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岿然抱住明芙鱼的肩膀, 抬指轻轻松松将周淄的剑折断,勾着唇角道:“那可不行,我们阿鱼长得一脸福气相,得长命百岁,好好活着享福,我呢本来是无所谓的,可是刚刚我才答应了阿鱼要好好活着,所以也不能死。”
周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扔掉了手里的废剑,抽出手下的佩剑再次指向谢岿然,气急败坏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阿弥陀佛。”玄冥一身袈裟走了过来,双手合十,看向周淄,“周施主你不能杀摄政王。”
周淄99Z.L冷眼看他,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哪里跑出来的和尚,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玄冥沉默一会儿道:“请周施主屏退左右,我有话想对你说。”
周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也不看他,“我没有时间听和尚念经,你要化缘也到别处去化。”
玄冥抬头看他,沉声道:“周兄长,你当真认不出我了吗?”
周淄听到熟悉的称呼,怔了怔,转头看他,眉心渐渐拧紧。
他仔细看着玄冥,望着他跟青荷有些相似的眉眼,拿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是……你是……”
玄冥轻轻点了点头。
周淄直直看着玄冥,神色激动起来,“所有人都给我退下!”
谢岿然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周淄和玄冥,微微蹙眉。
周淄的手下们不明所以,但行动迅速,全都听话地退到了远处。
周淄眼里亮起着喜悦的光,激动的上前握住玄冥的肩膀,“玄德,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们大元的皇子还活着!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怎么不来找我或者清和会的人……你如果出来振臂一呼,一定会有更多前朝的人加入我们,那我们就复仇有望了!”
谢岿然震惊地看了玄冥一眼,眉心皱紧,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玄冥神色平静,“阿弥陀佛,前朝已成过往,世上再无朱玄德,只剩小僧玄冥,周施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胡说什么呢!前朝一直都在,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你还活着,大元早晚可以复国!只要灭了大昭,我们大元就还能回来!”周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放开玄冥,将剑重新架到谢岿然的脖子上,“只要我杀了这个狗贼,大昭就群龙无首,到时候群雄争霸,朝廷一定会发生内乱,我们就会有了可乘之机,玄德,到时候我会扶持你坐上皇位!你皇姐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玄冥上前一步,按下他手里的剑,挡在谢岿然的身上,“我刚才说了,你不能杀摄政王。”
“为什么?你难道要对萧晏诚的儿子心慈手软!给我一个理由!”周淄提起萧晏诚的时候,眼中是浓浓地恨意,手里的剑都不自觉握紧了几分。
明芙鱼紧张地看着他手里的剑,“你不要乱动!”
玄冥看着周淄,语出惊人地沉声道:“因为他不止是萧晏诚的儿子,还是青荷公主的儿子。”
一瞬间万籁俱静,周淄和谢岿然的脑袋里都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周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瞳孔难以置信的颤了颤,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谢岿然看起来一片平静,神色只有几缕茫然,可明芙鱼却感觉到谢岿然身体在逐渐变得僵硬。
她握紧了他的手心,他的手心很凉,透着蚀骨的寒意,明芙鱼用力的握着他的手,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他,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抱住他,不让99Z.L他去听这一切,也不让他去面对这一切。
谢岿然双目渐红,咬紧牙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娘……是谁?”
玄冥沉默片刻,声音缓慢地开口:“青荷公主自幼与周家小公子订婚,因为一场宫外偶遇,两心相许,本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可惜后来前朝败落,周父向大昭皇上投诚,主动大开城门,带着前朝的一批臣子向大昭皇上俯首称臣,大昭皇上为了赞扬周父之事,也为了向百姓表示大昭会厚待效忠的前朝臣子,所以给周家小公子赐婚,当时没有公主,大昭皇帝便将长霞郡主赐给了周家小公子。”
“是父亲答应我,只要我娶了长霞,他就会设法保住青荷的性命!”周淄神色癫狂,大声道:“我听话娶了长霞,可青荷还是死了!父亲不但没有保住她的姓名,她生前还被萧晏诚强迫玷污了!一切都是父亲骗我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救青荷,他只是骗我成婚,想让我忘记了青荷……我知道真相后心如刀绞,这么多年没有一刻安宁!我恨父亲!恨萧晏诚!我发过誓,我一定要给青荷报仇!我要把属于大元的江山收回来!”
“如果我能把大元的江山抢回来,青荷说不定就会原谅我了……”周淄看向谢岿然,双目赤红,颓然道:“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竟然还生下了萧晏诚的孩子……”
玄冥摇了摇头,残忍地说出真相,“当年,不是萧晏诚强迫了青荷,而是青荷为了救我,隐瞒身份去勾引了萧晏诚,萧晏诚不知道她的身份,才会被骗,后来他能放过我和青荷已经是无尽恩德。”
“不可能!不可能!”周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神色近乎崩溃,“我不相信!青荷怎么会这么做……她为什么不等我……”
谢岿然喉咙滚动,听到那个‘骗’字,眼睫颤了颤,缓慢地垂下头,唇角紧紧地绷着。
明芙鱼担心地看着他,目光焦急,心里又闷又疼,却只能听玄冥继续说下去,让他将当年的事一一呈现。
“青荷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愿意等我!”周淄声音饱含痛苦。
“阿弥陀佛。”玄冥闭了闭眼,“周家小公子成婚的那一晚,青荷在院子里淋了一夜雨,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周淄全身一震,目光紧迫地盯着玄冥。
玄冥睁开眼睛,低声道:“她说‘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周淄眼中淌下两行泪来,使劲地摇着头,“我、我是为了她才会娶别人!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让她能够活下来,可终究……是我先负了她!”
他像魔障了一样,喃喃道:“她不知道真相,恨我也没有关系,只要我把大元的江山夺回来,再跟她解释清楚一切,她就一定会原谅我的。”
玄冥眉心皱起,“周施主,请你不要用青荷做借口,你这99Z.L些年来利用清和会搅弄风云、扰乱朝纲,害得百姓们颠沛流离,如果青荷知道了,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周淄眼中浮现起怒色,气急败坏道:“就算你是她的弟弟,你也不能替她做决定,青荷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玄冥轻轻摇了摇头,怜悯的看着他,“我曾问过青荷,她费尽心机留住我的性命,可是为了保住朱家血脉,方便日后光复大元,她答……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弟弟,前朝已去,无可挽回,她从来没想过要光复大元,一花一木皆有定数,改朝换代自有缘由,周施主你又何必执着。”
周淄不肯相信地摇着头,“不会的……我为了光复大元努力了几十年,都是为了她!”
玄冥抬头,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周淄,你从来都不懂青荷。”
周淄怒目而视,“别以为你是青荷的弟弟就可以信口开河,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当年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你懂什么!”
玄冥轻叹一声,“你觉得青荷不知道你娶长霞郡主的苦衷,可她又怎会不知?当年,青荷宁可跟你一起殉国,也不想你委曲求全,可你却选择苟且偷生,娶了长霞郡主,而今,她早已放下前朝旧事,你却执迷不悔,为了光复大元伤害无辜的百姓,你知她心善,却不知她最看重的就是百姓,她看到你如此做法,只会心痛。”
周淄眼睛猩红地愣在原地,忽然意识到,在他新婚的那夜,青荷就已经彻底放弃他了。
玄冥拨弄着手里的禅珠,悠然叹息,“你自以为是的对她好,却从未给过她想要的。”
周淄呆愣的站在原地,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样,失魂落魄地不断后退,“是我做错了么……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选择。”
明芙鱼和谢岿然沉默地听着,渐渐明白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心中一片凄凉。
明芙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岿然,心中的担心如上潮的海水一样,逐渐在心里蔓延。
前朝旧恨,今朝恩怨,谢岿然无辜被困其中,前朝是亲娘,今朝是生父,无论前朝还是今朝都是跟他血脉相连的人,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该何去何从呢……
周淄崩溃许久,半晌才恢复理智。
“我这一生过得糊涂!”周淄痛苦地捂着面额,他看向谢岿然,沉声道:“你是青荷的儿子,由你来告诉我,你的选择。”
玄冥轻轻闭了闭眼,眼神复杂又愧疚地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岿然。
谢岿然眼中泪光滚动,轻笑了一声:“我作为前朝公主和今朝帝王的儿子,既不能从前朝的角度考虑,也不能从今朝的角度考虑……”
明芙鱼忍不住淌下一滴泪来,晶莹的泪珠滴落在谢岿然的手背上,带着一丝温热。
谢岿然看着手背上的泪珠,眼中所有挣扎痛苦的情绪褪去,逐渐变得清明。
他握99Z.L住明芙鱼的手,抬头看向周淄,声音坚定道:“那我便从老百姓的角度考虑,想民之所想,虑民之所虑。”
“你的答案是?”周淄紧张地看着他。
谢岿然沉声道:“作为百姓,谁做皇帝都与我无关,我只要盛世太平。”
*
谢岿然和明芙鱼手牵着手走出紫云观,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轻轻闭了闭眼。
谢岿然已经说清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知道周淄会做出什么选择,这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了,留给周淄和玄冥解决就好。
两人一起往山下走,谢岿然安静了一会儿,低声道:“阿鱼,等诸事都了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生活吧。”
明芙鱼轻轻点头,柔声道:“好,我们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
她看着谢岿然黯然的神色,想了想,跟灌迷魂汤似的,好听的话一串串地往外冒。
“你这么能干,既能上战场带兵打仗,又能做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以后等你不为官了,可不可以帮我打理生意?如果有你在,我们一定能把明号发扬光大,到时候五湖四海都有我们的铺子,我们在一个地方待闷了,就去下一个地方,直到找到一处我们喜欢的地方,就在那里定居。”
“你见识广,知道的事情也多,无论走到哪里,大家一定都很喜欢你,到时候我可就要犯愁了,你长得这么英俊,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
“你以后成了普通老百姓,可一定要低调一点,大家如果知道你这么聪明,还写得一手好字,估计十里、八里都要来找你帮忙写信,遇到事情也来找你出主意,到时候你可忙不过来。”
……
谢岿然安静地听明芙鱼说着,她看着他,眼眸里像盈着一汪春水,干干净净,里面都是纯粹的担心,她哄着他,轻声细语,想要用这些话把他心里的难过一点点驱走。
谢岿然那颗冰冻起来的心渐渐被明芙鱼重新捂化了,化成暖融融的水,流淌在心间,温暖了心房。
他低头浅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明芙鱼哄好了,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难过的事,只要有明芙鱼在他身旁,那些伤心、低落、难过的情绪都能很快的过去,他都能挺过去。
等明芙鱼说累了,他才缓缓开口,将心里的话刨给明芙鱼看,“先帝曾经跟我说过,我生下来便不容于世,那个时候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存在只会引起纷争,确实是不容于世,我是因为利益和算计而生,生下来就是一颗棋子,父亲和母亲都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他们心里要记挂的东西很多,要背负的责任也很多,有前朝、有天下、有要守护的人,我从来都不是为他们放在第一位的那一个。”
靖帝的儿子是龙脉,前朝公主的儿子是余孽,他们生下的儿子却是举世难容。
“他们其实是爱你的,只是身不由己。”明芙99Z.L鱼挽着谢岿然的胳膊,迈过凹凸不平的山路,像闲话家常一样,用平静的语气道:“青荷公主跟先帝之间夹杂着国仇家恨,青荷公主就算不想复国,也不会想生下仇人的儿子,我相信能打破恨的只有爱,青荷公主在生下你的时候应该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她是爱先帝的,也是爱你的。”
谢岿然神色微微动不动,眼中漫起湿意。
明芙鱼靠着他往前走,继续柔声道:“先帝明知道青荷公主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是威胁了他,可他仍旧放了青荷公主和小皇子,青荷公主也就罢了,小皇子可是前朝的皇子,如果他出去之后想要兴风作浪,必定是极大的隐患,可先帝还是放了他们,你出生后,先帝不顾老皇帝的遗诏,偷偷保住了你的性命,甚至后来将整个大昭都托付你,他是爱你,也信你的。”
如果谢岿然只是普通人,靖帝把兵权给他无可厚非,可如果他跟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靖帝还能把兵权给他,那么说明靖帝对他是满心满意的信任。
明芙鱼停住脚步,捧着谢岿然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所以,谢随,你听好,你跟别的孩子一样,是因为爱而出生的。”
谢岿然垂目看着明芙鱼,风吹乱了他的鬓发,他红着眼睛,声音干涩的唤了一声:“阿鱼……”
明芙鱼踮起脚尖,在他的眼皮上印下轻柔的一吻,她仰头看他,“我也是爱你的。”
谢岿然抬手摸着明芙鱼柔嫩的脸颊,眸色渐深,缓慢而温柔地吻在她娇红的唇上。
明芙鱼缓缓闭上了眼睛,迎接了这个温柔如春风般的吻。
山间的河流潺潺流淌,清风徐徐吹拂着他们的衣摆,山间鸟鸣清亮而悦耳。
他们的第一个吻,绵长而甜蜜,没有一丝欲望,只有温柔的爱意和怜惜,夹杂着山间的花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