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沙弥的掌心躺着一个端端正正的镯子, 镯身极小, 绿玉柔润。这镯子大体完好,只是上头有一两丝裂缝, 显见是被那大乌鸦叼走时所磕的。
一见到镯子,粉衣小姐便露出喜色。待瞧见镯子上的裂痕, 她又露出了伤心之色。
“这样的裂痕, 连修补都修补不得, 可该怎么办呢?”粉衣小姐满面愁容。
“小姐,俗话说‘碎碎平安’, 这兴许是什么好兆头呢。”翠衣丫鬟忙劝道。
镯子找回来了, 那粉衣小姐便羞赧地向苏玉鬟道歉,说不当误会了她,又谢过宁竹衣帮忙指点, 这才让小沙弥从后山乌鸦巢穴里巡回了玉镯子。
“不用谢, 客气什么。”宁竹衣这般笑道。
但苏玉鬟却不解气,愤愤独站在一旁。
很快, 这粉衣小姐便携着泼辣丫鬟一起走了。
待人走干净了,佛殿里便清静下来。宁竹衣想坐下来歇歇,此时,却有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宁大小姐,不知我可否问一件事?”苏玉鬟站在宁竹衣面前。
一旁的李贺辰见了,便上前不耐的阻拦道:“苏姑娘, 你又想做什么?”
他这副护短的架势,让苏玉鬟的身形流露出一丝踌躇。
可偏偏这时,外头的豫王妃唤他过去。李贺辰瞧瞧外面的母妃,又看看宁竹衣,颇有些犹豫该先去何处。
宁竹衣见状,便道:“世子,你去娘娘那儿吧。这边我应付的来。”
李贺辰确认再三,这才对苏玉鬟道:“苏姑娘,别让我知道你再找衣衣的麻烦。明白了?”
丢下这句话,他才姗姗离去了。
苏玉鬟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不屑。等他走了,她便满面复杂地盯着宁竹衣道:“宁大小姐,你方才为何替我说话?我可不觉得你有这般好心。”
宁竹衣拿袖口扇了扇风,答道:“我又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又不是你做的,为何污蔑你?”
苏玉鬟的眉皱得更紧了:“你不是厌我入骨吗?趁着这次机会,将我按入泥土中,不好吗?”
宁竹衣愣了下,接着便露出了好笑的神色:“苏姑娘,你是不是去外头哪里听了折戏,以为咱们也是那戏本子里的人物呢?你固然讨厌,但也不值得我那样做。更何况,我讨厌你,也不过是因为你三番五次找我事儿罢了,也没什么更大的因缘了。”
苏玉鬟的声音微微激动:“你不必假装,我知道你厌我,因为我是慕之公子的未婚妻,而你……而你……”
“我什么?”宁竹衣奇怪地问。
宁竹衣这副坦然的态度,让苏玉鬟稍显结巴,原本信誓旦旦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片刻后,苏玉鬟才皱眉道:“而你却心仪于慕之公子。因此,你厌我至极。”
宁竹衣沉默一下,露出生气之色:“苏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竟这样污我清白?”
苏玉鬟语塞。
她自然是没听过旁人的闲言碎语。但她那个足以预知后事的梦,却已将宁竹衣的未来之事尽数展现了。
“我不是信别人的闲言碎语,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苏玉鬟坚定道。
宁竹衣:……
瞧瞧这人说的什么话啊!
听苏玉鬟这番语气,宁竹衣知道,普通的辩解是不能叫苏玉鬟清醒的。
她得找点别的法子,让苏玉鬟意识到,并非人人都拿李慕之当块宝的。
可是,该用什么法子呢?
宁竹衣脑内灵光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
只见宁竹衣在窗边的小凳上慢慢坐了下来,手托腮,眺望远方,幽幽叹了口气,道:“苏姑娘,你当真误会我了。我另有心仪之人,又怎可能移情于慕之公子呢?”
苏玉鬟微怔:“……啊?”
另有心仪之人?谁?
宁竹衣见她吃惊,连忙趁热打铁,将双眉蹙起,神色愈发幽怨:“慕之公子于我,也不过是个只说过几回话的人,我怎可能为他牵肠挂肚?反倒是别的人,明知我心如何,却不闻不问。”
语罢,她又悄然叹一声气,那叹息之声,彷如晚风落地。
饶是苏玉鬟自恃知悉《扶摇弃妃》的故事,可如今也不由得在心底有了疑虑。
看宁竹衣这模样,仿佛是对他人倾心相许,却被那人辜负了似的。
可问题是,那男子是谁?
苏玉鬟皱着眉,迟疑地问:“敢问……宁大小姐口中之人是谁?”
宁竹衣露出苦笑,神色仿佛吃了莲子一般。她不答,只是将目光向窗外投去,眼神依稀带着丝丝眷恋。旋即,那眉宇间的眷意,又化作了几分仇怨……
她不答,只望着远方,这反倒叫苏玉鬟心中略信了几分。
看样子,宁竹衣确实是别有个恋慕之人。
就在这时,窗外有个男子经过。宁竹衣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李贺辰。他正随着一个和尚一道往前走,看起来是要去代豫王妃请香。
不错!来得正好!
宁竹衣立刻轻轻“呀”了一声,脸上露出温柔笑容,然后,她将眼神光黏到了李贺辰身上,久久不放,仿佛是瞧见了心上人的模样。
她的表情有变,由哀怨变作柔和,苏玉鬟自然发现了。待苏玉鬟看到李贺辰的身影,她不由微抽一口气:“宁大小姐,你喜欢的人,不会是世子殿下吧?”
宁竹衣微怔一下,旋即以袖掩面,低声呵斥道:“别……别这般说。”
话虽如此,可她这副被人道破心事的羞样,却叫苏玉鬟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没错,和《扶摇弃妃》的故事中不同,宁竹衣喜欢上的竟不是李慕之,而是李慕之的弟弟,李贺辰!
只见宁竹衣微蹙双眉,语气矫揉地说:“我很小的时候,便与世子相识了……自小时起,他就对我很是呵护。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都让着我。”说罢,她语气一转,眼眸中流露出愁态:“可如今长大了,却似乎已回不到从前……”
苏玉鬟彻底怔住。
李贺辰身为豫王府世子,身份高贵,容貌俊美,不比李慕之差。
若非她知道李慕之日后必然飞黄腾达,她也定然会更青睐世子。
由此想来,宁竹衣喜爱上世子,也并非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等一等……
她隐约记得,世子有一个自小爱恋的女子,那女子与皇家有所瓜葛,死后下葬罪陵,不得还与家中。而世子为了带走那女子的棺椁,与李慕之最终和解……
莫非,这“与皇家有所瓜葛”的女子,便是《扶摇弃妃》中的贵妃宁竹衣?!
苏玉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事情竟如此顺当地理通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眼下她所了解的事儿,竟与《扶摇弃妃》完全不同。莫非,这梦竟然也有如此不准的时候吗?
苏玉鬟露着古怪神色,道:“宁大小姐,你既然喜欢世子,又何必入宫选秀呢?”
宁竹衣苦笑愈浓:“苏姑娘,许多事儿,身不由己。”
短短一句话,似乎藏着无数无奈怅惘,足叫人浮想联翩。
苏玉鬟不禁猜测道:“难道……世子眼下,尚且对你无意?”
宁竹衣摇头道:“苏姑娘,这些有损女儿家清誉的事,还是不要说了。”
苏玉鬟立刻急切道:“我说话做事,从来堂堂正正。你既然愿意将这些事告诉我,那我定然守口如瓶。便是有鞭子抽我,我也绝不说出口。”
宁竹衣听了她的话,心底略微咯噔一下。
这么夸张?鞭子抽她都不说?
不过,《扶摇弃妃》中的苏玉鬟好像确实是这个性子。她固执而倔强,总爱为了心中的正义与他人作对。
宁竹衣又哀哀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唉……”
这话说的曲曲折折,含蓄内敛,仿佛藏着千头万绪。
苏玉鬟的眼神,因为这句话而瞬时变得复杂。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来,是世子辜负了这宁竹衣!
也不知道他做了何等薄幸之事,才让宁竹衣露出这般表情。
没想到世子看似痴情,却还是这么一个拎不清的主儿。等回头宁竹衣死了,人进了棺椁,他才幡然醒悟,但已追悔莫及。
“苏姑娘,今日这些话,你万万不可对别人说。”宁竹衣站起来,体贴地说:“这些事情,我只与你一人说过。若非你误会我对慕之公子有意,我也不会倾吐真心言语。还望苏姑娘……万万保密。”
她这番话的目的很简单:她只对苏玉鬟说过这件事,倘若流传出去了,那便是苏玉鬟的嘴巴不严实,十分好判断。希望苏玉鬟能憋着些,不然,她定然算账。
苏玉鬟僵僵立在原地,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冲击。而宁竹衣则淡淡一笑,拂衣而去,并未再多言。
傍晚之时,一行人从望云寺回了豫王府。
下马车之时,李贺辰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瞧,却见是苏玉鬟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看个不停。
他被看得有些受不了,索性走到宁竹衣身旁,借她挡住苏玉鬟的眼神。
“这苏姑娘是怎么了?一直怪怪地盯着我看。”李贺辰不解问。
“不知道,”宁竹衣面不改色地回答,“可能是觉得你看起来像是个负心人吧。”
“我?负心人?”李贺辰大为不解:“这是何故?”
但宁竹衣却没解释,只是偷笑一声,然后飞快地踏入王府里去了。
第41章 姻缘灵验 咱们王府上,怕是没这样一个……
从望云寺回来后, 豫王妃便做下了打算,要将苏玉鬟送去李慕之的府邸。
这消息一出,王府上的人都很是欢喜。有的是替苏玉鬟高兴, 有的则是庆幸挑剔的主儿走了, 日后可以少挨些骂。
苏玉鬟似乎也很是高兴, 已开始收拾起行李来了。兴许, 她早就不想待在这豫王府了吧。
宁竹衣听闻此事,也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 她本就有烦心事,倒也没太多打听苏玉鬟的去留。
自打从望云寺回来后, 她便会时不时露出惆怅之色。哪怕原本是高高兴兴的, 也会突然叹口气, 然后独自坐在窗边发呆。
这样的次数多了,山楂难免忧虑:“小姐, 您近来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小姐从来吃得多, 最近饭量都小了不少,实在是反常。
山楂起初问时,宁竹衣敷衍道:“苦夏罢了, 没什么胃口。”
可后来, 她敷衍不住了,只能托着脸闷声道:“我只是在想那望云寺的姻缘签, 到底灵不灵验呢?”
“小姐好端端的,担心这个干吗?”山楂不解。
“我……唉。”宁竹衣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在愁些什么,只好想外头放去目光。
初夏微炎,红露居的枝稍泛着翠色。从月洞门望出去,便能瞧见小湖泊上一片荷盘, 在日头下露珠生辉。
那望云寺的大师说了,世子的姻缘好事将近。
也不知道……
他的好事有多近?他又要娶何人?
这些话,她自觉不能说出口,哪怕是对着山楂亦然,不然,多少有些奇怪。
她思虑一阵,犹豫地开口道:“没什么……不过是,想着我要不要去望云寺求一支姻缘签,看看我的姻缘如何。”
闻言,山楂露出揶揄之色:“小姐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顿一顿,山楂脸上的戏谑之色更甚:“莫非……是小姐有心仪之人了?”
这句话,叫宁竹衣的脸微微一红。“别胡说。”她立刻嘟囔一声:“小丫头片子,瞎猜什么呢?”
山楂与她关系亲近,被斥了一声,并不见低头,反倒小声戏谑道:“小姐,就让奴婢猜一猜吧?莫不是那位一剑破天大侠?”
“啊?”宁竹衣没想到她这么说,露出古怪表情:“你为何这么说呀……”
哪怕是猜李贺辰也好呀,怎么猜那个一剑破天大侠呢?
哎,也对,山楂可还看不透这两人的关系呢。
听宁竹衣这么问,山楂脸上的笑意愈甚了。“小姐从小向往江湖,又爱那些行侠仗义之人。这位白衣大侠,不是正合了小姐对英雄儿女的向往?”她露出一副极为了解的样子:“更何况那位大侠三番五次救小姐于水火之中……”
山楂越说越顺畅,竟把一剑破天大侠几次英雄救美的事迹都说了个遍,甚至把那老长一段“如今尘世黑暗,毁崩在即”的说辞都倒背如流。
最终,山楂呼了口气,下了个论断:“小姐要是对大侠心生好感,那也是正常的!”
这振振有词的话音一落,宁竹衣便觉得有些心虚。
没错。心虚。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面对山楂这番说辞,竟会有做错事一般的感觉。
“没……没呀,”她把目光四处乱放,“那大侠和我也不是什么熟人,我连他长什么样,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万一他今年五十有二,年纪都可以当我爹,那该怎么办呀……”
“怎么会!那大侠虽不爱说话,可听声音也知道,一定是个年轻人!”山楂笑道:“等大侠下次来救小姐时,小姐趁机多问问吧!”
宁竹衣正欲说话,忽听得一阵石子滚动之声,像是有人从窗外经过。她微微一惊,侧过头去,却只见到一袭蟹壳青色的身影掠过。
“谁呀?”她纳闷地喊了下,却无人应答。
*
与此同时,李贺辰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