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网络ID叫“卡奥斯”的人, 瞬间给关注这个案件的英国民众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卡奥斯”并没有明确指出珍妮就是嫌疑人, 但这种含沙射影更具煽动性。何况他这条评论就发表在华生的博客文章下面,而珍妮作为伦敦最知名的“超能力”者, 完全不需要更多的解释说明,网友的各种猜想和情绪很容易被带动起来。
怀疑和支持珍妮的人都有,还有一部分表面表示中立自诩公正的人, 看似实事求是地说,抛开一切外在条件不谈,珍妮确实拥有完美作案的能力。
这简直是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了。
后来夏洛克成功侦破这桩案件, 苏格兰场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在现场公布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和经过以及相关证据。一场纷纷攘攘的闹剧才就此终结。
珍妮平日很少上网, 就连夏洛克送给她的手机都甚少使用,也不大喜欢看报纸和电视。这桩事夏洛克和华生没有告诉她, 连哈德森太太都默契的闭口不言,她也就不知道。
其实珍妮知道或不知道都没什么要紧,对整件事的发展和结束不会有影响。
珍妮也是在后来才明白,身处事中时,她以为自己对小黑和虎大王给她的忠告、对这世间事, 包括对自己,已经有所领悟。但其实她的领悟极其浅薄愚陋。她的一颗简单直白、不大会拐弯的“兽心”,离“七窍玲珑”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天下午珍妮和夏洛克还有华生一起从医院回到贝克街后,珍妮知道华生去见了麦考夫,因为她眼看着一辆黑色轿车将华生接走了。她当时恰好从公寓里走出来,脑子里又恰好还对这辆喜欢故弄玄虚的黑色轿车存有印象。
珍妮之所以从公寓出来,是为了去马里波恩路买炸鱼薯条。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讨厌的人。
上次她一个人出来买炸鱼薯条碰见了一个讨厌的女人,这次又碰见个让人讨厌的男人。珍妮觉得,再这么下去,都要影响她对炸鱼薯条的爱了。
在正式见到莫里亚蒂之前,珍妮曾认真思索过如何才能一见到这个人就悄无声息地将他杀掉。
她思索得很用心,只不过她很大意地忘了一点——她忘记提前弄清楚这个被列入她黑名单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珍妮的记忆并不算差,她很快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另一重身份。
“你是菲利普家那个家庭教师。”
她说的是肯定的陈述。
对面的男人笑起来。这笑几乎称得上和蔼可亲,再加上一身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还有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才梳理地一丝不苟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最标准的英国绅士。
尽管对方自来熟地笑得很亲切,珍妮却皱起了眉毛——她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有点像他们林子里的狐狸,而且是那种体型虽小,却有着锋利的牙齿和爪子,猎食能力在食肉目动物中几乎处于顶级的最狡诈鬼祟的赤狐。
不过后来夏洛克形容莫里亚蒂像蜘蛛,时刻埋伏在他的犯罪网络中央,等待捕食猎物。珍妮觉得这个比喻也很贴切。
男人很欠抽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我最聪明的小猫咪。”
珍妮眯了眯眼,又认出他一重身份。
“你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
身体不禁倏然绷紧,充满攻击力的法术已经汇聚到指尖上。
“或者你可以直接叫他莫里亚蒂。”
夏洛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珍妮怔了一下,转头去看,夏洛克已经缓步走至她身边。暮色晚风将他的大衣下摆吹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夏洛克停下后,珍妮不动声色地往夏洛克身前挪了挪,自以为不漏痕迹地将他挡在身后,占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灵活位置。
夏洛克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
莫里亚蒂也兴味十足地看了她一眼。
珍妮全没有注意,她正蹙着眉思考,若眼前这个人就是莫里亚蒂,那更应该赶快杀死了事。但这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又不太好杀。她有点为难。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活了500多年,其实并没有杀过人。
人类有句话叫,光说不练假把式。她已经“假把式”了这么多年,在这个叫莫里亚蒂的男人身上练一练手,让自己升级成一个“真把式”,想想倒是很不错。
于是珍妮很真诚地提议,大家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聊不完,要不换个僻静点的地方再开始好好聊。
莫里亚蒂又露出他的狐狸笑,精神盎然地表示同意:“巴茨医院楼顶怎么样?我们的老地方。”
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珍妮。
谁跟你有老地方。珍妮鼓了鼓嘴,拉起夏洛克的手:“我们走。”
一个清闲的春日午后,天气是薄云遮日,碎金一样的阳光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晃得人有点眼晕。
珍妮经常陪夏洛克来巴茨医院的实验室,但她没来过巴茨医院的楼顶。至少她不记得自己来过。
可是她却对这个空旷的平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云层后面的太阳终于穿行过薄薄的遮挡,喜滋滋地跳出来,陡然而至的刺目白光让珍妮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闪动着金色光点的眩晕里,珍妮模糊看到两个相对站立的身影。其中一个背对着她的人,让她熟悉得如同在看自己。
珍妮从神情恍惚中略回过些神来时,就看到莫里亚蒂险险地坐在高楼顶端的边缘上,巴着头往下看,一副随时要跳下去的姿态。
珍妮彻底不恍惚了,她充满期待地等了一会儿。
最后失望地得出结论——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个变态,但还没有变态到会自杀的程度。真是让人遗憾。
就在珍妮心里默默失望的空挡里,夏洛克和莫里亚蒂已经不负春光日色的聊了起来。
莫里亚蒂坐在楼顶边边上,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寂寥起来:“你看下面那些人群,整日奔波,却碌碌无为,一成不变,只是活着而已。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使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无聊,无聊透顶。”
夏洛克没说话,只是在楼顶四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最后停在莫里亚蒂面前。
珍妮倒是稍微有些感想,她从上一次接到莫里亚蒂的电话开始,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像深夜的狗吠声一样,带着某种让人恐惧发毛的不详。诚然珍妮并不害怕狗,不管是白天的狗吠还是深夜的狗吠她都不害怕。现在也不是深夜,而是白晃晃的午后,但她坏心眼的觉得,这个比喻用在莫里亚蒂身上还挺贴切。
从那些被他评价为“碌碌无为”的凡人身上转回脸,莫里亚蒂看起来又开心起来,笑得分外真诚地对夏洛克说:“多亏还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得感谢你陪我打发了那么多无聊的时间,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让人无法忍受。最重要的是,”目光转向珍妮,声音开始变得扭曲和神经质,“你还带来了这么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发现她身上的小秘密时多兴奋!”抬头看向天空,右手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个十字,“感谢上帝,某些时候还能制造一些不错的惊喜。”
太阳大约也被这个人神经质的表演吓住了,重新缩回到云层后面,日光变得一片灰蒙蒙。
夏洛克一直保持着沉默,双手倒背在身后,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珍妮看了他一眼,他灰色的瞳孔一动不动,不泄露任何声色。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莫里亚蒂从楼顶边缘站起来,跟只泰迪熊似的围着夏洛克和珍妮转了一圈,“你们把我们之前那些好玩的游戏全忘了,尤其是你珍妮,”莫里亚蒂停在珍妮面前,离得很近地看着她漂亮的浅绿色瞳孔,“我们有过那么深刻地交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的话,“就算记忆不可靠,我以为那么深切的疼痛也会让你记住。”
珍妮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她真的感觉到他说的那些疼。
夏洛克的心脏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但珍妮并没有把心里这一哆嗦太当回事,她以为莫里亚蒂说的是救艾琳艾德勒那个女人时,她意外挨的那一枪。想来疼肯定是疼,但她毕竟忘了,而且还因为这件事“骗”来了夏洛克的表白,也算意外收获。她已经翻篇了,莫里亚蒂还凑上来旧事重提,珍妮觉得他这种行为很没有意思。
往后退了一步,珍妮镇定地问:“你不会恰好也录了一段视频给我们看吧。”
莫里亚蒂笑了一声,语气自信肯定:“不需要视频,我亲爱的,你会想起来的。”
珍妮皱皱眉,她不觉得想没想起来有什么区别。
莫里亚蒂却换了话题,在那幸灾乐祸地问夏洛克:“你觉得苏格兰场什么时候会下定决心来抓她?”
苏格兰场?抓谁?
珍妮没有明白。
要抓不是也应该抓他吗?怎么又出来一个“她”?
珍妮狐疑地将莫里亚蒂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莫非她不小心弄错了他的性别?
那她这得是多不小心啊……
这只是她其中一个狐疑,另一个狐疑是,她刚才被阳光照得晃伸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貌似就是莫里亚蒂。
如果当真是这样,莫里亚蒂刚才说的就不完全是假话,他们确实在这个“老地方”见过面。
不过珍妮很快就把这两个狐疑都放下了,反正她今天必定要杀了他练一练手,疑问不疑问的也没什么要紧。人死了,什么疑问也散了。
太阳还在薄云后头不急不缓地徐徐穿行。
珍妮站在夏洛克身边,思索着找一个合适的动手机会。
虎大王从前教导她,不管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合适”两个字,只要寻到合适的时机,大事小事干起来都能畅通无阻,事半功倍,所向披靡。
例如她要偷懒逃课、下河摸鱼什么的,都得眼光放亮,挑拣着小黑心情愉快的时候行事,最后就算当真时运不济被抓包,挨罚也能比平日挨得轻些。珍妮觉得虎大王这番教导连用了三个成语,一定极其有道理,唯一的难点在于,要想从小黑那张万年不变的老古板黑猫脸上分辨出他心情的好坏,实在强人所难。
此刻把握时机的难度怎么说也比从小黑的黑脸上分辨那些微末差别小得多,正是将虎大王的教导学以致用的时候。
为保万无一失,珍妮先回忆了一下她以往杀鱼的过程,给自己做个参考。
先去河里逮一条肥鱼,一爪子拍死,然后用利爪刮掉鱼鳞,再……
想到一半又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杀完鱼,她还要烧来吃的,所以步骤繁琐了些。作为一只正经修炼的妖,她又不吃人,程序好像不用那么复杂。虎大王貌似说过,杀完人只管埋就行了。
但是,珍妮抬头看了看莫里亚蒂,这个人她只想管杀,不大想管埋。
总的来说,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连“逮”那一步都省了,只需要“一爪子拍死”。一步到位,倒是简单明快。
夏洛克和莫里亚蒂还在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热闹,珍妮有点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挡,珍妮毛茸茸一颗脑袋赶紧微微偏到夏洛克跟前,轻声问:“我能杀了他吗?”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动手之前还想起来问一句。
夏洛克一怔,低头看到她眼睛里的认真神色,才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
珍妮虽然放低了声音,但没有要藏着不让莫里亚蒂听的意思,很坦然地任他听。
反正他也打不过我。珍妮想。
从武力值上来说,确实如此。别说一个莫里亚蒂,就是十个莫里亚蒂加一起,也打不过她。
珍妮知道凡事总有意外,但她不觉得这件事上能产生什么意外。
在这件事上也确实没有产生什么意外,莫里亚蒂确实打不过她,只是珍妮也没能杀死他。
夏洛克侧头凝视着她。他很清楚珍妮的能力,就像他同样清楚她从来没用她的能力杀过人一样。
夏洛克也没杀过人。可他并不是被所谓的法律道德所约束,而是没有必要,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将每个凶手绳之以法。
毫无疑问,如果有一天需要动手杀人才能解决问题,夏洛克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是珍妮。
珍妮不一样。夏洛克想,如果她没有因为他来到这个复杂的人类世界,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
珍妮并不知道,两人对视的这么几秒钟的工夫,夏洛克心里已经转过这么多想法。
她来人类世界的时间不长,但她对人类常说的一句话深表赞同。这句话只有六个字:选择,决定一生。
很多人类还以此为主旨,写出一本本厚如砖头的著作。
大体来说,就是一个人一生能走多远,飞多高,不是老天决定的,也不是社会决定的,而是完全取决于这个人做出的选择。
一个人如果想要一样东西,就得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得走上一条能够指引他得到这样东西的路,如果他不幸选择错误,走上的是一条相反的路,不仅永远得不到这样东西,还会离这样东西越来越远。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人,也适用于一切生物,包括猫。
人类是一种自视甚高的物种,他们自认为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动物,是因为人类有思辨的能力。但其实动物也有,例如动物界的哲学家,虎大王。不过虎大王是一介大妖,珍妮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把他划入普通动物那一类。
不过话说回来,人类在自我感觉良好地评价他们眼中的动物时,又怎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一只普通的动物呢?
呃,跑题了。上面这一长段的中心思想是,来到人类世界是珍妮做出的选择,因为她要走上一条能够得到夏洛克的路。她的猫生必然会因此发生改变,但所谓选择就是这样,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作为等量交换。人如此,猫也如此。
这些代价珍妮付得起,也愿意付。
夏洛克说珍妮不一样,她确实不一样。她甚至比夏洛克的冷傲和自负还多了一层,她没有人类基本的道德和是非观念,她遵从的是自己独有的森林法则。
夏洛克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做出回答。
“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亲爱的珍妮。”率先开口的却是莫里亚蒂,“我很遗憾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