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心里想,能让她扎扎实实得一场“失心疯”的,就该是他这个样子才行。
待珍妮将自己飘忽的思绪拉回来时,蓦然发现对面的证人席上多了两个陌生人。
两个陌生的男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光头男人,还有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的小个人男人。珍妮看过去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小个子男人滑稽地向她眨了眨眼。
珍妮听到那个胖乎乎的法官称呼他们“教授”和“斯塔克先生”。
这位教授和斯塔克先生显然准备充足,他们向法庭递交了很多资料,声称这些资料可以证明,珍妮是美国公民,并要求将她尽快移交给美国政府。
那位斯塔克先生对着法官和陪审团睁眼说瞎话:“珍妮两年前就加入美国国籍了,她来这只是度个假,对于期间发生的某些误会,我想两国政府一定会找到妥善的处理方法,毕竟他们就擅长这个。”
这次终于有人想起来问她了。
“珍妮贝利维尔小姐,”胖乎乎的法官用沉稳威严的目光看着她,“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斯塔克先生刚刚所说的一切以及提交的资料是否属实?你真的是美国公民吗?”
珍妮没有回答。
哪怕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更没有想过夏洛克会让她离开。
阳光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移动了几寸,那些明亮的光束不再照射他的脸颊了,而是在他脑后。他的脸藏在暗影里,珍妮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积蓄起身体里最后一分力量,珍妮陡然如同一阵烟雾一般,在被告席上消失了。
全场顿时一阵骚动哗然,连托尼斯塔克脸上都显出几分惊诧。
眨眼间,珍妮重在夏洛克面前出现。又是一阵喧哗惊叫,法官的法槌敲得更加有气派了。
只有夏洛克始终面目平静,一动不动。
珍妮也面目平静,一动不动。
她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斯塔克先生有话说:我听说我刚刚出场时的定语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的小个人男人”,小个子男人?……
作者:有什么不对吗?
看在铁罐的面子上,你们的刀是不是好歹收一收……
第57章
临到开口, 珍妮才发现想问的问题不止一个。
她想问问他,他说爱她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愧疚才爱她?
在她失踪的那四天里, 他有没有担心, 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找一找她?
记得珍妮让德瑞斯帮忙分析她和夏洛克还有“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时,德瑞斯曾说, 夏洛克对她的好, 也许是出于愧疚。
珍妮那时候差点信了, 可是夏洛克马上找到她, 雷厉风行地向她表了白。
她那时候多高兴啊。几乎立刻放下了心里所有的芥蒂。只因为她对以前毫无记忆。
她并不是指自己被莫里亚蒂抓走而经受的那些痛苦的记忆,即便情感上再如何受伤, 珍妮也分得很清楚,那是她和莫里亚蒂之间的事情,是她的莽撞和无知造成了一切后果, 跟夏洛克没有关系。
她说的毫无记忆,是她和夏洛克之前的那些记忆。
如果她有那些记忆,就会知道, 原本, 夏洛克是不喜欢她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他, 她也从不避讳对他的喜欢, 就算重来一次,她依然如故。所以在她重新出现的时候, 多诺万和苏格兰场的人才会称她为夏洛克的“前女友”。
但是,夏洛克从来没有给过她回应。
从来没有。
一切都是在她死而复生之后才开始的。
除了德瑞斯说的“心怀愧疚”,珍妮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他的突然转变。
夏洛克说他爱她。
珍妮相信他不会骗她,所以他愧疚到让自己爱上她吗?
心里的疑问这样多而杂乱,对珍妮来说是颇具挑战的。从前她脑子里装着的事情统共算下来不会超过两件, 思考过最伤神的问题是如何在不惊动小黑的情况下,兵不血刃、神不知鬼不觉地逮到那只狡猾的兔妖,将念了许久的烤兔肉吃进嘴里。其他大部分时间里,她其实是不大爱思考的。
珍妮汗颜地想,这样的她当初对夏洛克表白的时候,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我不笨”这样的话的。
此刻这座伦敦最古老的法院里一片肃穆,不知道是因为法官的法槌,还是因为珍妮和夏洛克的对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远道而来的教授和斯塔克也不例外。
在这样的肃穆和安静中,珍妮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她想起小黑刚刚将失去九条尾巴的她救回来的时候同她说的一番话。
小黑说,人类有人类世界的规矩,妖也有妖的。
当我们不触碰到这些规矩的时候,它如同不存在。可一旦逾越,它就变成了天堑鸿沟,不摔一下,你就不知道这沟多深,摔得多疼。
那时候她不信。因为刚刚醒来的她已经遗忘了那些最惨烈的记忆,又变回一只懵懂不知、勇猛无畏的大猫妖。
老天爷同她开的这个玩笑着实让人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珍妮把这些多而繁杂的思绪都拂开,捡出她存在心里最久的那个疑问,在她经历最彻骨的疼时也想着要活下来问一问他的那个疑问。
“莫里亚蒂告诉我,”珍妮听到自己带着嘶哑的声音,“那些会削弱我力量的……”
她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就听到他短促地答了一个字。
“是。”
珍妮怔住了。
她觉得他此刻看着她的眼睛有点像夜晚没有星辰的天空,冷冷清清的。虽然现在不是夜晚,而是白天,天空中虽没有星辰,却有一轮太阳,照射下温暖和煦的光。但她还是觉得冷。
她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会得到肯定的回答,但他当真这样答了时,她仍然半晌回不过神。
那些灼烧一般的疼痛仿佛又回到身上了。
珍妮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是害怕她,担心她会伤害他吗?可是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他的。她宁愿自己受伤。
他知不知道那些东西让她很疼?
他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珍妮怔怔地望着他。有那么一会儿,她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但是她忍住了。事实上她500多年都没哭过。
被莫里亚蒂抓去割掉尾巴的时候她大概哭过吧。但珍妮觉得那不能算。那样的疼,哪怕换成小黑和虎大王这种活了好几千年、见识广博的老妖怪,也得哭。
珍妮把眼泪逼回眼眶。
夏洛克拧眉看着她。
珍妮听见,他说:“再见,珍妮贝利维尔小姐。”
……
那几日天气一直都很好,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遮挡的春日阳光,碎金似的从天顶漏下来,静谧美好的不真实,像小黑施展的幻术。
这样好的天气,映衬着珍妮这样糟糕的心情,她深深领悟到,老天爷果然大部分时候都跟她很不对付,剩下的小部分时候若不小心称了她的意,也纯属偶然。
那天夏洛克对她说了再见以后,她就被重新带回了那个白色的小盒子里头关押着。
她的法术已经恢复了,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可是她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在珍妮的记忆中,她和夏洛克一共说过三次再见。
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他挥着手对她说:“再见,珍妮。”阳光穿透层层叠叠地树叶照在他稚嫩的脸颊上,也照在她光滑的皮毛上。
然后她过了二十二年才再次找到他。
第二次是一年前,她濒死之际,天上没有阳光,但有一天空的星星,她笑容疲惫地对他说:“再见,夏洛克。”
然后她用了一年的时间,重新找到他。
现在是第三次,他那么冷漠疏离地对她说:“再见,珍妮贝利维尔小姐。”
珍妮却不知道,这一次,她还有没有力气再找到他了。
珍妮其实从小就是很单纯的一只猫,不管做什么都能一心一意,逃课能逃得一心一意,抓鱼也能抓得一心一意。
还记得她一开始想吃鱼的时候,小黑和虎大王并不帮忙,尚是一只小奶猫的她就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去抓,终于从一开始的望鱼兴叹,到最后成长为了一只抓鱼小能手。
所以后来她喜欢了夏洛克,也特别一心一意地去喜欢。虽然喜欢他比抓鱼或者逃课,或者她以前做过的所有事都难了一点,但她没想过放弃。
夏洛克站在法庭上对她说出再见的时候,珍妮其实先是一顿茫然。她没有搞明白他的再见是什么意思,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他是让她跟那个教授和斯塔克先生走。
明白过来的珍妮却更加茫然了。她活了不长不短的500多年,除了她从小混熟了的那片林子,便只认识这座夏洛克生活的伦敦城。
美国。珍妮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她不明白夏洛克为什么要让她去这个地方,也不大想去。
可到了离开这一天。不大想去的珍妮还是去了。
华生和哈德森太太来送她,德瑞斯和菲利普也来了,最后罗西米尔和她爸爸也来了。
珍妮担忧地往他们身后望了望,有点担心别她动物园里的动物伙伴们也来给她送一送行。还好大家普遍都比较靠谱,没让这一奇景出现。
德瑞斯还带来一幅画,说是送给她的临别礼物。
珍妮受宠若惊地接过来,盯着那一团五颜六色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来画上画的是个啥。
德瑞斯说,名画的技巧就是要让人看不出来画的啥,这叫抽象艺术。还说菲利普曾经花四万英镑买回去了一滩溅在画纸上的鼻血。他那时候就觉得如果那种就是名画的话,他也能画。于是他当时就真的画了一幅。
“菲利普把我第一幅画作卖出去了,你猜卖了多少钱?”德瑞斯问。
珍妮还没猜,德瑞斯就自己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
“整整一万英镑!”
珍妮看了看菲利普。
菲利普含笑点了点头。不过从他的笑容里,珍妮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珍妮对人类的金钱没什么概念,默默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一份炸鱼薯条十磅左右,一万英镑可以买一千份炸鱼薯条。唔,听起来确实是一笔巨款。
德瑞斯叮嘱她,一定要保存好他这幅画,没准以后还会升值。
珍妮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穿着精致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的斯塔克先生从他的私人飞机里探出头,提醒她该出发了。
珍妮提着德瑞斯的画,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后面看去,直看到天际尽头的云影日色里,也没有看到她期望中的那个身影。
哈德森太太眼里闪着水光抱了抱她,抱得珍妮也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哈德森太太在她耳边说,“但是,珍妮,别对夏洛克失望——虽然他有时候总会做一些让人失望的事,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你知道,他只是跟别人不一样。”
珍妮费劲地提了提差点掉到地上的德瑞斯的画,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夏洛克不一样,她喜欢他的不一样。她只是不确定他是不是还一样喜欢她的不一样了。
珍妮在飞机上坐好以后没再往舷窗外看,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
她从前没有认真想过,这时候才猛然发现,好像每一次她希望他出现的时候,他都没有来。
当然,她从前失去了从前这段记忆,想认真想也想不了,现在记忆回来了,终于能认真想一想了。
飞机像一只伸展着翅膀的大鸟,慢慢攀升至高空,在薄薄的云层中平稳穿行。珍妮认真想着她从前失去的那段记忆。
在她遗失的那些记忆里,她其实跟后来她再找到夏洛克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她一样喜欢时刻跟在他身边,他做实验或是一个人思考案情的时候,她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陪着他,等着他。若等得实在困了,就爬在桌上睡一睡。
有时候她睡醒了他还在忙,也有时候,她睡醒了,他已经不见了。
有一次是在巴茨医院,他又在试验台前面研究那些她完全搞不懂的实验——雷斯垂德给他带来了一件让他特别兴奋的案件。
那天他在实验室呆的时间尤其长,为了不打扰他,还不能说话,珍妮等得有些无聊,就爬在他对面的实验台上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台不知道什么仪器发出一些幽微的蓝光。她迷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没有人回答。
她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夏洛克已经走了。
珍妮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定是案件太紧急了,夏洛克见她睡得熟,不忍心叫醒她,才一个人先走的。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找她了。
她就这么一个人在漆黑的实验室里等啊等。
他没有来。
后来她是一个人回的贝克街。
回到公寓的时候,她看到夏洛克正很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珍妮委屈得都要哭了,可是又舍不得冲他发脾气,就眼圈红红地提醒他:“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落在实验室了?”
夏洛克头也不抬地问:“什么?”
珍妮指着自己:“我!你把我落在实验室了!”
他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重又低下头,冷冷淡淡地说:“显然你有基本的认路能力,并且成功回来了。”
珍妮被噎得没话说,最后委委屈屈告诉他,他以后不可以再把她落下了。
可是他那么好的记忆力,却没记住她的话。
他还是会把她落下。
有时候是在苏格兰场的办公室,有时候是在某个餐厅或咖啡馆。
于是珍妮再等着他的时候,不管多久,多无聊,都不肯睡觉了。反正她是妖,睡不睡觉都可以的。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落下过她……
那时候,她难过还是有一些难过的吧,只是她一向是一只心很大的猫,从前又没有跟人相处过。她觉得她在意的那些,跟夏洛克很紧急很重大的案件相比,都是很微小的事。她少睡一些觉,甚至睡不睡觉都没什么要紧。况且,能够日日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开心了。那些小难过就像晨起凝结在草叶上的露珠,太阳一照,就消失地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