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是一头狼
苏家如今的主母是苏婉筱的生母,姓柳,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但是硬生生凭着心机跟手段压倒了府里其他妾室,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如今膝下有儿有女,身上还有诰命,日子过得舒心愉快,唯有一点让她烦忧,便是自家女儿的婚事。
本来早就打算好了,这长安城里能配得上她家婉婉的便只有一个淮南王,早早就等着到了时候让圣上给两个人赐个婚,结果中途出来一个苏湘湘,横插一脚,直接截胡。
眼见着自家女儿成天哭哭啼啼,她心里也难受,这些天来一直陪着,哄着,好不容易把苏婉筱哄得开怀了些。
但是她的乖女儿仍旧提不起精神,只是闷不作声地陪在母亲身旁,一双眼睛红肿着,苏夫人心疼地紧,搂她进怀中安慰:“我儿莫要担心,娘亲早就给你打算好了。”
“淮南王妃的位置肯定是你的,娘亲帮你把苏湘湘解决掉,我的婉婉到时候只要漂漂亮亮地嫁过去就好。”
而后便肃了神色,召一个嬷嬷过来,问道:“半个月后的宴会可准备好了?”
那嬷嬷立刻点头,小声:“早就准备好了,人手都换上信得过的人。”
苏夫人点点头,“到时候寻个人,把那刘尚书家的小郎君引过去便是。”
刘尚书家的小郎君是个风流的,荤素不忌,最爱美人,又是个色中饿鬼一般的人物,到时候几杯酒下去,再放些药,凭着那丫头的姿色,不愁他不上钩。
“那丫头院里没人,又偏僻,谅她也跑不到哪儿去。”
“到时候等她失了身子,没了名声,再也嫁不得淮南王,便是圣上也没法子。”
苏夫人拍拍苏婉筱的手,“自然是只有我家的乖女儿才配得上淮南王。”抬手给她倒了杯茶。
“那个丫头一看就不正经,妖里妖气的。”
苏湘湘生得一副好皮囊,虽然现在还是未长开的模样,但是容颜中却是掩不住的艳色。
眉眼好看,肤色细腻,若不是这些年一直被拘在苏府闭门不出,怕是早就艳名远扬了。
苏婉筱想起她的脸,心下不快,便冷笑一声,把拿在手中的茶杯放下,“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惯会勾引男人,我给她送去的可是刘尚书家的郎君,事后给她个妾室之位也是不亏了。”
“这遭倒是便宜她了。”
若不是圣上坚持要让淮南王娶苏湘湘,她何苦要这么费尽心机地打算。
苏夫人叹了口气,她当初就不该让那个丫头进府,早早除去就是,留来留去,留到现在留成一个祸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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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叼着一根狗尾草,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上晒太阳。
苏府里的侍卫都没他武功高,他在苏府就跟自己家似的,比在淮南王府里还放肆,在淮南王府里他还没那么自由,在苏府至少屋顶上没人管他。
待屋子里两个人没动静之后,才取下那根草来,夹在指间,叹了口气,“果然最毒妇人心。”他戴上面具,起身几个起跃便朝着苏湘湘的院子去了。
他潜于暗处,对于这些勾心斗角自是看了不少,但是下手如此狠毒的还是少有,女子的名声跟贞洁何其珍贵?这手段几乎是毁掉一个姑娘了。
那小丫头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九七忽地想起苏湘湘来,她不像是个大小姐,他也没见过活得这么粗糙的大小姐,身边的侍女也没几个。
尤其是被关禁闭的这些天,整个院子里就她自己一个人。也不嫌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发呆就混过去一天,偶尔有些小脾气也不痛不痒的。
九七之所以注意苏婉筱是因为自己的主子顾长青吩咐过,要他多看着些。毕竟外面盛传的自己主子的真爱便是苏婉筱了,所以九七倒是没多意外。
但是他不怎么喜欢这苏婉筱。
若是在这两个姑娘之间选一个,他还是更想让苏湘湘当他的主母,只是可惜,他主子似乎没那个打算。
苏湘湘对此一无所觉,她正因为闲得无聊,蹲在院子里侍弄之前种的几棵向日葵,这可是她辛辛苦苦种的,当初要不容易问个小丫鬟讨要了几颗生瓜子来,又辛辛苦苦地种下。
眼瞅着就快要长出花苞来了,前两天被一场大雨几乎快淹死了,她今天才记起来。
九七回来的时候便见苏湘湘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跟小花猫似的,偏生今天又穿了一身绿色的衣裙,嫩生生的颜色,最怕脏了,这么一弄,就搞得跟在泥里滚过似的。
他从屋檐上翻身下来,把苏湘湘从泥堆里拎出来,语气有些无奈,“小姐莫要贪玩。”
跟训小孩子似的,语气却是不轻不重的。
伸手把她鼻尖一点泥泞抹去,九七拎着她衣领,把她放在廊檐下,低头看着狼狈的苏湘湘,想了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属下去给小姐备下洗澡水?”
她身边没个侍从,叫人也叫不来,就凭她自己怕是难以把自己收拾干净。而且就那么个小身板,也弄不来洗澡水。
往常苏湘湘也没泡过澡,没那个条件,但是她又爱干净,每天晚上提一桶水,拿个盆用冷水冲一下子。
之前天气热还好,如今天气渐凉,再冲就容易着凉。
苏湘湘拿帕子捂住鼻子,小声地打了个喷嚏,点点头,“可是九七你要怎么弄来?”她上下打量一下九七——戴着青鬼的面具,一身黑衣,晚上还好,白天简直显眼得不得了。
“属下可以易容。”九七一边把剑放下一边道,“属下可以易容成小厮,然后给小姐搬个浴桶来。”
那样她就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去提水了,然后用冷水冲了。
他半跪在苏湘湘面前,抬头看着她,只见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心都是即将到来的沐浴,显然很是开心。
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如此欢喜。
九七无声地叹息一声,心想若是有一天这姑娘被旁人算计到可如何是好。
他总不可能这辈子都在身边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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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将一个浴桶抗到院子门口,刚刚打算进去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哟,大名鼎鼎的暗卫九七倒是也能对任务如此上心?不过就个监视的任务,竟然一刻不离。”一个娇媚的女声传来。
九七放下浴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同样戴了狐狸面具的女子抱着胸,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给人家当牛做马的,一双拿刀的手给人抗浴桶。”她一边说,一边取下面具,语气亲昵暧昧,“倒是没见你对奴家如此耐心过。”
来人同是淮南王手下的暗卫,人人都喊她一声三娘。
九七抿了抿唇,垂下眼睛看自己苍白的指尖,压低声音,“顾长青可有什么命令?派你来走一趟。”
“主子那边没什么动静,不过是奴家想来看看罢了。”三娘道,边说边往院子里斜了一眼,而后视线落到九七刚刚还抗着的浴桶上,笑了笑。
“主子对你可甚是信任,可莫要让他失望。”
“我知道你不是从小便被培养成暗卫的,但是既然已经跟了主子,便要付出自己全部的信任。”如此敲打一番,许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重了,三娘放缓语调,又好声好气地跟他细细道来。
“你须仔细记着,当初若不是主子出手,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待着呢。”
这是要他知恩图报了。
听闻这话,九七却笑了,人.皮.面.具没有人的表情那么细微,显得颇为僵硬,笑起来竟然有些可怖,“我确实仔细记得。”
“不过这也是我跟他的事情。”他话里竟然有些刻意的漠然,抬起眼来,黑白分明的眼里冷冷淡淡,“我替顾长青卖了这许多年命,见过的事情比你多的多了,手上也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
他勾起唇角,露出几颗牙齿来,杀气铺天盖地而去,将三娘死死压制,待三娘额上布满冷汗,他才收敛了,淡淡抛下一句:“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语毕,他理也不理三娘,便拎起浴桶进了院子里去。
徒留三娘站在原地,心有余悸,半晌后才扶着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咬牙切齿:“我一早便跟主子说过你心有反骨。”
果不其然。
九七便是一头野性未除的狼,一旦压制不了,便随时随地都可能回头反噬掉主人。
须得拔去他利齿,剪掉他的利爪才成。
偏生他又没什么软肋,没家人,也没什么牵挂的人,便是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不过想想也是,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被牵绊住?
既然这样,便不要怪她跟主人如实汇报了,三娘戴上狐狸面具,想起刚刚九七的眼神,还是一阵后怕。
那人是真的从血海里走出来的,跟他自己说的半点儿不假,不要看平常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任务却是从未出过错处的。
许是杀人杀多了,便连脾气也是喜怒无常的,淮南王将九七派来监视这苏大小姐,也只是找个借口让他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毕竟刚极易折。
刀用久了,也是会折断的。
就是没想到苏湘湘竟然真的肆无忌惮地指使他干这干那的。
三娘摇摇头,竟然对那苏湘湘产生了些许同情,哪天九七不高兴,一刀过去没了小命就完了。
不过或许对她来说,早点死了可能是个解脱,落到主子手里可能更难过。想到苏湘湘,三娘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是一个轮回,冤冤相报而已。
谁也怪不得谁。
第八章 左边,靠下的位置
天色慢慢暗下去,太阳也没有午时那么热烈了。
苏湘湘脱了绣鞋,把已经沾满泥泞的鞋放到走廊上面,自己坐在廊沿,晃荡着双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等着九七回来。
她之前让九七给苏晏递了信,苏晏今儿早上来找过她一次,但是她昨天晚上哭了半宿,睡得太晚,结果一直没起。
苏晏见她睡得香甜,也没舍得叫醒她,正好他今天也有事,想了想,便留了个纸条,说等晚上再来找她。
不过反正苏湘湘也不急,毕竟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成天没事儿干,闲的发慌,就差蹲在墙角扒墙皮数蚂蚁了。
当院门被推开,九七扛着浴桶进来的时候,苏湘湘惊喜地欢呼了一声,也不嫌弃地上脏,赤着脚径直迎上去,“九七,你竟然真的弄来一个浴桶。”
她拍手笑起来,笑声如同一串铃铛,清脆悦耳。
九七听在耳里,心里也跟着她一同快活起来,情绪也随着她的笑声软下来。
他点点头,把浴桶放到廊下,转向苏湘湘,却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她靠得太近了,因为身高不够,便踮着脚来瞧他,像是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九七垂了眸子,稍稍往后退了一些,要是他再靠近些,两个人便要碰上了。
苏湘湘仔细打量他,眨眨眼,“九七长这个样子吗?”她伸手想去碰碰他的脸,眼中满是好奇,“还是易容过的?”
九七后退一步,让她的手落了个空,垂下眼睛看她,“这是面具。”
苏湘湘却越发好奇,扶着他的肩,踮脚盯了半天,仔细看了又看,发现脖颈的皮肤确实要更加苍白一些,最后尝试着去跟九七打商量。
“那我就碰一小下。”苏湘湘以为九七怕她给弄坏,还特意拿两根手指比了比,以显示她绝不多碰的决心。
“就用一根手指碰一下。”
她自从来了苏府便一直被拘在这院子里,对外界的认知仅仅限于几年前那模糊的记忆,以及小厮侍女的谈话。
对于一切她不了解的东西都抱有好奇心。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这样的面具,自是觉得好玩。
九七却不想让她探究,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怕吓到她——他往常是不在意这些的,却唯独怕她介意。沉默了半晌,侧过脸去看院子里的树,小声转移了话题,“小姐要现在沐浴吗?”
语气生硬,而且还移开了视线,一看就是心虚了。
苏湘湘一听便知道,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头,她仰着头看他,拉着他的袖子:“那九七你帮我去提水。”
浴桶被放在了绘着水墨画的屏风后,九七提着两只水桶一趟一趟地把水倒进去,苏湘湘就趴在桶边试着水温。
九七最后一趟回来的时候,苏湘湘已经把外衫脱了,只穿着衬裙,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头发也放了下来,披散在身后。
见他进来,她也不觉惊慌,只是懒散地把手里提着的木屐放到浴桶旁,也不知是抱怨还是撒娇道:“九七你总是在我面前戴着面具。”
“我又不介意你长得如何。”她不解地看向他,“成天戴着,不会闷吗?”
她上辈子到死都没见过九七的脸,也不知道他样貌如何,最熟悉的便是他的背影。最常见的便是他就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九七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却还是沉默着把水桶里的水又倒进去。“小姐再试试水温。”
“刚刚好。”苏湘湘弯腰撩了一下水,起身看着他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九七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一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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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把门带上,抱着剑靠在合欢树的树干上,替苏湘湘守着门,他已经把□□给摘下来了,换上了那张青鬼的面具。
里面水声不断,九七想起她最后的神色,心里莫名堵得难受,莫名其妙的,他想。
苏湘湘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水汽,头发湿漉漉地就出来了,披散在背后,很快就濡湿了背后薄薄的衣料。
她穿着木屐,走起来的时候,一下又一下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极有规律,清脆好听。
苏湘湘推开门,侧过头便看到了九七。
此时夕阳西下,将西边的云全部都烧成了一片绮丽的颜色,院子中间那棵合欢树的枝丫在天空延伸,整个天空便显得颇为梦幻。
九七靠在树上,以天空为背景,身影竟然带了些寂寥。
她一只手拎着一条巾子,看见了九七便跳下了游廊,朝他跑了过去,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好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