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百姓们都在滔滔不绝地议论着卢家的事,四周乱闹闹的,她微微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着。
眼看着马车就在眼前,她却后颈一疼,身体绵软下去,来不及看是谁将她打晕,转眼失去了意识。
明芙鱼再醒来,已经被蒙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她入目皆是一片暗色,什么都看不到,手被绑住,周围静悄悄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盯着她,周围一片黑暗。
未知最是让人恐惧。
她心里忍不住慌乱起来,惊惧地在原地动了动,却站不起来,手脚被绑在了一起。
她顾不得惊讶,冷静了片刻,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问:“有人么?”
安静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明芙鱼侧耳倾听着,身体不由绷紧。
她等了一会儿,一道清媚的女声传了过来,“明姑娘醒了?”
明芙鱼仔细辨认着对方的声音,判断着对方应该不是熟人,抿了一下干涩的唇问:“你是谁?你们为什么将我抓过来?这里是哪里?”
“明姑娘不用着急,可以慢慢问,反正有时间。”
明芙鱼心里暗衬,听这个人的意思,应该一时半刻不会放了她,但应该也不会急着杀了她,他们将她抓来,不杀、不卖,也没有其他目的,那就是另有所图,想利用她做什么。
她冷静地分析着,沉吟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安静在这待着别捣乱就行。”
明芙鱼皱眉,小心翼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你跑不出去的地方,你不用费心机了。”对方顿了顿道:“不能问的事,你就不用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回答,你还是别浪费时间,挑两件我能回答的事问吧。”
明芙鱼斟酌片刻,“我认识你吗?”
对方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应该不认识,我们之前好像没有见过。”
她的语气是不确定的,明芙鱼猜测她可能是长安的人,她们不认识,但她只能确定自己没看过明芙鱼,不能确定明芙鱼没有看过她,她应该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所以不知道明芙鱼有没有看过她。
明芙鱼正沉浸在思考当中,外面传来浑厚的撞钟声。
——咚
——咚
——咚
接连三声钟响,有什么在明芙鱼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微微抬了抬头,将耳朵侧向钟响的地方。
她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99Z.L,但是这样的钟声,很像是寺庙中的撞钟声。
可这里应该不是寺庙,因为跟她说话的人是女子,女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应该是长住在这里的,那么这里很有可能不是寺庙,而是道观。
道观……明芙鱼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份尊贵,却久居道观。
她抿了下唇,犹豫着问:“你是……长霞郡主么?”
长霞郡主自从周淄叛逃之后,便常住在长安城外的紫云道观里,青灯古佛,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世人都觉得长霞郡主被周淄蒙蔽多年,一定恨极了周淄,可若她对周淄还有情呢?
如果长霞郡主对周淄有情,如果他们还有联络,那么周淄带人回到长安,能躲避的地方就只有长霞郡主所在的紫云观!
周淄……谢岿然!
明芙鱼一下子变了脸色,声音急迫道:“你们的目标是谢岿然!你们想利用我将谢岿然引来!”
长霞郡主轻轻笑了笑,不紧不慢说:“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走过去,一把扯开蒙在明芙鱼眼睛上的黑布,幽幽笑道:“可惜,聪明人是活不长的。”
阳光刺眼,明芙鱼重见光明后忍不住轻眯了一下眼睛,待眼睛适应周围的光亮,才抬头看向四周。
这里是一处密室,周围密不透风,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进一点光亮,门口被铁链锁着,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手,屋里除了长霞郡主之外,还站着两名护卫,靠她自己应该跑不出去。
她心底沉不沉,最后才抬头看向长霞郡主。
长霞郡主穿着一身紫色罗兰绣花锦服,眉眼经过细细描绘,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头戴金钗,手戴玉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能看得出来是精致打扮过的。
明芙鱼猜想,长霞郡主之所以在道观里打扮的如此郑重,应该是因为周淄来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现在周淄就在这座道观里,长霞郡主做这一切应该都是为了周淄。
长霞郡主端详着她,慢悠悠道:“我本来打算事成之后就放你走的,可如今你猜到了我的身份,等事成之后,我就不得不杀你灭口了。”
明芙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只问:“你们想对谢岿然做什么?”
长霞郡主看了她一会儿,倏尔笑道:“倒是个跟我一样痴情的丫头,不急着关心自己的死活,反倒急着关心心上人。”
明芙鱼听到‘心上人’三个字,脸颊几不可见地红了一下,却没有移开目光。
长霞郡主耸了耸肩膀,“可以我也不能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周淄想做什么,就敢帮他吗?”明芙鱼皱眉,长霞郡主怎么说也是皇家人,没想到却帮着前朝的叛贼。
长霞郡主听她猜到了周淄的存在,没有反驳。
她轻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苦涩,语气却十分坚定,“因为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他,哪怕他想要整99Z.L个天下,我也会帮他。”
“他是前朝的叛贼,你是今朝的郡主,他差点杀了先帝和群臣,这些年来也四处作乱,你难道一点也不恨他吗?”
长霞郡主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如果他是叛贼,我就要恨他,那么我的亲人抢了前朝的江山,他是不是更该恨我?也许他本就是恨我的,所以他根本就不会爱上我……国仇家恨,江山易主,从哪朝哪代开始算起才能算得清楚呢……”
明芙鱼怜悯地看着她,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低声道:“你明知道周淄不爱你,又是何必呢……”
如果周淄对长霞郡主有一点点情意,当年就不会不顾长霞郡主的死活,毅然谋反,趁机刺杀靖帝和群臣,她当初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围杀的,周淄当年如果成事,长霞郡主一定受其连累,落得一个诛九族之罪。
长霞郡主眼眶红了起来,明芙鱼的话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里,她看着明芙鱼,眼睫轻轻颤了颤,“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他们总是安慰我,说他心里也是有我的……”
明芙鱼微微蹙眉,“你心中清楚,又何必自欺欺人。”
“你说的没错,我现在之所以帮他,是因为我即使躲到道观里来,也还是忘不了他,所以他来请我帮忙,我明知道他心里没有我,也还是拒绝不了他,明明痛苦挣扎,却依然照做。”
长霞郡主眼中含泪,唇边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我总想着,我如果对他再好一些,他是不是就能喜欢我一点了呢。”
柔软的女声,带着一点痴心妄想的贪念,天真而饱含期待。
她别无选择,只能不撞南墙不后悔。
长霞郡主命人看好明芙鱼,推门走了出去。
谢岿然昨夜一夜未睡,他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就都是明芙鱼柔柔看着他的目光,蕴藏深情,眼角眉梢皆绵绵情意,他每每想起,便扰乱了心中的宁静,久久无法平息。
清晨,他趁着明芙鱼还未起床就匆匆出了门,直到下午,他才买了一份桂花糕,磨磨蹭蹭地准备回家。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明芙鱼,也没想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他太喜欢明芙鱼,可他不敢确定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越靠近家门他越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走到谢府门口,也犹犹豫豫着没有进去,他在府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看到管家慌忙的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神色慌张,看到他的一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飞快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谢岿然很少看到管家有这么紧张的时候,不有问道。
管家递过手里的信,急道:“少爷,阿鱼小姐失踪了!这封信不知道是谁送到咱们府门口的,您快看看!”
谢岿然手里的桂花糕一下子掉在地上,他瞬间变了脸色,将信纸抢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卢家出了事,阿鱼小姐乘马车过去看,99Z.L说自己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让车夫等在巷口,车夫等了许久都没看到她的身影,直到周围的人都散了,车夫也没看到小姐回来,这才急了起来,连忙到周围去找,可去哪里都找不到了。”
谢岿然打开信纸,急不可耐地看了过去。
信纸上只有一行小字——申时,柳巷后门。
谢岿然攥紧手里的信,虽然信中没有提,但已经可以确定,明芙鱼一定是被谁抓了。
谢岿然手指无法抑制地抖了抖,以前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从未像此刻一样慌乱过,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才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翻身上马,不顾管家的呼喊,直接疾马离去。
管家跟着跑了两步,看着他飞快远去的背影,急道:“少爷!对方既然抓了阿鱼小姐,必定在那里设了埋伏,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不能匆忙行动啊!”
他的阿鱼已经被抓了,他哪里还等得了从长计议。
谢岿然扬起马鞭,目不斜视地策马向前。
他吹了一声口哨,没有去信上约定的地方,而是直接由沧笋带路,骑马直接奔向长安城外,直朝紫云观而去。
狂风掠过谢岿然的面庞,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一幕一幕都是他与明芙鱼经历过的风风雨雨,那些画面历久弥新。
他扪心自问,他这一生除了明芙鱼之外,还有其他女子走进过他的心里吗?答案自然是没有,除了明芙鱼以外,他再也没有如此重视过哪个女子,甚至从来没有关注过任何女子。
他又扪心自问,明芙鱼和楚渡君在一起,他当真开心吗?答案当然是不,只是当时他不知道缘由,只把心里那些怪异的感觉推脱于‘老父亲’的不舍和不满。
他从来不曾好好听过自己心底的声音。
枉他从小到大有那么多人夸他聪明,他在感情方面竟然如此笨拙,比明芙鱼还要晚明白自己的心意,让明芙鱼先跟他表白。
他想起明芙鱼当时羞涩的神色,心里后悔又心疼,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不让明芙鱼先说这样的话,他会先告诉她,他心悦她,想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谢岿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忍不住攥紧手里的马鞭,将心中的万般情绪压得下去。
阿鱼,等我!
他勒紧缰绳,飞快而去。
紫云道观今天比往日都要寂静,周围设满了埋伏。
周淄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霞郡主推门走进来,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走到他身前,依偎进他怀里,剥了一粒葡萄喂到他嘴里。
周淄犹豫了一下,张嘴将葡萄吃了下去。
长霞郡主满足地笑了笑,拿起绣帕给他擦了擦嘴,柔声道:“分开这几年我仔细想了想,我也有错,你以前总不喜欢我脾气跋扈又娇蛮,我现在已经改了,你喜欢吗?”
“……嗯。”周淄的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腰上,垂目继续看着面前的棋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99Z.L样。
长霞郡主看得出他眼中并无情意,神色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释然了,依旧含笑看着他,仔仔细细看他这几年的变化。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了,可是他来找她了,她打开房门看到他的那一刻,什么恨都不见了,只有泪目迷蒙了他的双眼,即使知道他是怀着目的来的,她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他现在还愿意来找她,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抬手摸了摸周淄的面庞,回忆着往事,心里一片柔软,低声道:“先帝刚给你我赐婚的时候,我初时是不愿意的,你是前朝臣子之子,谁也不知道你将来会怎么样,你又身份特殊,跟前朝公主订过婚,我不喜欢这桩婚事,跟家里闹过也吵过,甚至想去找先帝收回成命,可我去皇宫的路上正巧看到了你,你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从街角上过,仰头灌着酒,满目愁容,却是挡不住的俊朗清秀,那一日,我对你一见钟情,回去后就不闹也不吵了,安安静静等着出嫁。”
她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惊鸿一瞥,她的人生会不会跟现在不一样,可是她这一生,若没有见过这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淄沉默的听着,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长霞郡主长久地看着他,突然道:“淄哥,你给我讲讲青莲郡主吧。”
周淄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手不自觉用力,全身警惕起来。
长霞郡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勉强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听听她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听听你们的事。”
这些年来她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这是她身为郡主的骄傲,她不允许将自己跟任何人比较,可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徘徊了几十年,她不想再回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终究还是想知道自己哪里输给了青荷公主。
周淄沉默了许久,就在长霞郡主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放松下来,声音低缓而嘶哑地开口道:“在我八岁那年,因为父亲立了功,所以陛下下旨,定下了我和青莲的婚事,之前我从未见过她,外面都传言青莲温柔如水,我也以为她定是娴熟的性子,她被养在行宫,虽有婚约,但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我十七岁那年……长街花灯,我意外认识了一位姑娘。”
周淄陷在回忆里,眼中漫上两分温情,“这个姑娘性子爽直又活泼,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经常在街上看到她四处帮助弱小,我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追逐着她,□□末年,皇帝昏庸,民不聊生,她却是乱世里的一道光,后来,我便日日陪着她到处助人为乐,渐渐倾心于她,就在我想取消跟青莲公主的婚约,跟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却在宫中的宴席上看到了她,原来她就是我未来的娘子,她之前一直住在行宫,最近才回到皇宫里,那一刻,99Z.L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