下,姿势有点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一般。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她能闻到男人身上浅淡的草药的香气。
温度一下子就升高,她有点难耐地抬起头,推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干巴巴地说:“烛火熄灭了。”
“嗯。”男人的声音从喉咙间直接溢出。
他俯身慢慢向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时,他停下来,声音暗哑,“可以吗?”
陆云娆没有说话,然后唇上就是一热。
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感觉变得敏锐,能够察觉到身体的细微变化,能够听见细微的吞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一切都肆无忌惮着。
温度在不断升高,她的意识全被面前的男人占据,就听见男人说:“若是这边事情结束了,我一定会亲自去平凉城接你。”
“好。”陆云娆伸手,揽着他的肩膀。
她晚上在主屋那边留宿,两个人也没有做一些其他的事,睡得倒是比平时更沉一些。
早上要回去时候,江行舟交给她一个画轴,说是她昨晚的画。她急着回去,便没有多加在意,匆匆接过之后就出门了。等到回去时,她将这副画打开想要看看时,才发现这副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正站在树下同少年遥遥相望。
这分明就是他们初见时候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江以萱:那我走????
第74章
程氏特意挑了一个好天气, 准备出发前去平凉城。
他们去的人比较多,算上必要的丫鬟婆子还有押送东西的护卫,差不多有五六十人。再加上程氏有很多年没有回去, 这次特意准备了不少礼物, 乍一看上去很是打眼。
为了防止在路上发生意外情况, 程氏做主说要精简行囊,他们每个人除了必要的东西都没有带上。真要是缺了什么, 到时候直接拿银子买就是。
左右都是不缺钱的主。
出发前一家人站在前门道别。
在家中时,程氏的性格稍微外向一点, 所以在和陆林则相处的时候,多数是她在说, 而陆林则只负责在一旁静静听着。但是今天几乎是完全调转过来,程氏着急安排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好,陆林则便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面,不放心地来回叮嘱。
彩霞和桃桃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平凉城。原先程氏是不同意的,她不太情愿陆成珣和彩霞的亲事,现在再将彩霞带回她娘家又算是什么。但是后来陆成珩主动找她谈了谈, 具体说了些什么旁人也不清楚, 就知道程氏突然松了口。
陆成珣倒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应允之后不会在背地里做出任何刁难人的事。虽然清楚, 但是真的等到分别这一刻,他还是有点不舍。
他和彩霞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多长时间,又不得不再次面临分别。
彩霞紧紧拉着桃桃的手, 反过头来宽慰他,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就算是你不放心我, 你也该相信你的家人。我们在一起互相有个帮衬,你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陆成珣声音沉了沉,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彩霞看向他,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彩霞见没有人看着这边,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轻轻拉住他的手,她轻声说:“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陆成珣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握应着,“会的。”
陆云娆和宁欢早就上了马车,正挑开帘子看他们话别。宁欢熟悉的人这趟都一起去平凉城,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她却没有话别的资格。陆云娆倒是有想要话别的对象,但是江行舟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两个人一早就商议好了,他不会过来。
这样的氛围一烘托,原先觉得没什么的她现在倒是有点失落。
宁欢像是看出她的不开心,顺手将车帘给放下了,“到时候我们都会回来,所以这些都是暂时的。”
可是真的能回来吗?陆云娆心里其实也不是十分确定。她其实不知道父亲和哥哥有没有和江行舟联手,但是这次他们家除了有官位在身的父亲和大哥,其余人都去了平凉城。
她从这种反常中感觉到一丝不安,这京城怕是真的要发生大变动。
他们赶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出发,等快要出城门时候,她有所感应一般,掀开车帘朝着城门看过去。
果然在城墙之上,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她离城门的位置其实有点远,已经看不清他具体的样貌,可她却很笃定,那就是江行舟。
她真真切切有了分别的实感,心情也开始变得沉闷,直到完全看不见那道身影时,她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平凉城离京城很远,若是普通行程的话,也要一个月。但是他们随行的人有一个怀有身孕的人,他们便没有着急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两个月才要到平凉城的地界。
这两个月大家几乎吃住都是在一起,感情倒是比之前融洽了不少,就算是原先不大喜欢彩霞的程氏现在也能够和颜悦色和彩霞说上几句话。
桃桃作为当中年纪最小的,被不少人宠着性格倒是开朗了一点,也不惧怕众人。但要是说她最喜欢谁,还是要属宁欢。桃桃像是天生和宁欢有缘分,平日下马车休息的时候,她总喜欢在宁欢的附近转转。等后来她胆子大了一点,也敢和宁欢说话了,就凑在宁欢身边叽叽喳喳像是一只小麻雀。
有一次她的小手小心翼翼放在宁欢有点显怀的肚子上,问:“以后弟弟出来了,我可以和他一起玩吗?”
她说完之后,所有的人都一愣。
陆成珩笑着问,“你怎么就知道是弟弟呢,说不定是一个妹妹。”
他其实挺想要一个女儿,他的女儿不管是像他还是宁欢,模样都不会差。
桃桃听了他的话之后,反而是不理解,奶声奶气地强调了一遍,“就是弟弟呀。”
这就是孩子的玩笑话,众人没有当真,都笑了出来。
程氏却放在心上,在私下里和陆云娆说:“孩子的眼睛都要尖一点,说不定真的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不过他们都还年轻,是男是女都高兴。要是你大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陆云娆顿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声,“要是一直没有孩子呢?”
“不是,什么叫一直没有孩子?”程氏顿了顿,狐疑地看向她,“之前你和江家那孩子成亲也有大半年了,难不成?”
“那不是,他那时候说我年纪还有点小,原本就打算过两年要孩子。”陆云娆那时候也疑心他会用孩子将两家人绑住,自己也偷偷吃了避孕的药物。原先她没有想得太长远,以为后面就能有孩子。
但是上次和江行舟和离,她吃下了关朗之给的解药,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忍住了想要摸摸自己肚子的冲动,和程氏说:“也幸亏没孩子,不然当时牵扯更深。”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程氏犹犹豫豫,还是说了出来,“日后要是你再次成亲,不管是和谁时候合适了,都能要一个孩子。千万别贪图年轻时候松快,两个人都不想要。男人可不一样,他们日后反悔了到了六七十岁都能折腾出一个孩子,但是女性能吗?你不要觉得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世界上就是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儿。”
她这样的说法其实没错,可是现在不能生的是陆云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