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路德维希宽心，梅林抓起他的手，指了指手臂上正在缓缓愈合的伤口：“你放心去吧，你现在的身体已经跟正常人不同，不用担心会染病。”
然而，路德维希却依旧眉头微皱：“我并不担心会染病。问题是，我们根本没有药物能够治疗鼠疫，我去了又能怎样？”
听到他的问题，梅林微微一笑，反问：“谁说我们没有药？我们不是有链霉素吗？”
路德维希吃了一惊：“链霉素不是用来治疗肺结核的吗？还能用来治疗鼠疫？”
梅林笑得高深莫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发明链霉素，而不是别的药？”
听到这里，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越发震惊：“你早知道鼠疫会发生？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回费伦泽的原因？你一直在等这天的到来？”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梅林懒得开口，只是一脸淡定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却依旧犹豫，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姑娘，眼中光芒闪动：“你确定要让我去？你做了这么多，却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付出，所有人都会以为拯救他们的人是我。”
梅林一脸的不以为然，仿佛浑然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要的只是现在这个结果，过程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单纯想拯救世界而已，至于这个世界知不知道，与我何干？”
大概因为她这番话实在太有逼格了，声音响过，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半晌，路德维希的声音才终于幽幽响起。
“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竟然曾经怀疑你是恶魔。”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微微有些懊恼，“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梅林被他这突然郑重其事的表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想说什么？”
路德维希似笑非笑地定睛望着她看了良久，久到梅林都以为他不打算说话了，他才终于朱唇轻启：“你不是恶魔，你是天使！”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情人间的耳语。说出神明这个词的时候，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亮得仿佛盛满了一整个宇宙。
第64章 愤怒
得到梅林的命令之后, 路德维希当即第一时间向理查德三世递交了愿意前往麦斯镇处理鼠疫的请愿书。然而，结果却令他跟梅林大吃一惊。
理查德三世驳回了他的请求。
路德维希难以置信，再度上书, 结果依然是驳回。
他早已打点好了行囊，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理查德三世一声令下, 飞速前往麦斯镇抗疫。然而, 却偏偏在最不可能出问题的环节出了问题。
不仅路德维希不敢相信，连梅林都傻眼了：“理查德三世该不会是突发奇想准备展现一下他对你这个侄子的关爱吧？”
路德维希不信邪, 再次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大义凛然的请愿书递了上去。
这一次，理查德三世倒是没有驳回, 他选择了亲自上门。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理查德三世登门的时候翡翠宫上下已经准备就寝，得到理查德三世莅临翡翠宫的消息, 宫女侍从手足无措，路德维希目瞪口呆。所有人愣怔了半晌, 才反应过来要开门迎驾。
谁也没想到理查德三世会亲自驾临翡翠宫，更没想到他会把时间选在夜晚。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叔侄二人终于在翡翠宫除了那个闹鬼的大厅外最豪华的大厅里坐定。
跳跃的烛光中，叔侄二人安静对视。
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跟传说中的皇帝接触, 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变得有些僵硬。
然而, 理查德三世却神态自若，此刻的他正安静地打量着自己唯一的侄子, 目不转睛，嘴角含笑，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路德维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所限，他说不定会落荒而逃。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力终于到达极限时，面前的皇帝终于幽幽开了口：“你跟你的父母真像，一样的目空一切，任性妄为。”
这是一个明显的嘲讽句式，理查德三世说话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听到这话，早已因为他的目光感觉浑身不自在的路德维希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面前的皇帝已经冷笑着说了下去：“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跟你的父母一样骄傲自大，自视甚高。你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世上哪些事情是可以做的，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你们以为自己很勇敢，很伟大，却不知道，在旁人眼里，你们只是可笑的傻瓜罢了！”
路德维希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叔叔是因为他之前的上书，借题发挥来发泄不满的。
他没办法反驳理查德三世的话，只能尽量说好话，以期能够缓和皇帝陛下的怒气：“我父亲一直很遗憾没能给我一个兄弟，他常常跟我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弟弟。”
没想到，听到他的话，理查德三世却嗤之以鼻：“他当然高兴，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这个世界很公平，当你选择放弃责任，就必定有人不得不肩负起你所放弃的责任。很不巧，我恰恰正是那个倒霉蛋。”
路德维希的话非但没能安抚理查德三世，反而让他的怒气更甚：“所有人都指责我对你们一家太过苛责，所有人都以为我讨厌你父亲。不！他们错了！”
听到这里，路德维希微微一愣，就在他以为事情有转机之时，面前的皇帝忽然嘴角一勾，脸上的笑容越发冰冷：“我并不讨厌他，我恨他！”
路德维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觉得眼前这对话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你父亲毁了我的人生，难道我不应该恨他吗？”跳跃的烛火下，理查德三世脸上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
望着眼前男人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路德维希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父亲，面前的男人会不会直接动手。不想激怒愤怒中的皇帝，他只能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理查德三世双目失神地盯着大厅里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些斑驳的壁画，那是一幅劝人向善的宗教画，画面上，光明神正在劝说一对争夺家产的兄弟放下隔阂，共同行善。壁画上的光明神光芒万丈，而那对兄弟感激涕零，相拥而泣。
可惜现实永远不可能像神话那样美好。
盯着壁画的理查德三世忽然笑起来：“你知道从小生活在别人阴影下是什么感觉吗？哥哥比我强壮，比我高大，比我聪明，那些我用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他总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当我终于接受自己的平庸，庆幸自己能躲在哥哥身后无忧无虑之时，一个女巫突然出现拐走了我的哥哥。”
听到这里，路德维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出言反驳：“我母亲不是女巫！”
“她是，她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她能够让任何人拜倒在她的脚下，可惜她选中的人偏偏是我哥哥。”理查德三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愤世嫉俗的表情，“你知道当我得知我将不得不代替你父亲站上那个位置时我有多惶恐吗？”
他苦涩一笑，双目失神：“我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接受过继承人的正统教育，也没有可靠的外戚能够仰仗。我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如果我不够强大，一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政变就是前车之鉴。”
理查德三世下意识地望向那个曾经血流成河的大厅所在的方向：“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意外身亡，继任者软弱无能沦为权臣手中的傀儡，一场政变血洗了整个皇族。如果不是你的曾祖父运气好，因为贪玩在花园里睡着，躲过了一劫，帕朗特皇朝的传承已经断绝了。那时候我常常夜夜噩梦，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样坐稳那个位置。”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想到同样曾经惨死在翡翠宫的亚瑟母亲，眼神一冷：“所以，你杀了自己的妻子，换来教皇的支持？”
“连你也这么觉得吗？”理查德三世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告诉你，亚瑟的母亲是自杀的，你信吗？”
路德维希没有回答。
理查德三世一声叹息：“你不信也没关系。她的确因为我的野心而死，是不是我动的手其实无关紧要。她用她的性命送我登上皇位，我只能顺着她的心愿一路走下去。你的父亲为了爱情舍弃了皇位，而我，为了皇位舍弃了爱情。”
“那亚瑟呢？”面前的男人说得实在太过情真意切，如果不是曾经亲眼见过亚瑟中毒濒死的画面，路德维希说不定就相信他了。
理查德三世竟然理直气壮：“卡纳芬是个好地方，适合毛还没长齐的幼狮蛰伏。”
所以，在他眼里，把亚瑟流放卡纳芬竟然是种保护吗？路德维希真想告诉他，如果不是侥幸遇到了梅林，亚瑟早死了。想到这不是他一个多年蜗居封地没出过远门的公爵能知道的事情，才只能无奈作罢。
看到路德维希欲言又止，理查德三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跟你母亲很像，不仅仅长相，还有那种感觉，那种自以为是，自恃聪明，觉得自己轻轻松松就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
路德维希慌忙否认：“那是你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理查德三世摇摇头，“你甚至比你母亲更加可怕，至少，她可没胆量亲自深入疫区。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决定去疫区，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不可能！”
刚刚才亲耳听到理查德三世发泄完对自己一家的不满，转身又听到他斩钉截铁阻止自己去疫区，路德维希一脸的不可思议：“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们一家，我以为你会答应！”
理查德三世挑了挑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把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送去疫区，你觉得我成什么了？我的名声已经足够糟糕了，不想再多添一条。”
路德维希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从面前男人那居高临下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一丝长者的关爱。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他刚刚那番话中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如果不是曾经答应了梅林，他很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可惜，他偏偏已经答应了梅林。
于是，他只能继续据理力争：“如果我能证明我能不仅能保护好我自己，而且还能控制疫情呢？”
“如果你真能做到，我的名声已经足够糟糕了，也不差再多添一条。但这是不可能的！”理查德三世一脸无奈地摇头，看路德维希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小傻瓜，“年轻人，你根本不知道黑死病到底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疾病！”
他面前的小傻瓜同样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别人或许不可能，但我可以。”
路德维希那郑重其事的眼神让理查德三世微微一愣：“你是认真的？”
路德维希用力点了点头：“如果我的研究没有出错，链霉素应该对治疗黑死病有奇效。”
“链霉素竟然能治疗黑死病？”理查德三世倒吸了一口凉气。
路德维希一脸自信：“如果陛下不信，我可以想办法验证一下。”
验证的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第二天，外面传来一则噩耗，麦斯镇前来报信的信使发病了。不仅如此，这几天曾跟他居住在同一家旅店的人中也有人发病了。
帝都阿西雅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少惜命的贵族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举家迁往郊区避难。甚至连理查德三世都收到了请求他迁往郊区别宫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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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快跑
得到消息, 路德维希当天就前往皇宫向理查德三世主动请缨救治信使。
看到大义凛然的侄子，理查德三世的神色复杂至极，再三询问路德维希是否真的决定以身涉险,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一脸无奈地签下了允许路德维希使用链霉素对信使进行治疗的文件。
然而，将文件递过去之时, 他又后悔了, 在路德维希拿到文件之前缩回了手。
“如果你现在后悔，我可以派别人去。”理查德三世此时的眼神柔和极了, 隐约竟让路德维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短暂的愣怔过后，路德维希一脸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我去！不是你说的吗？当你选择放弃责任, 就必定有人不得不肩负起你所放弃的责任。”
“不！救人并不是你的责任。”理查德三世苦笑着摇了摇头。瘟疫爆发的消息传来, 帝都的王公贵族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往外逃，连皇后都已带着凯恩离开。所有人都对瘟疫避之惟恐不及, 也就只有自己眼前的这个傻侄子，才会一门心思想着去疫区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