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澄却一脸淡然道:“他的名字就出自这句诗,不是吗?”
是啊,当初都怪韩星云,趁她昏睡之际自作主张给孩子取了这么个小名。如今想改也是难了。
关关却是头一回听说自己名字的来历,好奇拉着余嫣的衣袖问:“娘,我的名字这么长吗?”
“不是这么长,你的名字是从这几句诗里来的。”
“那这诗什么意思?”
余嫣脸色一僵不悦地瞪一眼萧景澄,然后才想起他如今看不见,只得无奈收回目光:“没什么意思,古人写的诗,娘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萧叔叔知道吗?”
余嫣紧张地看向萧景澄,趁孩子不注意的时候借着给他倒水的机会,在他脚上轻轻踩了一记。
萧景澄抬手轻咳两声:“叔叔本来是知道的,不过你娘……”
余嫣踩他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我娘怎么了?”
“你娘说时候不早了,该到你吃点心的时候了。”
关关到底还小,一听说有吃的便顾不得其他,伸出一只小手便问余嫣要吃的:“娘,我们吃什么?”
说完又看一眼萧景澄,“娘,萧叔叔能一起吃吗?”
“自然可以,萧叔叔现在什么都能吃。”
这话是萧景澄自己说的。余嫣看着一大一小颇为无赖的样子,最后没法子只能去厨房端了两碗红豆汤过来。
端来的时候萧景澄正同关关说话,后者小小的脸孔上顶着大大的疑问,摇着头道:“我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叫关关啊。”
看到余嫣进来便问她,“娘,我大名叫什么?”
余嫣心里咯噔一下,强压下紧张将红豆汤搁在桌上,催促道:“快吃吧,你管这个做什么。”
“萧叔叔问我的。”
“他不必知道。”
“为什么?”
余嫣有点失了耐心,抬手在关关的小屁股上打了一记,到底没舍得太用力,只柔声道,“去寻你爹吧,他让人去街上买了糖饼回来,去晚了就没了。”
关关一听就紧张了,自打莫济生回来后他就多了个跟他争吃食的人。那个莫师公可比他能吃多了,糖饼一次能吃仨,他去晚了真的没了。
于是他赶77ZL紧爬下椅子往屋外跑,跑出几步又回头紧张叫道:“娘,红豆汤留着,我、我回来喝。”
萧景澄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待听得关关的脚步声跑远后,他才轻笑道:“这孩子,倒是与你不像。”
“是啊,他跟星云比较像。”
韩星云的性子颇为真爽,跟关关的天真烂漫勉强凑得上。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谎言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或许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萧景澄知道真相吧。
想到这里余嫣只能先替自己谋一条退路:“关关自小是星云带大的,尤其是我产后那一年,因消耗太大身子一直不好。星云每日哄孩子吃和睡,与他感情颇深。”
萧景澄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这是在求自己,求他不要把孩子从她和韩星云身边带走。
萧景澄舀了一勺红豆汤放进嘴里,只觉得甜得发腻,甚至还带有一丝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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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严循从外头回来后,又到了萧景澄的房中。
“王爷,属下查过了,关关这孩子乃是早产儿,听接生的稳婆说,孩子早了一个月出来,是四月初立夏的前两天生的。”
萧景澄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不由蹙眉道:“为何会早产,是余嫣身子太弱的缘故?”
“倒也不全是,虽说余姑娘孕期确实颇为受罪,但因有韩大夫每日照顾着,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那一日是在医馆后门处的廊下,听说余姑娘突然晕倒出血,接着便动了胎气。据说她当时不小心听到两个书生谈起西北战事,受了刺激这才晕过去的。那稳婆还说余姑娘是早产加难产,孩子生得颇为艰难,疼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把孩子生下来。她一度还觉得余姑娘要活不了了,她还听到余姑娘快不行的时候求韩大夫照顾孩子,韩大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打了余姑娘一巴掌。”
这事儿大概也是少见,稳婆竟记得十分清楚,还把当时韩星云骂余嫣的话一字不差背给了严循听。
“你自己的孩子自己管,别想老子替你养。你赶紧把他生出来喂奶,医馆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去做。我养你这么多天,白给你吃白给你喝,你不想着回报我就算了,居然还要我替你养小的,你休想!”
严循说完这番话打量了一眼萧景澄的脸色,犹豫着道:“或许韩大夫只是说的气话,那时候余姑娘已是泄了气,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所以韩大夫才会说这么重的话。我瞧着韩大夫平日里待余姑娘挺好的,不像是无情无义之人。”
萧景澄自然知道韩星云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他非但不会怪他,反倒还要谢谢他。
这几年若非他出手相助,余嫣和孩子不可能过得这般平安又富足。
曾经他也想过成全他们。既然余嫣那么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便试着放手也罢。京城的情势本就风云诡秘,余嫣这一大一小若现在跟他回京他也77ZL不大放心。
若韩星云靠得住,他至少可以让他们再在此处多待几年。
守着医馆不愁吃穿,安心将孩子养大也未尝不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生活。
萧景澄也不愿她跟着自己整日里冒各种风险。
但一想到韩星云的身份,萧景澄又不得不做别的考虑。
那毕竟是个女子,两个女子如何能成婚,又如何这般过一世。他从前病势沉沉未曾发现端倪,如今既是察觉到韩星云身份有异,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不会令他的女人和一个女子过一辈子,更何况韩星云也不会和余嫣过一辈子。到时她嫁人生子,余嫣要怎么办。
一个和离的女子带着个孩子,要如何活下去?
萧景澄一想到这处,不由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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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嫣一连几日都在后院里鲜少去前头走动,那日却被春喜给拖着去了前头医馆。
“嫣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星云又同莫大夫吵起来了。”
余嫣听了这话倒也不急。这两人都是急性子,为个病人对症下药的事情争执几句是常有的事情。
本以为不过是过去劝解两句的小事,没想到踏进医馆一看,哪里还有韩星云的影子。
余嫣便问春喜:“星云人呢?”
春喜也是懵了,拉过一旁的婆子就问。婆子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韩大夫说要去喝酒,今日不坐饱了。”
春喜无奈抚额:“她还真去喝啊。”
余嫣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春喜你同我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喜见莫济生正黑着一张脸给人诊脉,便把余嫣拉到一旁悄悄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隔壁街的李寡妇今日过来了……”
那李寡妇是出了名的风流美人儿,守寡已有几年,屋门前向来哥哥不断,是活得极为洒脱的一个人。
她今日说是腰痛来寻莫济生看病,甫一进门那一双婉转的美眸便盯着莫济生不放,一口一个莫大夫叫得亲热。
“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最是爱嘴上占便宜的,从前来的时候也跟星云拉拉小手什么的,我还当星云不在意。没想到她今日变了个性子,就是不许李寡妇亲近莫大夫。”
李寡妇说要扎针韩星云便说她来,结果李寡妇说什么也不肯,非要莫济生动手:“你一小孩子儿家家的哪有莫大夫手艺高,从前他不在我那是没办法,如今他在了自然是要他来的。”
边说还边往莫济生怀里钻,搞得韩星云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偏偏莫济生也是个生性不羁之人,对李寡妇的投怀送抱毫不在意,一口应下便要替她扎针。
“星云说他午间喝了酒手不稳不让他扎,莫大夫就说他天纵奇才便是喝醉了手也不会抖。两人就这么争了起来。”
吵到最后也不知莫济生怎么搞的,突然盯着韩星云莫名来了句:“莫非你是嫉妒我有酒喝?”
“星云听了这话愈发生气,说什么她也不是不会喝酒,凭什么每日只许莫77ZL大夫美酒佳人相伴,难道她便不会享受吗?我听着愈发不对了,怕他俩动起手来所以才来寻你。早知道我就该拉着星云到后院来的,这下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万一在外头喝醉了……”
余嫣知道她的意思,这镇上知道韩星云是女子身份的人微乎其微,除了她们两个外也就只有莫济生了。
镇上所有的人都当韩星云是个男子,她若在外头喝醉了酒叫人发现了身份,只怕会出大事。
想到这里余嫣拍拍春喜的手:“你替我看着关关和医馆,我出去找找她,一会儿便回来。”
走到医馆门口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严循,严循见她面色匆忙要出门的样子,主动上前来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不如我同你一道去?你一个女子在外头不方便,万一碰到歹人……”
余嫣想着多一个人便寻得快些,若能在韩星云喝酒前寻到她便再好不过,于是便谢过严循同他一道离开了医馆。
严循是皇城司的人,寻人自然很有一套,才走出医馆没多久便寻路人问着了韩星云离开的方向,随即带着余嫣朝镇上唯一的酒馆寻了过去。
“韩大夫为何突然出门喝酒?我看医馆内病人还不少,他这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大概吧,我也不太清楚。”
“我还当你与韩大夫吵架了,刚想劝两句呢。”
严循笑着挠挠头,还真就劝起了架来,“虽说我还未成婚,不过看我爹和我娘便知道,这夫妻啊争吵是免不了的。我娘常说吵得越凶感情越深,余姑娘你与韩大夫是不是也总吵架啊?”
余嫣满心记挂着韩星云,听到这话只心不在焉回了他一句:“我们不常吵架。”
韩星云性子急她却性子绵软,哪里吵得起来。有时候她倔脾气犯了最多就不说话,通常韩星云招架不住,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举手投降了。
所以严循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真正的夫妻才吵了起来,像他们这样的假夫妻哪里能吵架。
看看韩星云,这不才跟莫济生吵得不可开交嘛。
严循听了她的话后没有接话,只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哦,你们不常吵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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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寻到了酒馆。
那酒馆不大,比起旁边的饭馆来小得多,只一间略大的屋子,也没有二层。满屋子的酒香勾得人馋虫大动,严循一踏进去便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余嫣是不喝酒的,闻到酒味也不在意,只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屋内探询,最终在角落里寻到了已喝得微熏的韩星云。
余嫣见状便拦着严循道:“我自己过去寻她就行,辛苦你了严大人。”
严循也没有坚持向前,点了点头后便笑着走到了柜台处,开始问老板买起酒来。
余嫣顾不得理会他,快步走到韩星云跟前。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对方冲自己笑了笑,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余嫣赶紧伸手扶她,将她扶到了自己怀里77ZL。她顺势坐了下来背对着严循,轻轻地抚着韩星云的背安抚她,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再喝了,这是在外头,当心被人发现。”
韩星云却有些上头,竟搂着她嘤嘤发哭了起来。她的唇附在余嫣的耳边,不停地诉说着心头的委屈:“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他还是这么不当回事儿。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还是本就不喜欢我?”
余嫣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韩星云对莫济生有情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事情。早在上一回莫济生回医馆时她便看出来了。
当时她也想过追问韩星云的想法,若她当真与莫济生两情相悦,自己自然会成全他们。
可那时候的韩星云似乎正在气头上,与莫济生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加之莫济生待的时间也不长,很快便又一声不吭走了。
而余嫣也是待他走后才发现,原来韩星云对他已是情根深种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不由问:“你若真这般喜欢,不如同他说清楚。”
“怎么说,你叫我怎么说?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我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他便是我的一切。我事事顺着他由着他,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我从不拘着他。可这也抵不过别人寡妇一个俏眼而已。他这人根本就没有心。”
余嫣怕她越说越大声,到时候叫旁边的人酒客听了去,于是便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故意提高音量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不拘着你喝酒了。咱们今日把酒带回家去慢慢喝可好?”
说罢便扶着韩星云起身走出了酒馆。严循也买好了酒,于是便一路护送两人回去。
待回到医馆一看莫济生已打发走了大半的病人,剩下的几个也只需配药便可。
他原本坐在那里给人看病脸色还算正常,结果一见余嫣扶着醉熏熏的韩星云进来,脸色不由就变了。
“怎么回事儿,明知不能喝还跑出去喝这么多。”
余嫣身子娇小,扶着韩星云颇为吃力。见莫济生过来便想将人交到他手中。谁知韩星云并未醉糊涂,一见莫济生过来便拖着余嫣往内院走去。
“不理他嫣儿,我们继续喝。酒呢,我的酒呢?”
余嫣只能艰难回头冲严循道:“严大人,麻烦你把喝剩的酒给我。”
严循哪里会给她,说了句“我替你们拿进屋去”,便很自然地走向了后院。余嫣无法只能跟着往里走。
韩星云本就比她高大,她这一路扶回来已是累出一身汗。偏偏挂在身上的人又不老实,走路东倒西歪还一个劲儿地想要伸手去够严循手里的酒坛子。
另一边莫济生也是一脑门的汗,跟在屁股后头往里走,一面走一面嘀咕:“星云,别闹了,赶紧回屋休息去。”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韩星云愈发生气,走到院子正中的时候便气冲冲地回过头来瞪他一眼:“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