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上撞来软乎乎的一团,江行舟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直到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之后,他原本紧绷着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他眉眼都带着笑,伸手揽着她的不堪一握的细腰,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眷恋,“阿娆,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绕过耳边,让那一块的血液都变得沸腾。
陆云娆没有回应,只是将人抱着更紧一点。
院中是大片大片炙热而又耀眼的时光,春风褪去所有冬夜的寒冷不紧不慢而来,连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陆成珩的左脚才跨出了门槛,看见这么一幕,瞬间脸色都黑了。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惊动了那对小野鸳鸯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江行舟身上一瞬,装模作样要行礼,阴阳怪气,“皇上怎么来了这里,草民有失远迎,请您饶恕则个。”
江行舟放开怀中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不必如此。”
“还是要的,以免别人说我们陆家没有规矩。”陆成珩看到两个人相握的手,冷笑一声,将妹妹拽到自己身后,“那可是皇上,你这么上前,也不怕冲撞了圣驾?”
他看似在说陆云娆,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在讽刺江行舟。他对江行舟是有点敌意,倘若不是因为他的话,他们家也不会被迫卷入到上位之中,也不会躲到平凉城来。如果不是他的话,这段时间阿娆也不会一直担心受怕,人跟着也憔悴很多。
江行舟也知道他心里面窝火,没有在意他说话时的语气,“我是过来接你们一起回去的,两位陆大人坐守京城,暂时没有办法过来。”
这不太像是父亲和的兄长的风格,陆成珩心里有了几番计较,最后没再说什么。
程家的人很快也接到新帝突然来了自家府上的消息,尽管江行舟交代不必大张旗鼓,但是程家大舅和小舅都携着家眷过来拜访,院子里乌泱泱跪倒一大片。众人表情严肃,气氛凝重,全都屏息凝神,不敢有点儿不恭敬的地方,生怕惹怒圣颜。
江行舟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扶起了领头的程家大舅,言谈举止已隐隐有了那种帝王的气势。
他的态度也带着对长辈的恭敬,丝毫不托大,“您是阿娆的舅舅,便也是我的舅舅。自家人无需多礼。”
程家大舅愣了一瞬,后面跟着的程家人也全都愣住了,都不由地看向站在后面的陆云娆。
陆云娆脸上发烫。
毕竟在官场上沉浸这么多年,程家大舅很快就将吃惊的情绪压了下去,说了不少恭维的话,又主动将自己住着正院让了出来,请江行舟过去歇脚。
江行舟推辞。
程家大舅想了想之后,没有再说什么,转手就将陆云娆现在住的院子的旁边院落让了出来。
接着便是晚宴。
程家大舅母拿不定主意,怕唐突了贵客,特意找程氏帮忙拿个主意,看晚宴是个什么章程。
程氏没说话,陆云娆见不得他们这么慎重的模样,倒是在程氏前面开口,“没有那么多忌口,他从小在军营,还跟着打过仗,对食物上面没有什么挑剔的。舅母,不必这么紧张,照着平时来就成。”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程家大舅母思忖片刻,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到底是这么尊贵的身份,说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可终究不能太随便。好时千般好,恼时万种不对。总之,态度尊敬一些总是好的。”
陆云娆一窒,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儿别扭。
程氏想了想之后,觉得这句话说得也对,仔细想了想之后,将之前江行舟到府上来准备了什么说了一遍。程家大舅母得了消息,心里终于安定一点,说着便提前去准备。
等人走了之后,程氏变了脸色,慎重对女儿开了口,“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可千万别仗着以往的情分越矩。就算日后你们真的在一起,你也得记着,他不仅是你的夫君,更是天子,掌握这天下的生杀大权。”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点出两个人之间身份的不同。
陆云娆眉心蹙起,从程氏这里望过去,只觉得下颌精致,还留着几分稚气。
她心里面也叹气。她宁愿女儿的嫁的门户低一些,日后有父亲和兄长在,左右都不会受到欺负。可现在江行舟一跃成了天子,便不是他们能够帮忙撑腰的。日后因缘际会,全凭自己的造化。
这让程氏心里如何舍得,可现下让两个人分开已然是不可能的,她只好再三叮嘱,“他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好好相处……假使后宫中不止你一个人,你也该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第79章 (修) [VIP]
程氏给了不少暗示, 说是皇帝的后宫里可能不止一个女人。
陆云娆虽然不太相信,可也听见去一点,心情也不如一开始高兴。
等晚宴快开始, 主院那边就有人来请, 她便跟着一起去了前院花厅。这还没有正式开席, 前面程家两个舅舅和大房的两个表哥作陪,正在说话, 她便去了偏厅寻两个表姐说话。
才进去,就看见一向活泼好动的程岚端端正正地坐在水梨木圈椅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宽袖短袄, 下面是撒金花绣面半裙,头上挽了一个半髻, 从金簪上拖下来的流苏就在耳边晃荡,将平日七分的相貌扩大到九分。
只是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奇怪,像是刻意端着肩膀,有种说不出来的束缚感。
“你这是怎么了?”陆云娆上前去问。
程岚不敢挪动自己的脑袋,眼睛不停地往耳边流苏的方向瞥,“我第一次戴这么重的簪子, 怕动作幅度大了, 簪子就直接掉下来,到时候岂不是出丑。”
“可这么一直端着不累吗?”陆云娆在她旁边坐下。
程岚转头太急, 流苏直接往她的脸上打去。她气得半死,直接将簪子拔了下来,长舒一口气,“我也觉得这破东西戴着麻烦, 但是我娘让我戴上, 说是这样看着文静一点。我就不知道这哪里文静了, 要不是想着要面军, 我才不愿意戴着东西。”
她说着说着,朝这边蹭过来,问:“听我娘说,他以前是你的夫婿,可是真的?”
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上一段婚事,陆云娆不大好意思开口,只点了点头。
程岚眼中的羡慕便更加明显,她像是感叹般地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事迹,听说他年仅十三岁时带兵突袭敌军,带着百来人从千人包围中突围出来,还取下地方将领的首级。我那时便想着以后能见他一面,结果你不仅能天天和他见面,还能在一起生活。”
陆云娆:“……”这还真是她的福气。
程岚又问:“他私下里是怎样一个人?”
“就是那样吧。”陆云娆说不清楚,就这么含混着糊弄,倒是意外知道,原来江行舟在边关这边的名气很大。
本朝重文轻武,京城尤甚。陆云娆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江行舟在军中威望颇高,还是第一次对此有实感。
熬到宴会开始,她们去往花厅。
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程岚虽然对江行舟怀着敬畏之情,但胆子不算大,和程珊一起挑了一个下方的位置坐下。这么一来,唯一剩下的空座便只有江行舟旁边的位置。
她和江行舟之间虽然有点关系,但这么大喇喇在众人面前坐在一处,陆云娆还是觉得放不开,一时犹豫住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还是大舅母半推半送地让她落了座,“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么多虚礼。”
程氏蹙了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她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看见其他人比自己还要拘束几分,反而诡异地因此淡定下来,专注吃吃喝喝,打定主意不去看别人的目光。
江行舟则不行。
程家大舅和小舅轮番敬酒,几个人谈论了一些平凉城的人土风情和边防将士日常的训练。就算程家两个舅舅是长辈,但毕竟身份压在这里,并不敢僭越,因此喝得都不算多。
这时候陆成珩突然站起来喝酒,他先是敬了几位长辈,再和几个表哥表弟喝酒。几个人喝得晕晕乎乎之后,也忘记了原先交代的规矩,暴露了原本恣意洒脱的本性,壮着胆开始给江行舟灌酒。
江行舟倒是来者不拒,敬过来的酒都喝了,气氛就这么一下子热了起来。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给江行舟灌酒,最后倒了一大片,江行舟还算是清醒。程家大舅母开始安排人将一群醉鬼送回去,只是轮到江行舟时顿了顿,索性当做自己没有看见。
陆云娆便趁着丫鬟婆子过来拉舅舅表哥他们回去的时候,偷偷扯了扯江行舟的袖子,小声问:“你还行吗?要不要也找人送你过去?”
周围过于嘈杂,她的声音融入在周围嘈杂的人声里,并不是很清楚。
“你在说什么?”江行舟问,说着便朝着她那边将半个身子都倾斜过去,做出认真听的姿势。
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之后,才用手挡在他耳边重复了一边,“我是说你有没有喝醉,要不要也找人送你过去。”
她的声音有点软,在耳边血液涌动最快的地方带起一阵热风,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
男人偏了偏头,离得远了一点才将心里的那股燥热压了下去。
他手肘半撑在桌面上,坐姿闲散,原本凌厉的双眸有些许迷离,像是半醉,却仍旧点点头,“没醉,我能够自己回去。”
陆云娆也松了一口气,想着他要是能自己回去就能够省下不少事。谁知道等他走到了走廊出,他看着前面笔直的道路就站着不动了。
她问怎么了,他并不说话。她看他神色清明,一时不好判断人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醉了,最后还是没了办法,送他到下榻的院子。
下人们大多都去了花厅那边收拾,一路走过去并没有见到多少人,只有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小路上十分安静。
陆云娆光想着现在就给人送回去,冷不丁手就被人拽住了,整个人因为惯例的原因往后面倾倒,被男人一下子就抱入了怀中。
她被吓得心脏直跳,刚想要挣扎就忽然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刚刚在宴会上,我就想要这样抱抱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情愿只有我们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吃一顿饭。”
陆云娆心头一软,却还是问:“怎么,是不是嫌弃大舅母安排的菜色不好,等明天的时候,我找她去说说看。”
男人的呼吸明显停了一下,接着喉间溢出笑声,连带着胸腔都震动起来,“你分明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却意外的不是很难闻。陆云娆身子往后面仰了仰,嫩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用食指去碾上面的银丝纹路,低声道,“你若是不说明白,我只能靠猜,猜来猜去,又怎么明白。”
她说这句的时候,头是抬着的,就那般倔强地看向他。
这是在说现在,同样也是在说过往。
江行舟心神一震,忽然想到从前很多次,她也是这般望着自己声音甜糯地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他依然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很少给过什么回应。可能唯一做出的承诺,便是她要去平凉城的前一晚,他说他会活着去见她。
在那动荡的三个月时间里,他每天要遭遇数不清的危机和暗杀,但是他始终记得要活下来,要去见她。
现在他已然站在她的面前,他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庆幸,最后只剩下一声的喟叹,“因为从始至终,我想要见的只有你。”
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些,昏暗当中汲取一点温度,“阿娆,我很想你。”
简简单单六个字,像是掺了蜜般,直接甜到心里面去。
就这么一句放软的话,她就依然是很高兴了。虽然也会在心里计较自己太容易被哄,但最后还是不忍心去仔细计较。他们之间发生那么那么多的曲折和意外,就不要再生任何波澜了吧。
一颗心变得饱涨,像是种子沉浸在春雨中然后迅速发芽生根,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陆云娆伸手,抱住面前的男人。
回去的时候,她的脸颊仍旧是通红的。程氏瞧见了之后,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她在这段感情当中彻底陷进去,最后自己受了伤。
但有些事她也不好开口说,甚至身边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因此她将陆林则都埋怨上一遍,人家皇帝都能抽出时间过来,他一个臣子怎么就这么忙。他要是在这边的话,她好歹还能有一个商量的人。
程氏心里有个小本本,将自己夫君记上一笔之后,就直接让女儿回房。
宁欢还没有出月子,再加上现在孩子还太小,所以程氏决定在平凉城再呆上一个月才走。
程家的人听说之后,倒是高兴得很。他们也不是阿谀奉承从中获得什么好处,而是想要争取同边关外的人通商,以谋求边境的稳定和富裕。
先帝常年受边关骚扰,两边交战多年,总体来说还是大周占了上风。每年上报朝廷的,都是我朝将士英勇无畏,打了多少仗,又赢了多少次。看着振奋人心,可这华丽的文章之下,是成千上万具白骨。
程家大舅年轻时也是主战派,可见惯了无数流血和牺牲之后,只盼着能够稳定下来。他在边关待的时间久,对胡人也有些了解。胡人以草原为生,生活中有诸多不便。尤其是遭遇暴风雪等恶劣气候,以草原为生的他们便会直接面对牛羊死亡、财产缩水的威胁。
每当这个时候,边关的战乱更加频繁,胡人肆意南下,掠夺资源甚至产生要侵略中原的野心。倘若大周对他们开放贸易,允许他们购买生活所需,战乱必然会大大减少。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无时无刻不面对死亡的位置。
他之前也向先帝提出折子,最后被驳回,先皇也是怕养足了胡人的野心。想着现在即位的皇帝也是行伍出身,更能够理解边境窘境,便铆足了劲儿要请他巡视。
江行舟跟着他一起去看看边境巡防,导致这段时间也有些忙碌。
他多是晚上的时候会出现在程家,同陆云娆呆上一会儿,之后便各自回去。
在忠勇侯府的时候,陆云娆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白天的时候照常和彩霞呆在一起。
倒是程放、程岚和程珊三人摸了过来。
程放就站在不远处,脸上还带着几分窘迫,我我我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这般作态,倒是叫陆云娆心里有些发毛。
还是程岚直爽一些,做到陆云娆身边,说清楚来意,“二哥他想要向圣上讨教一番,但是最近圣上和爹爹有事处理,他不好过去打扰。这才过来找你,想让你在中间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