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这是一个六分的案子,不值得你离开公寓吗?”
福尔摩斯先生淡定地“嗯”了一声,更淡定地说:“但你是十分。”
珍妮一愣,把他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层淡淡的红晕就一路从脖子蔓延到脸上,最后连耳朵尖都染红了。
不是害羞,是激动的。
珍妮仍是站在他身前,维持着仰头望着他的姿势。
她从前在林子里苦苦修炼,幻化成人形的时候只想着要有个好看的皮囊好迷惑他,却忘了身高这回事。这项失误,直接导致她几乎比他矮了一个头,每每抬头看他的时候都无比悔恨。
但悔恨归悔恨,他们妖类化形时,其实于幻化成的躯壳的美丑上,并没有什么可掌控的。只不过他们妖活得久一些,百年千年地吸的是日月灵气,喝的是山间清泉,所以幻化的皮囊大多貌美。
而像她这种,做猫时本就是一只漂亮猫,化成人肯定也尤其漂亮些。
珍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她脑中正思绪繁杂,直到又听见夏洛克的声音说:“口水擦一擦,我们走了。”她才回过神。
然后她想起来,夏洛克似乎对她说了一句情话。也许他并不这样认为,但她愿意这样认为就足够了。
而且她惊喜地发现,原来夏洛克于说情话这一途也如此有天赋,甚至天赋还远在她之上。她说起情话,总是一长串一长串地停不下来,恨不能将心里想的、喜欢的统统都告诉他。
可他就简单直白多了。
他这样的简单直白,珍妮也很喜欢。
自然,他什么样子珍妮都是喜欢的。在她心里,夏洛克一直是最好的,唯一的,这个世界上连跟他相似和相近的都没有。也永远不会有。
但她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子,珍妮偶尔也揣摩过,却没揣摩出来,便心很大的搁下了。
此时她知道了,还是他亲口告诉她的。
她是十分。
珍妮觉得夏洛克这句简单而直白的情话说得很好,她很高兴。
很高兴的珍妮攀住夏洛克的胳膊,兴奋地抬头望天。
作为一只知恩图报的好猫妖,珍妮决定,等她回到林子里,一定要到虎大王面前为这个“改邪归正”的老天爷正一正名。它并不像虎大王说得那么不近人情嘛,有时候还是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一个老天爷……
阿达马怎么都不肯说出他家住哪里,珍妮也没办法,她那点微末良心还不允许她对一个人类幼崽严刑拷打——毕竟,夏洛克还在旁边。
最后珍妮决定,将这个熊孩子扔去给德瑞斯批评教育。
他们三个离开得很容易,夏洛克只是拿出从雷斯垂德那顺来的证件往围住他们的五个彪形大汉眼前晃了晃,然后说:“藏毒、教唆未成年人贩毒、持枪行凶……”他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将珍妮拉到身后,“再往前走一步,你们未来十年的圣诞节都不用自己操心了,我想监狱长很乐意为你们准备好。也许你们还能得到一块香皂做圣诞礼物。”
珍妮适时地从他身后探出头。
“夏洛克,”她提醒道:“我能打赢他们。”
“我知道。”夏洛克的大手盖在她头顶上,将她重新按回去。
然后那几个人就放他们走了。
架没打成,珍妮很遗憾。
但是珍妮觉得夏洛克很厉害。
她认为夏洛克刚才的表现就是小黑说的打架的最高境界,兵不血刃,远迩来服。
虽然她和虎大王一向认为这个最高境界实则是一个很无聊、很不过瘾的境界,但这并不影响夏洛克在珍妮心目中高大伟岸的厉害形象。
珍妮一路走一路都很愉快,只是阿达马这个小屁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夏洛克出现开始就一直对她阴沉着一张脸。
珍妮本着他刚才英勇地挡在她身前想要护一护她的情分,没同他计较。虽然若是真打起来,必然是她护着他。
天气阴冷阴冷的,一阵一阵的小寒风直往人脖领子里钻。他们需走出这几条偏僻的巷子,走到大路上才能叫到一辆出租车避避寒风。
夏洛克竖起衣领,双手拢在大衣口袋里走在前面。珍妮小跑几步跟过去,一只手十分灵巧地绕过他的手臂,塞进他的口袋里,又十分灵巧地拨开他的手指头,将自己的猫爪子搁在他掌心里。
夏洛克顿了一下,垂下眼看她。
珍妮笑呵呵的,说:“天气真冷,借你的口袋暖暖手。”
夏洛克没说话,默默地将她的手从口袋里拎出来。
珍妮一愣,就见他又默默地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再默默地一只一只将手套戴在她手上。
最后,福尔摩斯先生满意地看了看,问她:“暖和了吗?”
珍妮:“……”
“挺……挺暖和的。”半晌,她艰难地回道。
夏洛克点点头,双手插兜,重新走到前面去了。
一阵小风吹过,珍妮独立寒风中,凄凄凉凉地看了看傻乎乎套在她手上的那两只大得离谱的男士皮手套,又抬头,凄凄凉凉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凄凄凉凉中,还不忘感叹,他的这个背影真是好看。
旁边传过来噗嗤一声笑。
珍妮转头,看到阿达马正抱着挂在脖子上的球鞋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见珍妮阴恻恻地望过来,阿达马收了笑,哼了一声,说:“活该!”
做完这一发人深省的评判,阿达马意识到自己这个语气有些孩子气,便拿起很深沉的腔调接着说:“我知道德瑞斯有时候的确不太靠谱,但再不靠谱也比这个卷毛强多了,你却选了这个卷毛当男朋友,我对你的眼光感到很遗憾。”
珍妮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一个不学好跟着那些坏痞“贩毒”的毛孩子有什么资格觉得别人不靠谱,以及自己做了什么让这个毛孩子很遗憾,但她更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夏洛克是我男朋友?”
其实珍妮问这个问题的初衷,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怎么知道夏洛克是她男朋友,她只是有点希望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们两个一看就是男女朋友”,诸如此类的话。
但她的这个问题又得到熊孩子的一个冷哼,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她说:“刚才那个卷毛亲口说的,你还想否认?”
珍妮很莫名,她什么时候想否认了,肯定还来不及。只是夏洛克什么时候亲口说的是她男朋友,这么重要的话她怎么没听到?
然后阿达马就将事实摆出来,告诉她夏洛克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夏洛克确实说了,而且是在珍妮面前说的,只是她没有听懂。
在那个由五个壮汉围成的包围圈里,阿达马将她护在身后,冲那个领头模样的人吼叫的一句话是:“……她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夏洛克一出现,用她极熟悉的声音说的那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是:“她不是德瑞斯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
珍妮稍稍回想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固然出在她听不懂沃洛夫语,但除此之外,还出在夏洛克的神情上。通常她说起情话时,每每情绪饱满,能将自己说得豪情满怀、热血沸腾。
夏洛克却不同,情话也说得如同案发现场的案情分析一般冷淡又平静。
好在她这个听的人很配合,依旧能听得豪情满怀、热血沸腾。所以两人中和一下,匀一匀,效果也是一样。
这么一算,珍妮深觉她和夏洛克,果然很般配。
她觉得老天爷此番帮她实现的这个心愿也很够意思,原本以为只有夏洛克那五个字的简短情话,没想到还附赠了一句。
一瞬间心中满是甜蜜的满足,一边开始回想,夏洛克说的那句她是他女朋友的话,用沃洛夫语是怎么说的?
严格来说,珍妮其实是一只不大上进的猫。只消看看她之前在林子里晃荡了500多年都没修成一个人形,就可大体估量出她不求上进的程度了。
当然,小黑的一句话也可以将珍妮的不上进诠释得清楚又明白。小黑曾叮嘱她:“以后出去了,千万不要让别的人和别的妖知道,你是我教出来的……”言辞恳切,句句啼血。
后来她遇到夏洛克,终于肯收收心,用了21年勤勤恳恳地将过往落下的“功课”一一补全,欢天喜地地修成人形,立刻就丧心病狂地扔下一切跑了出来。
毫不夸张地说,珍妮那点微末上进心,都是夏洛克激发出来的。
她喜欢上的这个男人这样好,她每每看着他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才能与他相配。
此刻,她那点微末的上进心,又被激发出了一点点。
刚才阿达马和那五个壮汉说的沃洛夫语她原本觉得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她现在很想上进地学一学……
精神振奋地一握拳,珍妮兴冲冲地向着那道好看的背影追过去,跑了两步又折回来,两团眉毛皱成个疙瘩,严肃地对着阿达马那一头小辫子为老不尊地挥了挥拳头:“不准再叫他‘卷毛’!”
说完又兴冲冲地跑走了。
夏洛克早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珍妮追上来,气还没喘匀,摘下手套的一只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滑进他的口袋里。
他一侧头,早有准备的珍妮立刻眨眨眼,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寒风吹进夏洛克的耳朵里。
她煞有介事地说:“做人做猫都要懂得知恩图报,你把手套让给我,我的手暖和了,就来给你暖一暖报一报恩。”
夏洛克居高临下地用一种“我就静静看着你怎么编”的淡定眼神望着她,但是掌心触到她手背上凉丝丝的皮肤,身体先于心理行动起来,温暖的手掌慢慢合拢,将她的手包裹住。
珍妮咧嘴笑起来,明亮的淡绿色眼睛和异常灿烂的笑容几乎将阴沉昏暗的天空都照亮了。
夏洛克深邃的眼眸,更幽深了几分。
就听那个笑得异常灿烂的姑娘,继续热心地说:“你另一只手冷不冷,用不用我也给你暖一暖?”
夏洛克沉默地看她良久,然后说:“……不用了,谢谢。”
珍妮觉得他真是太客气了。她抬头看了看他脖子里的蓝色围巾,目光向上又看了看他白皙的脸颊和那些覆盖在他额头上的她最最喜欢的柔软卷发。
其实她一点都不介意两只手都帮他暖一暖,只是那样他们就没办法走路了。珍妮纠结片刻,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作为一名金融巨头,菲利普必然很有钱。而伦敦的有钱人大多喜欢住在梅菲尔区。菲利普是一位中规中矩的有钱人,所以他也住在梅菲尔区。
出租车穿过梅菲尔古老的街巷,停在一栋古旧的别墅前。
阿达马盯着眼前的宏伟建筑,没见识地问:“德瑞斯……住在这里?”
作为一只猫,珍妮比他还没见识,只是她对人类的住房设施、贫富等级从来没什么概念,所以也就不大知道自己没见识。
在她眼里,菲利普的别墅跟她森林里的树屋,跟贝克街的公寓,甚至跟流浪汉老皮普睡得天桥、墙根,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所以珍妮十分平常心地跟在女管家身后,来到宽敞华丽的客厅。
菲利普坐在轮椅上,脸上还是一抹跟珍妮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优雅浅笑。
见到这个英明地将抢劫案委托给她的委托人,珍妮终于记起来,她之前还想好好谢一谢对方来着。
但看着安静祥和地坐在轮椅上的菲利普,珍妮又有点犯难——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她这个谢好像找不到谢的地方。
德瑞斯对珍妮亲自将阿达马送过来很激动,道谢的话说了两三遍。这种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就被选择性地忽略了。虽然他高大瘦削的身形站在一旁异常醒目。
菲利普请珍妮和夏洛克去餐厅喝茶,顺便说起第二天是他的生日,说完又很顺便地邀请他们来参加生日宴。
珍妮很高兴地答应了。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珍妮突然问夏洛克:“你生日是哪一天?”
夏洛克转头看她:“为什么问这个?”
珍妮说:“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也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小黑说他是在一株绒花树底下捡到我的,但是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楚是哪天了,只记得满树淡粉色的绒花热烈得开在绿叶丛中,如同一层淡而朦胧的红色烟雾。所以应该是六月或者七月。”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忧愁落寞,真的只是对自己出生日期不详的疑惑。
夏洛克静了一会儿,淡然开口道:“人们出生这一天,对比一生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个人最无用的时候,因为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这一天也没什么值得庆祝。”转头看向她,“如果一个人虚度人生,即便堂而皇之地庆祝过无数次生日,也不能对他碌碌无为的生活有任何改变。所以你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我从不庆祝生日,我只最大限度地利用好每一天。”
珍妮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夏洛克却对她这个表情不大放心,因为她看着炸鱼薯条时也两眼放光,晚上想挤在他怀里睡觉时也两眼放光,他穿那件紫色衬衫或者蓝色睡袍时也两眼放光……
于是福尔摩斯先生又操心地问了一遍:“明白了?”
珍妮一点头,答得很干脆:“明白!我也一定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夏洛克:“……”
出租车一路平稳地穿过伦敦的大街小巷,车窗外依旧是酝酿着一场雨雪的阴沉天气。车窗内,福尔摩斯侦探脸上淡无表情的神色渐渐松动下来,旁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瓜晃来晃去半天,终于假装无意地靠到他肩膀上。
曾让珍妮觉得无限冰冷又好看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珍妮的第一个愿望,她是这么许的:
整只猫窝在沙发里,虔诚地絮絮叨叨:我要跟夏洛克一起睡、跟夏洛克一起睡……不要睡他枕头边、不要睡他枕头边……也不要睡他脚边、不要睡他脚边……要睡他怀里、睡他怀里、睡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