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大侠轻轻地“嘘”了一声,继续蹲在一丛山茶花后头,蹑手蹑脚地往前蹲行。宁竹衣也赶忙把身体压低了,一步步在他后头跟着。
蹲着走路,难免腿酸。没一会儿,宁竹衣就觉得有些小累。好在她每日都要练拳,体力不错,也不至于累得动作迟缓。
她一边走,一边盯着大侠的背影瞧。
大侠……是怎么翻到这公主府里来的?又是怎么知道她被长公主关起来的消息的?
如果大侠当真是李贺辰,那李贺辰岂不就是觉也没睡好,便匆匆跑来救她了?
他昨天晚上在军营里头那样辛苦,才休息下没多久,就因为自己的事儿起来了。她是不是有些太给人添麻烦了?
宁竹衣的心底有淡淡的涩意。
她前面的大侠戴着斗笠,白色的垂纱随风飘舞。她望着大侠的斗笠,忽然很想揭开这些垂纱,看一看大侠的真面目,来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于是,她朝着大侠伸出了手——
“到了。”然而,大侠却在此时突然出声,惊得她立刻老实地把手臂收了回去。
“宁姑娘,我们要从这儿出去。”一剑破天大侠站起身来,单手负于背后,另一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堵墙。
宁竹衣连忙抬起头,却见面前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墙,足有二三人那么高。她转头看看,附近也没什么能出入的小门。
“大侠,我们要从这儿出去啊?”宁竹衣纳闷地问。都没有门,要怎么走?
“正是。”大侠说。
宁竹衣疑惑地抬头,又看了看面前的高墙。
看着看着,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心思:莫非……
莫非,大侠是要带着她,飞檐走壁,从这墙头直接飞过去?
武侠话本子里的诸位侠客,那个不会点水上摘花、踏空行云的功夫?难道身旁这位又陌生、又熟悉的一剑破天大侠,也会这些招数?
宁竹衣的心底立刻涌起了小小的兴奋之情。
要是当真如此,那可真是——潇洒无比,侠气万丈啊!
宁竹衣搓了搓手,满眼期待地说:“大侠,咱们快飞过去吧!”
“飞?”一剑破天大侠的声音有淡淡的疑惑:“什么叫‘快飞过去’?”
“咱们不是从墙头飞过去吗?”宁竹衣怔怔问。
“这位姑娘,在下虽会点江湖功夫,可人,哪有会飞的道理?”大侠疑惑地说。
“啊?”宁竹衣皱眉:“不是飞过去,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这么高的墙,又没有门,总不能在这儿把墙给踹塌吧!
“姑娘莫急,自然是有办法出去的。”一剑破天大侠语气淡淡的。只见他一拂白袖,走到一丛挨树边,轻轻将那丛小树枝拂开了,指了指树枝后头,道:“咱们就从这儿出去吧。”
宁竹衣大奇,赶紧凑过去看。
接着,宁竹衣兴奋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
狗洞。
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就开在那个小墙角里,恰好能供一个人爬行通过。
宁竹衣:……
“大侠,咱们……”她讪讪地问,“要钻这个洞啊?”
“是。”大侠说。“我就是这么进来的。”
宁竹衣彻底沉默了。
她扫了一眼一剑破天大侠的膝盖,发现那白色的裙摆上还沾了点泥巴。用脚趾想也知道,这一定是在钻这个洞时沾到的。
“宁姑娘,我们快出去吧。”大侠没注意到她的小失望,已经一撩裙摆,往洞的方向蹲了下去。
宁竹衣没办法,也只好趴了下去,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往洞外爬。
一边爬,宁竹衣一边想:这真是一点都不侠客!哪一家的大侠,竟然还要爬狗洞的啊!
好一通费力,两人才一前一后从这个小洞里钻出来。等宁竹衣站起来时,发现这儿已是公主府后的长街,毗邻着两家高门大户。
这里不再是长公主的地界,宁竹衣悄悄松了口气。她一边低头拍膝盖上的泥土,一边嘟囔道:“大侠,谢谢你来救我啊。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救我呢?你对我这么好,总得有个原因吧!”比如——
你就是豫王府的世子爷。而宁竹衣呢,对你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是你的大姐头。
白衣飘飘的大侠微微低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阵喧闹声——“在那!就在那!”“那个宁家的女人跑出来了!”“快抓回去!趁着长公主还没发觉!”
宁竹衣微惊,抬头一看,便瞧见长公主府的守卫们从街道那头的侧门处涌来。
一剑破天大侠也微微一愣,像是没预料到二人这么快便被发现了。于是,他连忙转身,向一旁的巷子急步而去。
快步行了一阵,他发现宁竹衣还愣在原地,便催促道:“宁姑娘,跟我来!”
宁竹衣这才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态。
但大侠却等不及了,竟伸出手来,直直地扣住了她的掌心,拽着她便往那条深深的小巷子里走。
宁竹衣只觉得自己掌心一热,五指便被男子紧紧地攥住了。淡淡的暖意从那人的肌肤上递了过来,不自觉的,她的心开始咚咚轻跳。
这人怎么胡乱拉她的手?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匹马儿。那马是棕褐色的,皮毛顺滑,挂着赤色的鞍具,绳辔镂金,很有气派。宁竹衣看着这匹马,有些傻眼了:“大侠,我不怎么会骑马啊!”
大侠沉默了,好像有些意外。
可留给他无措的时辰并不多——巷子的拐角处,公主府的侍卫已经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个个都使足了劲头拔步狂奔,生怕因为丢了宁竹衣而被长公主责罚。
“你们给我停下!不准跑!”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侠思考片刻,伸手轻轻一环宁竹衣的腰,将她利索地往马鞍上一扔:“冒犯宁姑娘了。”
宁竹衣腰上紧了一瞬,眼前的景象便跟着抬高了。下一刻,她就侧坐在了马鞍上头。
等她坐稳了,一剑破天大侠也翻身上了马,潇洒地勒住缰绳,重重一策,又道:“宁姑娘,坐稳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驾——”
马儿长嘶一声,迈开蹄子,向着小巷的前方奔去。那群涌来的侍卫原本都要抓着宁竹衣的衣摆了,现在却扑了个空,还被马蹄扬起的灰尘糊了满脸。
不过是片刻呼吸的功夫,宁竹衣与大侠所骑的马,已经奔出了狭窄的巷子,冲向了鸳鸯湖畔的小道。
马蹄颠簸,宁竹衣紧紧抱着马脖子,防止自己被甩下来。她不怎么习惯骑马,总觉得心里怪慌乱的。可同时,她又暗暗觉得兴奋。
这马疾驰得那样快,两旁的湖水柳树,都和飞似地往后倒去。而一身白衣的“一剑破天”大侠,就坐在她后头策马,斗笠下的白纱飘飘扬扬。
这模样,真是像极了女侠与心上人远走高飞,此去江湖,不再问庙堂之高。
“宁姑娘,方才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三番五次救你吗?”马儿奔过一道白玉长桥时,大侠说话了。
“嗯,大侠,我确实是想知道……你为何要救我?”宁竹衣艰难地伸出手,理了理耳后被风吹乱的发丝。
“没什么特殊的缘由。”大侠淡淡地说:“所谓‘侠’,便是扶强除弱,伸张正义。路遇不平,便当伸手相助,无论对方高低贵贱,身份如何。我见宁姑娘遇上麻烦,那当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宁竹衣微微一愣。
片刻后,她的心底有了一丝淡淡的激动。
什么叫大侠啊!什么叫大侠!
这就是真正的大侠!
她之前竟然觉得,这位一剑破天大侠之所以会三番五次地来救她,是因为她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所以他才会如此重视她。
现在一听,分明是她把大侠想得太狭隘了!完全不是那回事儿嘛!大侠可真是无私又博爱啊!
第31章 回到王府 阿辰送你的东西,你用就是了……
马儿踏踏疾奔, 穿过大街小巷,逐渐近了豫王府。终于,伴着一声“吁”, 一剑破天大侠在豫王府附近的小巷子里勒马停下。
“我就送你到这儿吧。”大侠扶了扶斗笠, 淡淡道。“我不是这豫王府的人, 就不送你进去了。”
附近的屋檐砖瓦都眼熟, 宁竹衣稍稍放下了心。
她想下马,无奈何不通马技, 于是她只能笨拙地抱着马脖子往下滑,两只脚就和两根不听话的木棍似的, 左放右放, 都找不着合适的地儿。
她把一只脚尖踮在地上, 人慢吞吞地往下落。就在这时,马儿竟然不耐烦地扬起前蹄, 用力地甩了一下脖子——
噗通!
宁竹衣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像是一条从砧板上弹下来的鱼。
屁股隐隐作痛,宁竹衣“哎哟”“哎哟”地小声嚷着,恼火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堂堂宁氏一族的小姐, 竟然被这匹马甩在了地上!
这也太丢人了!
她正在心底暗恼, 忽听得一剑破天大侠的斗笠下传来一声嗤笑。这嗤笑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倒和李贺辰平时那高傲的笑声有些相似了。
宁竹衣立刻皱起眉, 拿质疑的目光看向一剑破天大侠:“你笑我?”
大侠身影微愣,立刻淡然道:“姑娘听错了,在下不曾笑。”
宁竹衣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屁股上的灰,一边说:“我没听错,你就是笑我了。”
大侠沉默了。
片刻后, 大侠说:“姑娘,我们武林中人,光明磊落,绝不会背地里嘲笑他人。”
宁竹衣:……
还真有脸说!
她正露着一脸鄙夷色,马上的大侠忽然道:“宁姑娘,你鬓边的发簪很衬你。”
宁竹衣愣了下。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发簪,心思有些复杂。
这发簪所用的珍珠和碧玉,都是李贺辰送她的。但迄今为止,她还没找到道谢的时机。
“是吗?”宁竹衣露出了笑容,“我也很喜欢这发簪。”
她的笑容很淡,但却没有分毫作伪,透着丝丝缕缕的清甜,像是一朵攀在篱笆上的牵牛花。马上的侠客看着她,似乎愣神了。
正说着,豫王府的侧门那头忽然传来了守卫的惊呼:“是宁小姐!宁小姐回来了!”“快去知会王妃娘娘!”
宁竹衣侧头一望,就瞧见几个守卫激动地往外奔来。见到这番景象,一剑破天大侠轻轻地点一下头,道:“宁姑娘,你快些回去吧,王府的人应该已经等急了。”
宁竹衣问:“那你呢?”
大侠道:“自是回到这方天地里去。人之所在,便是江湖。”
宁竹衣似懂非懂地点头:“噢,那,那你慢走。还有,谢过大侠救命之恩!”
大侠潇洒地策了马,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宁竹衣看着他一人一马的背影,心里道:她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人了。
*
春熙堂里,正是一阵吵闹景象。
“王爷,这永荣长公主也太不像话了!光天白日之下,竟在京城里将宁家的姑娘绑回家里关着,这是什么事儿呀?”豫王妃扯着手帕,恼火无比。
豫王坐在南窗下,手里盘着佛珠。他近五十岁的年纪,面孔方正,隐约能见到年轻时的俊朗。此时此刻,他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不快。
“长公主一向跋扈,再这样下去,迟早惹出事。”豫王声音沉沉道:“便是为了皇上的圣明,也不能叫长公主这样胡闹下去了。”
那头的豫王妃咬牙切齿道:“我派人去长公主府上要人,那长公主的丫鬟还装傻充愣,说没见过府邸里有那样一号人!可衣衣明明是她带走的!要是衣衣有什么闪失,我要怎么和阿芙交代?”
角落的圆凳上,李燕婉低头坐着。她面色微白,轻声道:“母妃,竹衣妹妹……是不是替我受的罪?我听闻,长公主爱慕周家三公子已久……”
豫王妃道:“谁知道呢!”说罢了,她绞了下帕子,又转头问外头的婆子:“阿辰回来了吗?”
婆子道:“方才回来了,不过世子说他累坏了,得先歇息。”
豫王妃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歇息,还歇息呢!把他叫起来!这么要紧的事儿,他怎么能管自己蒙头大睡!”
当初阿辰还说什么,要她帮衬着将衣衣留在王府里呢。自己都这样不上心,她这个做娘的再急,又有什么用?
春熙堂里正吵闹着,外头忽然传来宁竹衣的声音:“王妃娘娘,我回来了。”
豫王妃微愣,向外一瞧,便看见一道娇小身影踏上了春熙堂的石阶,正是被长公主带走的宁竹衣。
“衣衣!”豫王妃露出喜色,立刻迎了上去:“你回来了?长公主放你出来了?”说罢了,又拿手去上下摸宁竹衣的脸,焦虑道:“长公主对你做什么了?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宁竹衣摇头道:“伤是没伤,就是有些饿。还有……”她皱紧了眉,不安道:“山楂还在长公主府里,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豫王妃稍稍松了口气,但面色还是不好看:“真是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燕婉也急匆匆站起来,垂着眉道:“竹衣妹妹,你……你替我受苦了。兴许那永荣长公主,原本想对付的人是我……”说完,她便露出一副伤心模样来。
宁竹衣连忙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燕婉姐姐不必担心。也就是山楂那丫头,叫我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