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做一件事。”又走出几步之后,夏洛克才头也不回地答道。
“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不,我一个人。”夏洛克说,“你回贝克街看哈德森太太。”
华生这才想起来,刚才哈德森太太被吓坏了,也心疼坏了,珍妮没哭,她倒先哭了,并且坚持要跟来,华生费了很大力气才成功劝说她在贝克街等消息。
华生先给哈德森太太发了信息,报告平安。
一抬头,夏洛克黑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闪而过,瘦高的身影已经在长长的走廊上完全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过去那些事儿了,
很惨烈吗?我觉得,还好吧……
算了,我不挣扎了,别砍我,砍莫娘。
第56章
时间已经划过午夜, 即便是位于伦敦市Pall Mall街100号的第欧根尼俱乐部,也几乎已经灯光全熄。
只是几乎。
所以还有一盏精美的复古壁灯,在寂静深夜发出昏黄光晕, 映照着坐在沙发椅上的一个人。
他刚刚挂断一通电话, 陷入短暂的深思。
虽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他亲爱的弟弟的选择还是让他稍感意外。
麦考夫回忆着他们刚才简短的对话。
“你说美国政府因为珍妮的问题联系过你。”夏洛克突然提起这个早已被他们搁置数月的话题。
“你想让她去美国?”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 嗓音低沉:“莫里亚蒂死了, 他的同伙还没有。”
麦考夫也静默下来。只有他们知道, 莫里亚蒂的犯罪网络多么牢固和庞大。
这是麦考夫第一次看到他的天才弟弟表现出不自信。他决定将那只小猫咪送走, 因为他已经不敢确定自己能保证她的安全。
但让麦考夫意外的不仅如此,夏洛克居然没有向他询问“SH\'C针剂”的问题。
“SHC”确实是夏洛克的实验, 但针剂并不是他的成果,而是英国政府利用他的实验数据研制的。
珍妮的能力太特殊了,英国政府不可能对此放任不管, 就像美国一边将超能力者组成联盟,利用他们维护和平,一边又想尽办法限制他们一样。
人类从来就是最自大又最自怜的生物。
“SHC针剂”是国家最高安全机密, 若不是一年前珍妮突然失踪, 麦考夫甚至不知道他的安全网络早已被击溃, 更不知道针剂和实验数据被盗。
是他的自大低估了莫里亚蒂, 也低估了珍妮对夏洛克的影响。
但他们都是自大的人。
珍妮因为自大,以为没有人类能够打败她, 所以才会在莫里亚蒂手上栽了大跟头。
夏洛克因为自大,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陷入毫无用处的感情之中,所以直到珍妮死后才认清那个自己从不愿去看清的事实。
但好在一切都还可挽回。
“我会安排。”麦考夫最终说。
夏洛克挂断了电话。
珍妮第二天就从医院转去了一间特殊的牢房。
在珍妮看来这里跟病房差不多,四四方方的一个白盒子, 里面关着她。只是没有了那些治疗仪器,多了柔软舒适的沙发和床铺。
每天都有人从门上的一个小窗格里给她送来一份炸鱼薯条。
是她最喜欢的马里波恩路那家的炸鱼薯条。
珍妮一口都没有吃过。
倒不是她想绝食抗议,实在没有胃口。而且看见炸鱼薯条就会让她想起夏洛克,想起夏洛克她就难过,一难过就更没有胃口了。
以前她想起夏洛克总是满腔欢喜,觉得整个世界都阳光普照,充满花香,现在却是满腔苦涩,凄风苦雨。
她花了21年勤奋修炼,一化成人形就急吼吼地跑出了林子,如今却被人类关在一个白盒子里。若他们林子里的小妖得知她此刻的境况,不知道会如何嘲笑她。这么一想,更难过了。
关着她的这个白盒子是真白,而且灯光时时都亮着,珍妮已经不大分得清白天和夜晚,也没地方供她去分辨。
负责给她送饭的人很执着,一天又一天,不管她吃不吃,每天还是有一只手打开那个小窗格,把新鲜的炸鱼薯条送进来,旧的端走。
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做妖的一段时间内不吃饭不睡觉,靠吸收些日月精华什么的也能活。但关她的这个严严实实的小盒子,别说日月精华,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她这么不吃不睡的,珍妮料想自己此刻的形象一定很凄惨。
不过据虎大王所说,受了情伤的多半都得憔悴几分,伤得越重,憔悴得越甚。
将她关在这里的人考虑得十分不周全,只知道每天送炸鱼薯条,连镜子都没有准备一面,珍妮也不确定她此刻这个憔悴样子跟她所受的情伤相不相配。
虽然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但珍妮还挺想睡一睡觉的,睡着了她就不想夏洛克了,还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些。可是只要她闭上眼,新近被找回来的那些恐怖记忆就会不甘寂寞地从大脑里面钻出来。冰凉的手术刀,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还有莫里亚蒂那张让人惊恐的脸,都如同幽灵一般在眼前晃动。
她只能让自己清醒着。
珍妮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白盒子里关多久,没有人再来给她注射药物了,可是她依然感到全身无力,法术也不大能使得出来。
珍妮往四周看了看,也许是空气中有什么可以削弱她力量的东西。她不得不承认,人类可以用智慧弥补他们躯体上的脆弱,所以才能一直占据食物链顶端的位置。
但其实他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她并没有想过逃走。
逃去哪呢?贝克街吗?
贝克街住着夏洛克。
她原来多喜欢贝克街啊。也喜欢他们的公寓,他们的房间,他们的厨房,他们的壁炉,他们的床……里面每一样东西她都喜欢。可是现在,她甚至想象不出应该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夏洛克。
珍妮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在她丧失那段短暂的记忆时,小黑不让她再回来找夏洛克的决定是对的。她用九条性命为一份坚持做结,这其实已经可以是一种彻底的结束。不应该再催生之后的种种。
时间真是一样残忍的东西,一年之隔,它已经将她存在过的痕迹抹去得干干净净,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甚至连夏洛克都将她忘了。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一切都会维持着她从未存在过的样子。这样也许更好。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
珍妮想,她只是短暂地参与了一段夏洛克的生活。无论是21年前——不,应该是22年前了——无论是22年前,还是22年后,他们共处的时间或许只有那短短的半日时光。
她铭记着他那半日的温暖和美好,可是在他之后的漫长人生里,她没有参与过。命运如海浪一般起伏,他如何应对潮水迎面而来的撞击?如何找到路途安放自己和周围所有人的格格不入?世界的触手潜伏在四周,在对他进行着潜移默化的补充和改写……
所有这些,她都没有参与过。
一切发生和结束之后,珍妮才发觉,或许她从未认识过夏洛克,即使他自出现伊始便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严格来说……她甚至都不了解他的人生。她只知道那个拿着小木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闯进她视野里的小男孩。
她从没有真正靠近并了解过他。在她耗尽九条性命,濒死之前,他也没有给过她机会了解。
意识到这些,让珍妮很难过。
头顶的雪白灯光照得人眼睛生疼,珍妮低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正当珍妮在她的特殊牢房里惆怅地经历人生思想的升华时,牢房外面的人类世界却一片热闹熙攘。
这没什么奇怪,人类本来就是没事也能自己生出些事来的奇异物种,更何况现在还真有了些事,更加不可能放过。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记者,写了长长的一篇稿件,声称“天才侦探和英国甜心都是骗子”,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稿件称,夏洛克福尔摩斯这名天才侦探过往侦破的所有案件,凶手其实都是珍妮,她利用自己的超能力作案,再将案件细节透露给夏洛克,所以那些案件除了他,没人能侦破。
稿件还爆料,甚至大名鼎鼎的莫里亚蒂,也是珍妮和夏洛克创造出来的,因为莫里亚蒂不想再配合两人的变态游戏,所以才会被珍妮杀人灭口。
一个离奇的故事,讲得娓娓动听。
一时间所有媒体纷纷跟风报道,关于珍妮的指控铺天盖地。
若正在蹲大牢的珍妮得知,大约会感叹一句,这真是应了虎大王常拿来自夸的那句话:我虽已不在江湖,江湖却仍有我的传说。
不过珍妮也没有离江湖多远,更没有离开江湖多久。
被关在这个小小的白盒子里头之后,珍妮就没有计算过时间,鉴于这里白天晚上一个样,她也实在没办法计算。当然,也无心计算。
在窗格子里的炸鱼薯条不知换过多少次之后,终于有一天,随着咣当一声轻响,被推开的不再是那个小窗格,而是那扇厚厚的铁门。
铁门打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珍妮首先看到的,是他们腰间的武器。
这两个人给她带来了衣物,让她换下身上的白色睡袍,然后重新给她戴上手铐。
“这次我要被带去哪?”珍妮问道。因为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两个人仿佛没有听到,一左一右分站在她两侧,将她带出了那个小小的白盒子。
某个瞬间,一种痉挛一般的惊恐传遍珍妮的全身,她以为自己又要被带走,然后被人像动物一般当做实验对象了。
但还好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很快冷静下来。若是拿她做实验,没有必要让她换衣服,更不会白白关押她这么多天。
待珍妮站在中央刑事法庭的审判席上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被带到哪了。
她堂堂一只妖,却要接受人类的审判。珍妮觉得有点滑稽。也有点悲怆。她一时有点想不透,她从林子里出来,只是想长长久久地跟夏洛克在一起,为什么最后却沦落成人类世界里一个受审的囚犯了。
果然不管是人还是妖,心境很重要,若是以往,她或许会觉得当一当囚犯、受一受审也挺有趣,她还没有体验过,就当是增加人生阅历了。此时的她承受着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视线,半分意趣也没体会出来,只觉得凄凉和难堪。
可是凄凉难堪之余,她心里还在默默期盼着,夏洛克,他也会来吧。
珍妮因为没计算时间,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但是鉴于她以往总是日日跟在他身边,这恐怕是他们分开最久的一次。
她有些想他了。
窗外风和日暖,鸟鸣花放。
珍妮出神地望着从窗口漏进来的那一线阳光。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清透的日光了,可惜她站在法庭的最中央,离得那扇高耸的窗台有些远,阳光无法照到身上,让珍妮微微有些遗憾。
突然就想起,她第一次找到的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她那时候觉得那天是一个特别适合久别重逢的日子。
但其实那并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找到他,而是她死而复生之后再次找到他,她第一次真正走出林子找到他的时候,要比那天闹腾得多。不过第二次的再相见隔着生死和一年漫漫时光,也算是久别重逢了。
那个时候,夏洛克穿着他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冷漠疏离地坐在沙发上,跟她想象中一样,又不一样。
但不管他什么样子,她都觉得很好。他小时候温温软软的样子她觉得很好,长大后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也很喜欢。
光点一样的灰尘在透窗而过的那缕光线中静静跳跃,珍妮从前并没有耐心看这些细致的东西,此时却看得有些入神。
那些光点被一道突然闯入的颀长身影打乱了一瞬,不安的四散浮动,然后又慢慢恢复安静。
珍妮的视线却被那道黑色的颀长身影带走了,审判庭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高高坐在最上首的大法官拿起法槌敲了两下,沉声说一句“安静”,所有人都听话地安静下来。
珍妮觉得那个穿着黑袍子,带着奇怪白头套的法官将法槌敲得很气派,等她回林子里的时候带一个同样的小锤子给虎大王,想来他会很喜欢。
在法官“哒哒”敲着法槌的空档里,夏洛克挺拔笔直地站在了他的位置上。
他脸上还是一贯冷静淡漠的表情,嘴唇有些凉薄地轻抿着,打着卷的软软黑发垂在深邃沉着的灰色眼睛上面。珍妮一直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好看。
这么看着他的时候,珍妮尤其感觉到自己的委屈。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委屈什么,可是眼眶就是不由自主地灼烧起来,好像要把那些刚刚回归的记忆全部蒸腾成液体,从身体中流出去。她不大想要那些记忆。
看了他一会儿,珍妮蓦然发现他白皙的脸颊绷得更紧了,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目光也如同不想看到她一般转向另外一侧,脸上的表情显得隐忍而不耐。
珍妮垂下眼睛。
今天的天气这样好,她却不知道,这样好的天气适不适合他们再一次的久别重逢。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久别,或者说这是珍妮一个人的久别。
来到法庭的不止夏洛克,华生和雷斯垂德也来了。珍妮还看到了多诺万和苏格兰场其他几张熟面孔。
珍妮没怎么用心听法庭上你来我往的问询、回答、驳斥,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很少,她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不知道她最近新添的爱走神这项毛病,是不是受情伤的附带症状之一,她回去倒是可以和虎大王好好探讨一番。说起来虎大王于此方面这么有经验,料想以前肯定受过不少情伤。珍妮努力想了想,也没有想出来能让虎大王受情伤的“母老虎”该是何种令人神往的风姿。
就像她以前肯定也想象不出来,能让她受一受情伤的人是什么模样。那时若有人告诉她,有一天她会掏心掏肺,生死不计,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地喜欢一个人,珍妮一定觉得对她说这些话的人是个失心疯。
然而事实证明,旁人不是失心疯,她才是失心疯。
珍妮重新抬头看了看夏洛克。
中央刑事法庭是伦敦最古老的法庭,这个法庭的古老珍妮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这里的窗子修的真高。此刻从对面高高的窗子上投射进来的几缕阳光,正正好照在夏洛克的侧脸上,将他的脸颊映照得如同玉石一般雪白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