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只是寻常的夫妻亲昵, 那苏娇虞还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季归褚站在阴影中,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幽暗, 透出了病态,他的神情与寻常男子想要亲昵女郎的急色不同,反而更像要将苏娇虞吞入腹中,完完全全占有。
“夫君,等一会儿可好?”苏娇虞眨了眨长睫,又乖又无辜。
她的指尖慢慢挠了挠身侧雪狼的下巴,语气带着天真说,“阿雪还想让我多陪它一会儿,它想让我多摸一摸它。”
阿雪本来因为苏娇虞在挠它的下巴而舒服地眯起了眼,喉间也打出呼呼声响,但在苏娇虞话音落下后,阿雪察觉到一道极其阴冷的视线,阿雪顿时不舒服了。
季归褚的视线让它皮毛束起,兽瞳顿缩,被主人的冷意吓到,阿雪立马做出臣服模样。
阿雪呜咽瑟缩,发出的声音像幼兽叫喊一样,接着,突然挣开苏娇虞的手,害怕地后退几步,伏在地面。
“咦?阿雪,你怎么了?”苏娇虞奇怪,“我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了么?”
可惜,阿雪终归是一只不能说话的畜生,它并不能告诉苏娇虞,它突然害怕地离开,是因为苏娇虞身后的季归褚在威胁它。
季归褚瞥了一眼雪狼,眼底已有嫌弃。
他是个冷情之人,不通感情,不知寻常的温情为何物的罗刹恶鬼。
季归褚心底并没有把阿雪当成什么爱宠,就连阿雪这名字也是照管饲喂阿雪的小厮随口起的。
留着阿雪这畜生在身边并不是因为季归褚多么喜欢这只狼,而是因为他想看这只狼能活到何时。
看阿雪能在他这个病秧子的眼皮底下,挣扎着苟活多久。
若阿雪惹季归褚厌烦,他会毫不留情地掐死这头狼。
这只狼竟然夺走了小娘子的注意力,实在是太讨厌了,季归褚心底微微翻涌扭曲。
“小娘子,阿雪似乎有些困了,我们让阿雪自己歇息一会儿罢。”看着苏娇虞,季归褚压下心底的暗意,他柔柔出声。
困了?苏娇虞狐疑地看了一下趴在地上的阿雪。
阿雪真的是困了吗?苏娇虞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她玉白的指节沾了阿雪的白色毛发,苏娇虞拍了拍手,丝丝雪白的毛在空中飞起,折射出虚幻的光,苏娇虞转头,看向季归褚。
既然夫君说阿雪困了,那就勉强当做是阿雪困了罢,苏娇虞如此想。
一方面,她之前也没有养过狼,并不知晓狼睡觉是何等模样。
另一方面,她听出季归褚有些不耐烦了。
因察觉到季归褚看她的眼神微微病态,所以苏娇虞方才是用阿雪做挡箭牌,为了不靠近情绪奇怪的季归褚。
而现在,苏娇虞知道,躲不过了。
眼见季归褚看她的那双黑眸越发幽冷,苏娇虞启唇,软软唤他:“夫君,你过来。”
季归褚本是让苏娇虞过去靠近他,但苏娇虞看着季归褚的眼睛,她感到了些许危险,所以并不想对他投怀送抱。
倒不如,让季归褚自己过来。
苏娇虞转了转清澈眸子,又说,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夫君,我腿有些麻。”
季归褚眼底的薄冷这才散去。
当苏娇虞迟迟不肯过来抱住他时,他心底升起了冷意。
然而,当小娘子软软地与他说话时,季归褚所有负面情绪统统消散,他下意识翘了翘唇角,走向苏娇虞。
苏娇虞半坐在地上,抬头望季归褚。
小娘子的眼眸清澈如水,她的眼尾弧度向下,看着乖乖巧巧的,有些懵懂。
她就像山间的精灵,坐在那里,勾着季归褚靠近她。
苏娇虞眼角的红色泪痣坠入季归褚心中。
是温柔乡,还是美人盅?
皆不是。
季归褚幽幽地想,他只是因为病恹恹的身体不能离开她。
即便真的要与苏娇虞在一起,那他也不能得知他能陪她多久。
她的身体能缓解他的病痛,但他的寿命呢?
明年隆冬,他是否会依然死亡,还是会因小娘子的存在而获得救赎。
倘若他不死,那他的身体会变成如何模样?他会是正常人么。
季归褚想,他也许会变成无法离开苏娇虞的恶鬼。
且她与他在一起,他无法确定二人的孩子是否康健。
“夫君?”苏娇虞歪头,轻唤季归褚。
此时此刻,她只是想着如何让心情看上去不太美妙的季归褚恢复正常样子,根本想不到男人心底已经在思虑二人若是有孩子,那孩子也许是短命鬼这等悲惨的预测了。
若是苏娇虞知道季归褚的想法,她会沉默一下,接着噗嗤一笑。
她这夫君,还未碰过她呢。
“嗯。”季归褚低低应了句。
苏娇虞见他垂下微微发抖的眼睫,她感到疑惑,她的病美人夫君,心情实在多变,他现在又想了什么?
苏娇虞说:“夫君,你怎么了?你......不想我抱一抱你么?”
季归褚抬睫,他的眼神告诉苏娇虞,他想亲近她。
小娘子与他的眼神接触,她一顿,嘟囔着说,“夫君,你能靠近点,低一点吗?”喃喃细语就像女郎对情郎的撒娇。
季归褚听话地弯下腰线,他的墨发垂下,擦过苏娇虞的衣袖,苏娇虞晃神一瞬,他的头发怎么比女子的发丝还要柔顺?
男人身上的檀香贴近,苏娇虞敛下多余心神,她抬起手,虚虚抱住季归褚的腰。
“夫君,你看,你靠近我,我什么事都不会有。”苏娇虞对他眨眨眼,“你以后也莫要担心多虑。”
她软软地贴着他,怀抱有些稚嫩,比起男女的拥抱,更像是对可怜小孩子的温柔安慰。
季归褚身体有些僵硬,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即使苏娇虞并不能缓解他身上的疼痛,他也许......也会将这样的小娘子拥入怀中。
在苏娇虞抱住季归褚的胳膊都有些发麻时,季归褚忽然低笑一声,“这样才是抱,小娘子。”
接着,她被季归褚拽入怀中,两人脚尖几乎相撞,他一只手搂紧苏娇虞的腰,男人那张冷白的脸低下,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苏娇虞想。
看样子,他想亲我。
罢了,反正他是我的夫君,而且他那么美,亲一亲,谁吃亏也说不准呢。
季归褚指腹轻轻捧起苏娇虞的下巴,问:“小娘子,若今后有朝一日发现,我靠近你会伤到你的身体,你会离开我么?”
“我不会离开夫君的。”苏娇虞很快回答,十分笃定。
因为苏娇虞心里想,这怎么可能。
她与季归褚,季归褚才是生病的那个人,二人间的亲近,就算受伤,那也只会是季归褚受伤啊。
听到苏娇虞如此笃定的回答,季归褚咬了下牙,两唇相碰,他咬住苏娇虞的唇瓣,少见的不温柔,轻轻血意蔓延,他又舔了舔。
就像想要占有她,但又怕伤到她。
*
苏娇虞跟着季归褚走在猎场禁苑,周身深深林木翩然,偶尔间松鼠爬过树梢,轻轻发出声响。
景色美好静谧,苏娇虞觉得她的夫君不是来参加打猎比试的,而是带她出来游玩踏青了。
阿雪跟在苏娇虞和季归褚身后,有阿雪这头狼在,基本没什么动物敢靠近伤害二人,因为都被阿雪吓跑了。
“夫君,我们不打猎么?”苏娇虞出声,问季归褚。
这场比试的时间截止到月亮升起之时,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现在季归褚不打猎,若是等太阳下山后,到了傍晚时刻,岂不是更不好打猎。
夫君难道不想赢?苏娇虞疑惑,她开始思考,夫君参加这个比试只是因为威国太子发话后,夫君若不参加,就会被威国人视为胆小鬼。
夫君迟迟没有打猎,难道是因为她的夫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病美人,她之前对季归褚的怀疑是多虑了?
虽然如此想,苏娇虞还是觉得有很多古怪的地方,但是她说不上来,而且,她的怀疑很容易被季归褚打断,当季归褚对她勾起脆弱的病美人笑容时,苏娇虞总是会被他的美色晃的恍惚一瞬。
苏娇虞揉了揉额角,季归褚那张病美人脸,实在具有迷惑性。
季归褚不知道苏娇虞在想什么,只是见她面露苦恼,他以为苏娇虞在焦虑他与她一只猎物也没有打到,于是季归褚揉了下苏娇虞的脑袋。
他温和说:“莫要着急,我们会是第一。”
真的么?苏娇虞的注意力再次放在打猎的比试上,她想,夫君,你说大话呢?方才二人闲闲逛过的那些时间内,季元忠等人应当已经捉了不少猎物了。
夫君要怎么拿第一?
这么想着,苏娇虞打量季归褚,然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眸,有些震惊。
苏娇虞突然发现,季归褚竟没有带弓箭,他、他根本没有拿打猎的工具。
“夫君......”苏娇虞语气变了变,最后小心体贴说,“夫君,其实不拿第一也可以,打猎太过辛苦,夫君尽力就行,若是身体不适,也可以不打猎,我怕夫君受伤。”
季归褚眨眨眼,低头捧起苏娇虞的脸,“小娘子,你不是说我是最厉害的,要让我拿第一么?”
可是你的样子看上去是一点也不想进行这场比试,那我还怎么让你拿第一呀。苏娇虞心里回道。
“比试是小事,夫君只要参加了不让威国人觉得你是胆小鬼就可以了,至于输赢......比起输赢,我更在意夫君的身体,夫君今日在外奔波,从清晨起到现在,都没有休息。”
“我很担心。”苏娇虞垂睫,低低说。
季归褚怔了一瞬。
很少有人会关心他。
虽然宫里那位太后担忧他的身体,但太后并不会在他面前直接说这样的话。且那位太后……虽然大家都说太后似乎是瞎了眼认为季归褚不可怕。但季归褚清楚,祖母她老人家只是装聋作哑罢了。
只有苏娇虞,才会用这样软软的有些像撒娇的语气,在他面前这样直白地说出对他的担心,也只有她,是真的觉得他并不可怖。
“我无碍。”季归褚嗓音放的轻柔。
苏娇虞心里一滞,她忽然觉得季归褚怎么能说的如此轻飘飘呢?他发病的样子她也看到了,那一点也不像无碍的模样。
虽然苏娇虞说出担心他的一番话只是为了维护郎君的自尊,是做戏,但因季归褚的回答,苏娇虞心思发散。
她忍不住想:他病的重,就更应该多加休息呀,更重要的是,她可不想看着他死在眼前,让她成一个寡妇。
他应该多加珍惜自己的身体。
季归褚又说,“小娘子,我会赢的。”
苏娇虞忍了忍,没忍住,她古怪问:“怎么赢?”
季归褚笑了一下,双目温和,气定神闲。
接着,苏娇虞知道季归褚要如何赢得这场比试了。
只见季归褚让阿雪随意行动,没过多久,阿雪就叼来了一个又一个猎物回来。兔子、果子狸堆积,甚至还有被阿雪咬断脖子的鹿......
显然,季归褚让阿雪当了苦力,阿雪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愿,反而因为能够随意捕捉猎物而十分兴奋。
竟让一头狼来帮他......季归褚自己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坐享其成就是了。
苏娇虞眨眨眼,这样做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威国太子只是提议不能骑马打猎,并没有说不能借助其他帮手,更没有说不能借助狼的帮忙。
季归褚常常带兵打仗,战场瞬息万变,阴谋阳谋,皆是计策,他偶尔用一些小手段,苏娇虞也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这样就不能看到夫君打猎的模样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罗刹恶鬼的一面。
苏娇虞看向季归褚腰间缠绕的软鞭,在方才拥抱他时,她发现季归褚带着九节软骨鞭。
夫君似乎不怎么用剑,苏娇虞回忆了一下她见到的季归褚,她从未看到季归褚握剑练剑,但这不代表她的夫君并没有锻炼,苏娇虞早就发现季归褚看着纤细,但他的肌肤碰起来,是有些硬的,有着微妙的有力感。
“小娘子,怎么发呆了?阿雪打的猎物不够么。”季归褚如玉石轻撞的嗓音传到苏娇虞耳中。
听到季归褚的声音,苏娇虞耳尖猛地红了。
她刚才为何发呆想那么多?
季归褚是否锻炼,她无需在意才对。
苏娇虞迅速调整好情绪,她勾了勾发丝,随着季归褚的话看向阿雪带来的猎物。
死去的动物堆在地上,传出的血腥味让苏娇虞皱了皱眉,她别开视线,说,“阿雪打来的猎物已经够多了。”
“是么?”季归褚抬手,又勾了下苏娇虞的发丝,将她散开的发丝撩到耳旁,“小娘子真是心善呀,舍不得打更多的猎物。”
季归褚叹口气,“但是现在阿雪打来的猎物也许还不够。”
“......那怎么办?让阿雪再去捉么?”苏娇虞一边说,一边下意识贴近季归褚,他身上的檀香能遮掩血腥味。
“威国太子只是想凑个热闹,并不会认真对待这次比试,而季元忠想赢我想的发疯,必会费尽一切心思,打来最多的猎物。”季归褚瞥了一下地上堆积的猎物和血迹,他微笑说,“所以,若是将季元忠的猎物夺来,那自是能赢。”
苏娇虞愣了愣,张开嘴巴,有些反应不过来,嗯......?
等等,她的病美人夫君方才说了什么阴狠的话。
禁苑另一边,太子带着随行的人往林木深处行走。
随行的人拖着一堆猎物,苦兮兮说:“太子殿下,现在打来的猎物已经够多了,四皇子身边似乎除了一个弱女子外就没有别人了,他肯定不可能打来比我们多的猎物。”
“你们不知道那疯狗的可怕,不打到狼,就赢不了他!”太子说。
随从们想,可那是你打猎么?就算要捉狼,那也是我们在浴血奋战啊!
见太子执意向前走,随从们又劝,“太子殿下,若是再往那边走,就离开禁苑到东边的森林里了,森林与禁苑不同,森林里危险......”
太子:“闭嘴!孤花钱雇你们,是因为你们说你们是最厉害的,孤是让你们来帮孤赢季归褚,而不是让你们婆婆妈妈阻拦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