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余嫣低下头来,盯着儿子一团和气的小脸盘子看了看,突然把他拉进了房间。
“娘今天就教你认字吧,这样你以后也能看懂你爹写的什么。”
关关小孩子心性,对什么新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听说娘要教他写字便立马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我学认字,以后帮爹忙。”
余嫣心想他要能帮韩星云至少还得再过十年。但看孩子这般有兴趣也没打击他,拿出纸笔来先从他的名字教了起来。
关关起先学得还颇为认真,一个关字认了一遍又一遍,还学了关门关窗等词,甚至还没长开的小手努力地握着笔,模仿着余嫣的字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字来。
但他的耐心也仅限于此了,看着自己那丑出天际的字后,关关明显自信心受到了一些打击。于是将笔一扔手脚并用爬下了椅子,蹬蹬蹬又往外跑。
“我要去找爹,给他看我写的字。”
说完一手抓起自己画的符,趁着余嫣没反应过来之际便一溜烟儿跑出了房门。
这院子并不大,前院和后院不过隔了一个方正的小院子。关关跑出房后熟门熟路跑进院子,不理会后面母77ZL亲的喝止声,只想快些跑去找“爹”。
结果跑得太急被院子里的青石砖绊了一下,人就飞了出去,手里的符也飞了出去。
严循那会儿正站在廊下抬头望着今日的天色。他不太敢待在那里,陪王爷看了那么多回大夫后,他变得胆小又敏感,生怕从大夫口中听到不好的话。
对,他就是这么个懦夫,远不如王爷来得淡定从容。
结果正看着天色一个小孩子从天而降,直直地摔在了不远处的院中,他的手中还有张纸,随着他的摔倒飘了出去。严循没想太多下意识便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接住那张纸,随即去看那孩子。
原来是韩大夫家的孩子。这孩子可真是精力旺盛一刻也不停歇,昨日冲上街道差点被马蹄撩,今日跑着跑着又摔倒了。
看他趴在地上肉乎乎的样子着实叫人心疼,那眼泪片刻间已挂满了整张脸,严循的心不由一软,赶紧上前想要扶他。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娇柔的女声焦急地叫了一声:“关关!”
那声音有些熟悉,严循抱孩子的手一顿,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不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廊下急匆匆跑来的一个女子,呼吸几乎停滞,心脏处像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瞬间停跳。
那女子见到他后也停下了脚步,两人隔着几米长的院子彼此对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严循才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后,露出了欣喜的笑来。
“余、余……”
余嫣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关关,又冲严循摇摇头,随即淡淡道:“严都知,咱们很久没见了。”
确实很久了,仔细算算都快四年了。
余姑娘不见的这四年,王爷虽从未说什么,但严循看得出来他一直惦记着她。
去西北战场也是王爷亲自向圣上请的旨意,旁人有说王爷是为国为民,也有人说他好大喜功,但唯有严循清楚真正的原因。
王爷上西北固然是为了杀敌,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忘记余姑娘。
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余姑娘和她的……孩子。
严循身子一凛,怔怔地盯着关关看了许久,心里冒起了一个想法。余嫣像是看破了他的心事,轻声道:“这是我与韩大夫的孩子。”
严循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有些不敢相信:“所以这孩子真的与王爷无关?”
那时候余姑娘与王爷那般好,王爷夜夜宿在她的房里,很难说她会否有孕。且看着这孩子的年纪,算起来也是对得上的。
但余嫣只是摇头:“这是我与韩大夫的孩子,与旁人无关。”
“可是……”
“你忘了,我那时候一直有喝避子汤,我还随身带着防孕的香囊。一直到我离开京城停了那药,然后遇到了韩大夫……”
严循听她一口一个韩大夫叫得亲热,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医馆的方向。韩大夫方才在为王爷施针,这会儿应该77ZL也快好了。
说起来韩大夫确实人中龙凤,长得儒雅清秀不说,医术也颇为高明。他和余姑娘站在一起也颇为相衬,是人人看了都要夸赞的一对。
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孩子……
严循身子一颤打了个激灵,突然有点害怕起来。害怕王爷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
他想了余姑娘四年,也找了她四年,甚至为了她上了战场受伤弄坏了眼睛。若是叫他知道余姑娘一早就嫁人生了孩子,王爷会怎么样?
“所以我想求严都知一件事情。”
余嫣盯着严循青白交加的脸,淡淡地说出自己的请求,“请严都知为我保守这个秘密,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好吗?”
“自然是好的。我如今与王爷已无瓜葛,又何必再起波澜。王爷若知道我私逃出京还嫁了人,只怕会雷霆震怒。严都知是希望王爷杀了我吗?”
“不不,我自然不希望。”
事实上王爷也不可能杀了余姑娘。他那么喜欢余姑娘,又怎么舍得动她一根头发。只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尴尬。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若叫王爷知道了这事少不了要起争执。韩大夫是好人,余姑娘也是好人,最要紧的是关关这孩子还这么小。原本安定的生活不应该就此被打破,而王爷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悉心养病,赶紧治好眼睛才是。
什么样的感情都是会过去的,严循从不怀疑这一点。待王爷治好眼睛回到京城,娶几位出身高贵的王妃,或许很快就能将余姑娘忘了。
天下美女何其多,哪有那么多念念不忘。
只是他还有些不确定,关关这孩子当真是韩大夫的吗?为什么他的眉眼看起来同王爷这般像。
余嫣见他不停打量关关,下意识就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又语带哀求道:“从前我从未求过严都知,这是我求您的第一件事。我与王爷在一起时是什么处境想必你也知道,若我真回到京城至多也就是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可在这里便不同了,我有夫君有孩子,有安稳的生活,也无须勾心斗角,我真的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可是王爷无意令你做外室,王爷那时候已准备请圣上的旨意,将你赐给他做侧妃了。”
这不是他自己瞎编的胡话,王爷那会儿真是这么打算的。某日他甚至颇为高兴地同他说起这件事情,说从涿州回来便要娶余姑娘进门。
一切明明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
说起来都怪蒋家大姑娘,是她一手毁了所有的一切。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问了余嫣一句:“你当年逃走,是否是因为见了温良的缘故?”
“是,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切,所以不想再待在王爷身边。严都知你既已知道,便求你不要逼我,我同王爷缘分已尽,实在不必强求。或许也根本没有缘分,有的不过是孽缘罢了。”
严循想起皇城司抄了余家的事情77ZL,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余嫣。虽说抄家那日他不曾去,但他也是皇城司的人便脱不了干系。
余姑娘恨他们是应该的,哪怕余承泽真犯了事,她心里也该怨恨的。
想到这里严循彻底断了同王爷提余嫣在此的事情。他冲余嫣拱了拱手,转身便回到了医馆里。那一边韩星云正要将萧景澄眼睛周围的银针一根根拔出,严循走进去时特意调整了呼吸,生怕被王爷听出端倪来。
王爷自从看不见后听力比起以往更精进了许多,他的情绪变化几乎逃不过他的耳朵。
好在因韩大夫在拔针王爷被分散了注意力,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待针一根根悉数拔去后,韩星云又坐下来提笔开了个方子。
“这药每日须服两帖,早晚各一帖,先吃七日看看效果如何。我另外还有一剂敷眼的药包,你也一并拿回去,每日至少要敷一个时辰。”
严循上前接过了药方递给随身的小厮着他去抓药,又冲韩星云拱手道谢,这才走到萧景澄身边将他扶起往医馆外头走。
萧景澄始终不曾开口,一直待走进隔壁暂住的院子时,才突然问严循:“方才在院子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第57章 相见 “你站住!”
严循心里咯噔一下, 心知王爷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此刻想撒谎是必然不行的,他便索性捡不重要的说了:“碰上了韩大夫家的孩子,就是王爷昨日救的那个小男孩。”
“哦, 他出了什么事?”
“不小心摔倒了,哭得惊天动地。”
萧景澄点点头:“难怪听到了一丝哭声, 无人管他吗?”
严循心扑通扑通直跳, 故作平和道:“韩大夫的娘子出来把孩子抱走了。”
说罢又添了一句, “那孩子好像写了字,急吼吼地想要拿给韩大夫看,跑得急了所以摔了。我看了他写的字, 真如鬼画符一般,强忍着没笑。”
萧景澄已经走进了院子,此刻便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站停,淡声道:“那孩子……多大了?”
“大概两三岁吧。”
严循不敢说实话,生怕被王爷发现点什么。但他也知道王爷那般聪明,定然是瞒不过他的。
那孩子他昨日里抱过,多大年纪必定心中有数,他也只能这般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好在萧景澄并未继续追问下去,随他进了内室后便坐了下来。
屋子里有几个侍候的小厮, 端茶的端茶送点心的送点心,还有人忙着去厨房熬药。剩下的一个被严循拉了过来。
他令小厮把韩星云开的敷眼的药材一份份分好, 挑出其中的一份来分成两半,准备给萧景澄敷眼。
那小厮却问:“大人, 这要怎么弄才好, 要不小的找人做两个布袋子装药材,再令王爷躺下盖在眼睛上如何?”
严循刚想说那样未免太麻烦,便听萧景澄吩咐那小厮去他床头的匣子里取一样东西。
小厮应了一声飞奔前去, 很快便捧了一个湖蓝色的77ZL眼罩走了过来。萧景澄便道:“将里面的药材替换出来,再给我绑上便可。”
严循一看这眼罩头都大了。这东西王爷哪怕去西北的时候都天天带着,每日不管战事多么繁忙,但凡只要躺下休息便要戴上它。
这料子原是极好的,因经年累月地用着也变得薄软起来,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很快便要破了。
严循便提议道:“不如属下叫人做两个一样的来,韩大夫开的药有些多,只怕有点塞不进去。”
萧景澄沉默片刻,点头同意。严循见状赶紧让人把那个眼罩收起来。
虽说王爷看不见,但他摸得着,叫他摸到那东西便又会想起余姑娘来。
严循从前见王爷惦记余姑娘,也不过感叹几句罢了。但方才他既知道了余姑娘就住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这心境便迥然不同了。
他现在既忐忑又害怕,总担心这事儿有被揭破的那一天。万一韩大夫开的药起效了,万一王爷哪天能看见了,他亲眼见到余姑娘成婚嫁人生了孩子,会不会一怒之下……
严循不敢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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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星云待萧景澄等人走后,特意去了一趟后院。
关关摔了一跤眼泪还挂在脸上,见着她立马就伸出手来要她抱。韩星云一面抱起孩子一面冲余嫣道:“他的眼睛颇为棘手,以我如今的医术想要治好怕是很难。”
余嫣手里拿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缝着,听到这话针在手里一顿,不小心便扎到了手指。
韩星云自然也看到了,便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担心着他……”
“没有,我担心的不是他的眼睛,我是担心我自己。”
余嫣说到此处不由苦笑,“你也该知道我是逃出来的,若被他发现抓回去,只怕下场凄惨。”
韩星云却只是摇头:“你莫哄我,我看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那是你不知他从前有多凶狠。”
“是吗,有多凶狠,倒不如你说来我听听?”
余嫣被她搞得脸上一红,但到底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脸皮不像从前那样的薄,只轻轻瞟了对方一眼,便抿唇不语了。
关关看着她俩说话跟打哑谜似的便有些不高兴,兴冲冲挥舞着小手想要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爹爹、娘,你们说谁凶啊,谁凶我打谁。”
余嫣轻轻抚了抚孩子的脸颊:“不要说这种话,不好。”
“不许别人欺负娘。”
“不会,”韩星云拍拍孩子的脑袋,“放心,你娘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欺负她。”
说完意味深长看一眼余嫣,又把孩子还到她手上,自己出去给人看诊去了。
这一日余嫣都没再到前厅去过,好在今日来看病的人也不多,韩星云和春喜两个并几个婆子便将前头的事情都安置好了。
晚上医馆关了门后,几个人便坐在一起又吃起了团圆饭。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便是赏月最好的时光。昨日准备的食材还有许多,余嫣便变着花样做了好77ZL几道菜出来。
关关一心只想吃月饼,从昨儿个吃到今日那一张小嘴便没有停过。
余嫣怕他胖不给多吃,他就各种花样哄着旁人给他拿。先是哄韩星云,见对方不上当便又哄春喜。
结果害春喜被韩星云训了一顿。这孩子竟还不放弃,自己找个小矮凳爬了上去,打开柜子自己寻月饼吃。
余嫣实在无奈,被他这样子气得哭笑不得。韩星云也是一脸苦笑:“到底随了谁了,你也不是贪吃之人。难不成是孩子他爹……”
这话说得极轻,只有余嫣能听到。她便忍不住探头朝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孩子的爹如今就住在一墙之隔的院落里。但他从不是有口腹之欲之人。他于吃食上向来随便,甚至某次余嫣问起时他便抱着自己,那样答了一句:“这世上自有比佳肴更令人沉醉其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