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去了门口,他也不关门,就背对着屋内的妇人守在门口。
乔纱趁机从襁褓里钻了出来,落在了柜子上,见那妇人擦掉眼泪,将襁褓里的女婴抱起来,熟练的哄了哄,开始给女婴喂奶。
妇人的孩子与女婴差不多大,同是吃奶的时候,可那女婴哄来哄去,如何也不肯吃一口。
便是喂进去,她也完全不会吞咽,全吐了出来,哭的更狠了。
他在门口听的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为何哭?”
妇人急的满头是汗,没有办法的理好衣服,小心翼翼回他:“妖怪老爷、她、她如何也不肯吃,她或许是病了。”
“病了?”他转过头来,皱紧了双眉,他要走过去。
明远突然又出现在窗外,掌风一卷要卷住那婴孩。
他几乎想也没想,上前硬生生挨下那一掌,也要将孩子先抱入怀中,他被击的唇角溢出血来,滴在婴儿脸颊上。
那婴儿忽然不哭了。
乔纱闻到,他的血也是莲花的香气,与她这个世界的香气是一样的。
他护着孩子,不想与明远交手,只逃离了那家农户。
明远被他困在法阵中,冷声与他道:“你便是困住那缕生魂,也终究无法让它活在别人的躯壳中!”
活不了吗?
乔纱紧跟慢跟,总算是没将他跟丢。
他闯入了一座山门之中,乔纱抬头看去,那山门上赫然写着——[玄门]二字。
玄门,原主父母的门派。
当初魔尊竟然还与玄门有关联?
乔纱跟进去,看着他闯入了玄门的机关洞穴之中,他为了护着怀里的孩子被机关击中,倒在了那机关洞穴之中。
而后,一个大腹便便的美妇人带着弟子匆忙赶来。
乔纱看着那美妇人的脸,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原主的母亲乔挽月。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原主吗?原主这个时候还没有降世?
乔挽月探了探机关中的他,对弟子说:“先别伤他,他体内并无妖邪的气息,他似乎是佛修?”
“师父,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那弟子说。
“许是误入了机关的佛修,先将他救出来。”乔挽月撤下了机关。
乔挽月将他与孩子,救到了距离不远的山中竹屋,她在为他清理伤口时,惊奇的发现,他虽是男儿身,可是他的腹部有一道深深的口子,竟像是剖宫产子的伤口。
那伤口还在流着血。
而他的胸脯比寻常男子的要鼓胀一些,虽然不像女子,却很像是生产之后的状态。
乔挽月又吃惊,又不忍心,再看着他昏迷了仍然护在怀里的女婴,更是于心不忍。
她没有告诉其他人他的存在,在竹屋之中救了他。
他醒过来之后,看见乔挽月抱着他的孩子,险些要杀了她,却发现乔挽月正在用汤匙耐心的喂着他的孩子羊乳,她几乎吃两口吐两口,可乔挽月很耐心的继续在喂。
他坐在那榻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善意。
所以当乔挽月问他这孩子是谁的孩子。
他毫无隐瞒的告诉她,是他的孩子,他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他原以为乔挽月会和明远一样不信,可乔挽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与他说:“我曾听我祖父说过,这世上男子产子一是鲛人一族,二是莲花成妖,莲花生莲子,可你似乎不是鲛人一族,你是……”
“我并非妖邪。”他打断了她,坐在榻上看着安安静静的孩子,喃喃自语一般说:“我从未害过人,从来没有。”
“我知道。”乔挽月将孩子轻轻放进了他怀里,“你若害过人便不会没有一丝妖邪之气了,你是莲花血,我听闻只有至善至纯的仙人转世才会有莲花血。”
所以她才会救他。
他抱着怀里的孩子,抬起眼望着她,看见希望一般,“你知道这么多,你一定知道怎么救我的孩子,她病了,她什么也不吃。”
乔挽月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你的孩子……是不是已经死了,你又将她的魂魄困在已死的身体里?”
他呆呆坐着,怀里的孩子那样安静,“她没有死,我不可以告诉你她为何这样,但她真的没有死,我只是将她的生魂带回来,找了个身体给她,可她确实活着。”
乔挽月手掌轻轻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她何尝不知丧女之痛,可是,这孩子是个死婴,他只是在死婴的体内困住了亡魂而已,他不能将孩子养活,过不了多久这具死婴的身体就会开始腐烂……
这些话涌在她的嘴边,她又不忍心说出口,最后只与他说:“你养好身体,或许以后有什么办法。”
她转身离开了竹屋,不忍心看他。
乔纱等乔挽月走远了,才化成她的模样,站在了竹屋门口。
有个声音出现在她耳朵里——“乔姑娘,趁着现在将那孩子体内的元魂抽离出来,尽快带回。”
是那些掌门的声音。
乔纱看着屋中的他。
他坐在榻上,黑长的发垂在两肩,他正在学着乔挽月的方式,一点一点的在喂孩子喝羊乳。
她不知该不该以乔挽月的“样子”进去,她不想因她而改变原主母亲的人生。
屋子里真静。
孩子吐出来咳了两声,他慌神的忙将孩子抱起来,让她趴在他的肩上,轻轻的拍着抚摸着她小小的背,口中低低叫着:“阿加、阿加乖……”
她到底是没以乔挽月的样子进去,她又一次化成了蝴蝶,飞了进去,落在他的手边。
她听见那些掌门人着急的传音给她——“乔姑娘在做什么!你化成一只蝶怎么抽取元魂?”
她来本就不是为了在现在抽离阿加的元魂。
他抱着阿加,垂眼看向了她,喃喃自语一般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认出她来了?
“哪里来的蝴蝶精怪。”他朝她摊开了手掌,“跟着我是想采食我的莲花血吗?”
她飞起来落在他的掌心里。
他将她托了起来,怀里的阿加看见掌心里的蝴蝶,眼睛眨啊眨的咯咯笑了,小小的手掌朝她伸。
“阿加喜欢?”他歪头看着在笑的阿加,唇角的笑意也跟着勾了起来,“阿加喜欢。”
“她叫阿加,你叫容伽。”她在他的掌心里与他说话:“你为何叫容伽?”
他看向了她,掌心里一只小小的白蝶,成了精怪与他说话,“你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人。”
他觉得开心,他有了名字,好听的名字,可还不曾有人叫过他。
“我是容伽,所以我叫容伽。”他难得高兴的回答一只小小的精怪,他不再只是一朵伴生莲,是一件度化亡魂的法器,他也是个人,有自己的身体、名字、和故事。
他真是容伽?
乔纱望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的看,那么的像,就像是容伽坐在她的眼前。
“那她为何叫阿加?”乔纱问他。
他将她挑在指尖,在阿加眼前晃晃,逗得阿加咯咯笑起来,他也轻轻笑起来,“因为我加上她的母亲,得来她。”
这个世界里的人知道“加上和等于”吗?
乔纱心头一阵阵颤动,她再次问他:“她的母亲是谁?”
他顿了一下,想了想,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不知道,他不记得了……
——“乔姑娘快将阿加的命魂抽离出来!”
耳朵里的掌门人又在催促她。
容伽逗着阿加,手指在指腹用力一掐,掐破了指尖,一珠血渗了出来,他将血喂给掌心里的蝴蝶。
阿加忽然闻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一般,激动的抱住了他的手指,小猫一样拱着他的手掌,到处找那味道。
他顿了一下,看着阿加,恍然明白什么,将指腹的鲜血喂给了阿加。
阿加果然喝了,像奶娃娃喝奶一般抱住了他的手指。
他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欣喜:“原来阿加喜欢莲花血……”
——“乔姑娘你还在犹豫什么!若不趁着现在将阿加的元魂抽离,他变回知道用莲花血和阴魂喂养阿加,之后的灾祸就无法避免了!”
乔纱听着这句话,听出不对劲来,他们是不是私底下商议了什么?究竟是送她来抽走阿加的命魂去除掉魔尊?还是他们打着让她现在就将阿加害死,避免之后魔尊为阿加成魔的灾祸?
他们隐瞒了什么?
乔纱叫了一声101,问他能不能检测出,阿加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元魂,能不能只抽走命魂?留下她的天地二魂?
101过了一会儿回她道:“不可以宿主,如今阿加还并非一个活人,她没有天地命三魂,她只有一缕元魂,可能就是明远圣师说的生魂,若是抽离,就只剩下一个死婴的躯壳了。”
好啊,怪不得这群老不死这么急着催促她抽离走阿加的元魂,甚至不怕改变了乔挽月的命运,原来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要让她现在就灭了阿加,断了魔尊的念想。
这样之后魔尊为了救阿加成魔,就不会再发生了。
似乎察觉出她的迟疑。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那师祖的声音——“乔姑娘,如果你顾及用挽月夫人的样貌去抽离命魂会改变她的命数,那你可以用其他人,或是用你自己,如今的魔尊并不认得你,你只需要不动声色的抽走一缕命魂,我们便即刻将你救出来。”
还在骗她,利用她。
乔纱打定了主意,落到了他的指尖,张口对他说:“或许你可以试试用你的莲花血和阴魂来喂养她,你的莲花血喂养阿加的生魂,这身体既是死胎,那就用阴魂来滋养……”
——“乔纱!你知道你会酿下何等灾祸吗!”
何等灾祸?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还是阴界的阴魂被他吃干净?
她不在乎。
他在山中度化了千万冤魂,如今他救女儿吃几个又如何?
他垂下眼惊奇的看她:“你怎知这些?你……”
乔纱张口想再与他说什么,陡然之间天旋地转,她仿佛被几股力量卷着摔进了深渊里一般。
她只能听到谢明君叫了她一声——“乔纱护住灵识!我将你抽离出来!”
他们想将她的灵识绞碎在这过去之中?
乔纱凝神挣开了几股力量,从那不断下坠的深渊之中猛地摔了出去。
她被摔的七荤八素,听见不断有声音在叫她,有谢明君的声音,还有101的声音。
“宿主,您好像在被抽离出去的过程,摔进了明远的另一个梦境中。”101检测到,这里还是过去的梦境。
另一个梦境?
是第三个梦境?还是第四个?
乔纱摔在泥浆里,大雨淋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见大雨之中一轮烧红了半边天的红月。
这夜色里妖气和血气弥漫。
乔纱再低头,看见自己手边被雨水冲出来的泥泞,全是红色的血水,仿佛泥土里都是血。
“放了阿加!”
她听到了小聂的声音,那声音嘶哑愤怒的像个厉鬼,震得地面颤动。
“他们骗我,明远你也骗我!”他怒不可遏,一字字的在说:“你不是答应过,我将命魂封禁在红莲山,就放了阿加吗?你答应了我明远!”
乔纱立刻起身,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掠身而去,她脚下全是血水,眼前是冲天的戾气。
她在红莲湖旁,看见了许多人,海上月,那位师祖,那些掌门人,还有明远与谢明君。
他们结成巨大的法阵将“容伽”困在血水一般的红莲湖之中。
她看见了“容伽”,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脖子上、太阳穴上、手腕上钉着一枚枚魂钉。
她分不清湖中的血,漫山遍野的血,是那些正派的血,还是“容伽”的血。
她听见了谢明君的声音。
“你已无回头之路了。”谢明君的声音冷的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你吞噬千百条阴魂,杀害无数无辜的人,你早已成魔,不可能再容你留在这世上。”
“你可知你害死的弟子与正派掌门有多少吗!”海上月冷喝他:“尸山血海,你还想要只是留在山中?”
“骗我骗我!”容伽疯了一般挣扎,将法阵震的动荡,整座上都在晃。
海上月忙向身侧的师祖使了个眼色,那师祖从储物指环中抓出了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才只有五六岁,那么小小的一个被他拎在手掌之中,像拎着一只小羊。
这是乔纱第一次见到阿加长大的样子,她清晰的看到阿加眼尾的一颗泪痣,阿加与上个世界的她,长的那么相像,她仿佛看到上个世界的乔纱小时候。
阿加怕的哭起来,小小的手紧紧抓着那师祖的手臂,看着莲花湖中的容伽瑟瑟发抖的叫他:“阿爹……阿爹我害怕……”
“阿加!”容伽盯着她,挣扎着要去救她。
那师祖一把就攥住了阿加的脖子,“你若不想她死就束手就擒!”
“别伤她!”容伽猛地僵在了原地,怕了一般站在那里,连语气也变的哀求,“别伤她……她没有害过人,作恶的是我,害人的是我,她还只是个小丫头……”
海上月冷哼了一声:“她不曾害过人?你捉了多少阴魂来给她采食,才将她养大这般大?她是用多少人命养大的你不知吗!”
“不要伤她!”容伽扭头看向明远,他几乎哀求的对明远说:“我与你山中度化冤魂千百年,和尚,你杀我灭我皆是应当,你要我如何我都应你,但你把阿加还给我……还给我好吗?她那么小,我只有她……”
明远看着他,紧锁着眉头闭上了眼,“她本就不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