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约而同默契地看向天空。
贵女们想,看到疯狗不同寻常的温柔样子会不会被剜眼睛?
等苏娇虞稳稳当当坐在马鞍上,苏娇虞回头,就看见身后众女都抬着脑袋,她们眼神注视着空空如也的天空。
苏娇虞眨眨眼。
怎的?六公主看天空飞鸟的习惯传染给大家了么?
对于季归褚扶着她让她骑上马,苏娇虞没觉得有什么羞意,她只是骑马而已,并没有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若季归褚不扶着她,那她就摔下去了,到时候摔个皮伤骨折,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何况,她与季归褚是夫妻,也不需要管什么男女大防。
所以苏娇虞大大方方地对众女笑了一下,“骑射课要开始了,先生让你们过来呢。”
苏娇虞话音落下,季归褚的轻笑声在苏娇虞耳边响起,他的嗓音只有她能听到。
“小娘子,我还什么也未说呢。”
苏娇虞听不出季归褚对她擅自做主代他发话有什么想法,但总归,听他的笑音,他应该不生气。
“你都是骑射课的先生了,以后当然要好好给大家上课。”苏娇虞的语气变得轻快,她总是会探究着季归褚的心思,逐渐试探他的底线。
小娘子坐在马上,低头看站在马旁的季归褚,“我在青晏学堂,一定好好监督先生上课。”
季归褚,恰恰在苏娇虞面前没什么底线。
他可舍不得伤害这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小娘子。
季归褚为人睚眦必报,冷漠残忍,却对苏娇虞没什么脾气。只要苏娇虞对他无甚杀意,那表面上,季归褚都会依着她。
季归褚拽起缰绳,递到苏娇虞手中,语气很乖,“知晓了。”
虽然对苏娇虞这般说,但实际上,季归褚并无什么心思教导贵女们,众女也对这骑射课不感兴趣,于是当季归褚敷衍地让众人随意练习时,也无人表示不满,反而乐意得很。
众女赶紧骑着马躲开季归褚。
马场巨大,旁边是一处猎场禁苑,供皇族贵胄使用。林木森森,众人这么散开,一下子都看不到人影了。
苏娇虞骑马慢行,季归褚不紧不慢跟着她,护在她身旁。
苏娇虞一直在打量季归褚。
苏娇虞发现。
她的夫君还是在刻意拉开与她的距离。
这样当然不行。
“先生,前面是禁苑么?我们可以一起打猎么?”苏娇虞出声。
若是打猎,他身上的杀意也许会吓跑她。
季归褚顿住步伐,掀起眼皮看苏娇虞一眼。
苏娇虞察觉到季归褚眸色的阴戾,她颤了颤眼睫,开始了娇软的伪装。
小娘子眼里适当露出无法满足愿望的失落,声音小小,“你不愿意么......”
“若你想,都可以。”季归褚微顿,慢慢说。
光落在他的肩上,苏娇虞骑马挡在他身侧,她的身影遮了季归褚脸上的光线,让他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诡谲。
不知为何,苏娇虞竟打了个寒战。
她的夫君,偶尔间流露的气场有些诡异。
比杀意要冷,有些幽冷,有些死寂。
就像毒蛇。
*
禁苑林木深深,兔子小兽不时飞窜而过。
防止马儿受惊带着苏娇虞乱跑,季归褚牵住马匹缰绳。
男人瘦白的手用力牵住缰绳,马儿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
苏娇虞让季归褚带她进来打猎,只是想找一个二人独处的理由,不过,她发现季归褚有些心不在焉,只见季归褚虽然看着前方,但乌色的眸子幽远。
苏娇虞想了想,提起脚上的鞋,用脚丫踢季归褚的衣角。
季归褚感官敏锐,一下子回神,他抓住苏娇虞的脚踝。
“小娘子,为何不穿鞋履呢?”季归褚垂睫,望向她凝白的脚丫,在细细冷风下,她脚趾有些发红。
“你为何不理我呢?”苏娇虞一手拎着鞋,半低身躯,把一路上的疑惑问出。
她乌发扑簌簌,肩膀瘦削娇小,在马背上微微俯下身躯,就像仙娥坐在白鹿,将要施舍琼浆玉液。
“我不理你?”季归褚歪了下头,缓缓重复苏娇虞的问题,男人似乎感到些疑惑。
“你在躲着我。”苏娇虞不绕弯,认认真真与他说。
“你总是不靠近我,与我拉开距离......你是以为我生病了么,我离你近,会将病传到你身上?所以你才不靠近我。”苏娇虞说出自己的猜测。
季归褚挑眉,若季归褚确定苏娇虞生病,那他怎么可能让苏娇虞在冷风中骑马呢。
他的小娘子似乎打心底里不相信他对她的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猜测。
“小娘子,你怎么可能伤害我呢。”季归褚低低说。
她是来救他的。
她是他的药。
苏娇虞接触到季归褚的视线,她晃了晃身躯,扶着马鞍的手微动,腕上血色佛珠轻轻响了响。
夫君的眼神有些诡异。
苏娇虞心尖不由自主加快跳动。
不过苏娇虞很快回神,她还没忘记自己的问题,“那夫君,你为何不愿靠近我呢?”
苏娇虞心里平静地想,知道季归褚躲着她的原因,她才知道怎么对症下药,继续拉拢季归褚的心。
季归褚抿了薄唇,他并不回答。苏娇虞的问题像是触及了什么不能提及的事,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那脆弱的模样让苏娇虞把追问的话咽进口中。
季归褚这般脆弱神情,就像她在逼问他一样,让苏娇虞难以继续问下去。
莫非......是什么难言之隐?
苏娇虞想法翻来覆去,甚至想:难道季归褚真的不行?所以才不靠近她,因为会失望?
因季归褚对她有些遮掩的态度,苏娇虞感觉越发强烈:季归褚好像在瞒着她一个秘密。
夫君到底在瞒着她什么呢?
“......”
苏娇虞单手拎着舄鞋,露出的脚丫还在空中乱晃,不知不觉间,她已侧坐在马上,她看上去很是轻松,悠悠闲闲,毫无骑马的慌乱,一点也不像不熟练骑马的女郎。
季归褚看她多次,终于,季归褚轻轻出声,唇角带了笑,“小娘子,你其实会骑马,对么。”
苏娇虞故作惊讶,“被先生发现了。”
殷国先王后身亡后,管教苏娇虞的人就很少,她一人在殷国王宫,受到二公主苏慧明敌视,苏慧明拿先王后的事带众女孤立她,殷王又不太重视女儿间的细致纷争,以为只是普通打闹,于是苏娇虞自己得过且过,虽有些公主的娇贵待遇,但更多是自己寻趣游玩,骑马自然不在话下了。
“我只是想骗一下先生,让先生靠近我。”苏娇虞对他弯起眼睫。
季归褚一瞬怔然,被疼痛常伴的心脏竟重重地跳了跳。
心率加快,酥麻间伴随着挖心的闷痛,季归褚停住脚步,他额间沁出细汗,脖颈泛起隐忍的青筋。
见季归褚面色发白,苏娇虞惊异,她急急从马上跳下,扶住季归褚。
在苏娇虞靠近季归褚的瞬间,因为戒备外人贴近的本能,季归褚眼底露出杀意,差点将苏娇虞推开,但在下一刻,他的杀意化为贪恋,他猛地抱紧苏娇虞,二人跌在地面。
男人的手扣住苏娇虞的脖颈,他就像汲取水的动物,颤抖着身体搂住苏娇虞,胳膊用力攥紧。
“夫君,你怎么了?病发了么?”苏娇虞紧张问。
她一时无措,毕竟,她都不知道季归褚身上到底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要怎么救他。
苏娇虞只能迅速思考,在满是林木的禁苑,她怎么让御医为季归褚看病?
余光瞥见旁边的马匹,苏娇虞想,她要带着季归褚离开禁苑。
苏娇虞的脚趾动了动,她没时间套上鞋履,光着脚踩在地面,打算扶着季归褚把他抓起来。
季归褚却死死抱着她,不让她起身。
苏娇虞刚刚勉强拉着他起来,却再次跌到他身上。
他怎么如此喜欢抱着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何夫君还要抱着她呢。
苏娇虞为季归褚非要抱着她的举动感到心急。
抱着她又不可能治病呀,他可千万不要在她怀里昏死过去。
“夫君、夫君、”苏娇虞唤了几句,见他依然不肯松手。
苏娇虞努力撑起身体,她喊了他的名字,“季归褚!”
季归褚眼睫颤了颤。
小娘子垂睫看他,他亦是抬眸望她。
季归褚的模样......让苏娇虞心里掠过震惊。
他脸色白皙,轻轻剔透,一双长睫晕染湿意,眼尾是红的,苏娇虞想要起身时,他乌色的眸子划过不愿,就像在依恋她,不愿离开她,透出诡谲艳丽。
他怎么这般样子?
既脆弱,又有些病态。
难道是因为病发神志不清?
“夫君,你真的不愿松开我么?你刚才不是不想靠近我么?”苏娇虞慢声细语,轻轻引导季归褚。
她的话像是提醒了季归褚,男人脸色微变,轻轻推开了苏娇虞。
苏娇虞终于能起身,她揉了揉有些疼的腰和肩膀,正要问季归褚感觉怎么样,就听季归褚问:“小娘子,你可有不适?”
苏娇虞懵了一下。
这里的病人是季归褚啊。
他发病,为何要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自是没有不适,倒是夫君你......你方才怎么了?”苏娇虞见季归褚脸色缓和,她的紧张稍微放松,她既疑惑又担忧,“夫君,你的病,到底如何了?”
季归褚神情僵硬一瞬,他怎能告诉苏娇虞,他方才突然病发是因为她的话让他心跳突然太快,才引起了身骨疼痛。
季归褚的身骨太差,先天不足,又被华真妃子虐待,彻底毁了根基,且在幼时中过一种蛊毒,导致他的筋脉混乱,多处皆有病痛。
有时,也许只是轻微小事,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方才心率加快,若无苏娇虞在,他也许已经死去。
“我已经无碍了。”季归褚对苏娇虞轻声,他嗓音有些沙哑病弱,这让苏娇虞不太相信他没事了,但季归褚接下来的话又转移了苏娇虞的注意力。
季归褚眸色幽幽,对苏娇虞说,“小娘子,谢谢你。”
谢什么?季归褚干嘛谢她,她方才什么也没做啊。
苏娇虞满心疑惑,她坐在地面,半抱膝盖,怀着疑惑打量季归褚。
她见季归褚收敛好狼狈态后,瘦白的手用力地擦了擦身上的草木,灰尘飘到他鼻尖,他紧紧蹙眉,喉间滚动几下,勉强在苏娇虞面前忍住了咳嗽。
苏娇虞瞧见季归褚眼底嫌弃,知道他的洁癖又犯了,苏娇虞看了下自己沾着泥泞和草屑的脚丫,她默默向后收,心想要用帕子擦干净后才能露出来,只是季归褚忽然俯身,抓住了她。
“小娘子,把鞋履给我。”无论刚才他露出何等诡谲艳丽的模样,此时他已恢复温和隽雅,语气柔柔。
苏娇虞被他抓着脚踝,肌肤贴在他的指腹,她指尖抖了抖,视线朝旁侧示意了一下,“挂那里了。”
见马儿站在原地,悠闲无知地踏了踏蹄子,小娘子镶嵌珠玉的鞋履、染香罗袜就挂在马鞍上。
*
季归褚半跪在苏娇虞面前,他接过苏娇虞递来的罗香帕子,细细擦了擦她脚趾的灰尘泥土。
接着,又帮她把鞋袜穿上。
季归褚这般待她,苏娇虞有几分受宠若惊。
他明明那么讨厌泥土,却帮她亲手擦干净了泥土。
“夫君,下次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苏娇虞语气乖乖说,“不用劳烦夫君。”
季归褚歪头,他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话,他只是直接抓住她的手,擦了擦她指尖沾上的尘土。
苏娇虞知道季归褚是没有听进她的劝。
苏娇虞心里无奈,她担心季归褚是忍着厌恶装作对她好。
但季归褚这眼巴巴黏人的样子,看来不是不想凑近她......
那他是心悦她么?所以还帮她擦了泥土?
苏娇虞刚有季归褚也许心悦她这个想法,下一刻就打消了。
他应该不是因为心悦她。
因为苏娇虞与季归褚第一次见面,他就帮她擦了泥土。
季归褚那时的温柔与现在不同,第一次见面时,他眼中的柔和,全然是伪装,虚假阴冷,让她毛骨悚然。
苏娇虞再次骑在马上,只是这次她已经暴露了自己会骑马的事情,于是不再需要季归褚来帮她了。
季归褚站在一旁,手里空落落的,孤零零的,就像被苏娇虞冷落了一样,他抿了下薄唇。
苏娇虞只看到他的脆弱可怜。
然而,在苏娇虞未看到的时候,季归褚脸色划过挣扎,他心思幽幽翻涌。
他未能清楚他的靠近是否会伤害苏娇虞的身体,他本不应该凑到她身边......他为何,那般想与小娘子在一起呢?
苏娇虞看到季归褚微微凌乱的发丝衣襟,就会想起季归褚方才发病的样子,她有些后怕。
“先生,我又不想打猎了,我们离开禁苑吧。”苏娇虞语气假装轻快,并不想让季归褚为自己病弱的身体自责。
季归褚看苏娇虞一眼,装作并不知晓她这句是善意的谎言。
“嗯,先生都依你。”
低了下头,季归褚眸色微微动容。
骑马在林木中行走,风轻轻擦过发间珠玉,苏娇虞撩起垂到脸颊的发丝,她的手捏着青丝,停在半空,她有些出神地看向季归褚,在刚刚与季归褚的相处中,她总觉得似乎窥见了些季归褚的不同寻常的模样。
不过,这也是苏娇虞一时的感觉。
只见季归褚现在又是一副病弱的风轻云淡的温雅模样,就像不可亵.玩的琉璃仙人。
苏娇虞心里嘀咕,到底是夫君会变脸,还是说这样温雅的病弱美人才是夫君的真实模样?
男人们说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马蹄毫无怜惜地踩过土地草木声响,苏娇虞牵着马的手一顿,下意识看向她的夫君。
苏娇虞竟想,从传来的说话语气来看,来人似乎不太好惹,她的病美人夫君不会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