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皇帝的面色微变:“什么死不死的,这是什么话!这周景昂除了脸好看些, 还有什么好处?你就这般倾心于他?前次你对宁家那姑娘无礼,也是为了周三的缘故!”
永荣听了,眼眶泛起通红之色,眼泪珠子险些就啪嗒啪嗒落下来:“皇兄,除了他,我谁都不想嫁。若是我此生不能做他的妻子,我也不知道,来日我会做出怎样的事儿来!”
皇帝听了,顿觉得头疼不已。永荣与他一母同胞,他本就多关爱些,于择偶之事上自然更是谨慎,可偏偏永荣喜欢上了周家的三公子,那周三女人无数,肯定不会对永荣好,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永荣被骗了去?多少得拦着点。
但永荣却这样不懂事!听听,她说得这都是些什么话?
“罢了,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皇帝不愿再多谈,挥手斥退了永荣长公主。
等永荣长公主下去了,他朝外头唤了一声:“李慕之!”
门应声而开,李慕之无声地步入,问:“皇上有何吩咐?”他低头抱手,模样不卑不亢。皇帝看着他,心底便觉得很是欣赏。
这个金羽卫的中郎将很懂事,一向来明白他想要什么。哪怕是那些会被太皇太后拦着的事,他也愿意为自己去做。
先时他想去洛水边遇仙,瞧瞧传说中的洛水女神是什么模样,最好能借由女神登入仙道,可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拦着他,一个劲儿说他异想天开,真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堂堂帝王,连寻仙问道的资格都没有,这皇帝做了还有什么意思?
还是李慕之懂事些,明白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想起李慕之先前寻来引荐给自己的几个丹药方士,皇帝的心底更是满意。
若是那几个方士真的能炼出登仙飞升、长生不老的药,那他定然要好好嘉奖他们。
“李慕之,你派人紧盯着永荣,免得她真的做什么傻事。”皇帝一边想,一边吩咐道。
“是。”
吩咐完了这事,皇帝总算稍稍安了心,琢磨道:“近来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倒不如去北边的行宫避暑。”
李慕之附和道:“北上的船只一直备着,皇上若想动身,随时都可以。”
闻言,皇帝露出赞许之色:“做的不错。既如此,就派礼部的人去安排起来吧。”
*
苏玉鬟从豫王府消失后,豫王妃没少花精力去找她。可人也派了,京城也翻了,愣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无奈何,这件事只好拖了下来。
天最热的时候,宫中传来旨意,皇室贵介,并几家名门公卿,一道搭乘船只,沿河北上,去往庆丰行宫避暑。
这庆丰行宫修建于前朝,本是某位太后的清静之所,因为地处山阴之下,凉快得很,邃被李氏王家当做夏日避暑之地。
要想去庆丰行宫,坐船走水路是最快的。得了宫里的命令后,豫王府上下便收拾起坐船和避暑的行囊来。
宁竹衣从没坐过皇上的船,因此心底颇有些新鲜劲。与她相反,一听要坐船,李贺辰的面色就不怎么好。
要出发去码头的这天,宁竹衣见李贺辰脸色难看,便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觉得船上又热又窄,不想待在船上罢了。”李贺辰的回答轻飘飘的。
“皇上的船,怎么会又热又窄呢?我听燕婉姐姐说,皇上的船,就算装二百个人都不在话下。”宁竹衣好奇地说。
“你没坐过,当然不知道。总之,那船就是又热又窄。”李贺辰道。
宁竹衣正在纳闷,恰好李燕婉提着帕子过来了。一见到李贺辰,她就关切地问:“阿辰,你晕船最厉害,要是当真不能去,就还是留在王府里吧。”
李贺辰:……
宁竹衣:……
宁竹衣的神色瞬时变得复杂了些:“什么啊,原是你这么大了还晕船。算了,人晕船也是常见的,你不必逞强。”
李贺辰皱眉:“我早不晕船了,不必留在王府里。”
开玩笑,这次李慕之也要去船上。他若不去,必然会出事儿。
宁竹衣见状,微微唏嘘一番,没有多话了。
马车悠悠而行,很快到了登船的码头。
宁竹衣下了马车,便瞧见一条宽敞的河道,清碧色的河水被这河道送往北方的天际。靠岸的水面上,一列皇家御船一字列开,气势俨然,依稀有群马之象。
这里靠近宫中,并无闲杂之人,唯有赤色高旗在风中猎猎而响。不远处,各家王府的女眷子弟相继下车,携着丫鬟仆从,沿着长长的木板子往船上走去。
临水之地,清风舒畅。夏季的闷热之意,都被河上的水汽拂散了。
“这么大的船……”宁竹衣仰头望着那些船,新鲜极了。
这些船小的有二层,大的有三层,俱是雕梁画栋,精美至极。船头盘着飞龙翔凤,顶上立着龙之九子,绿璃红柱,竟像是将宫宇殿舍挪到了这水面上来。
“衣衣,你通水性吗?”豫王妃原本正在命令仆从搬运东西,见她望着大船发呆,便笑眯眯这般问:“要是水性不好,可记得别在甲板上到处乱走。”
宁竹衣忙道:“王妃娘娘放心,我会水。”
洵南多水,她很识水性。不过那里的水上,只会有小小的乌篷船,或者只能载几个人的画舫,慢慢摇入湖上的一片碧荷中,不会有眼前这般壮阔的景象。
很快,便轮到豫王府的人上船了。宁竹衣跟着豫王妃,一道踩着木板上了船。人还没站稳,一旁忽然来了个老嬷嬷,笑眯眯道:“宁家竹衣小姐可在?太皇太后请您和豫王世子过去说话呢。”
太皇太后?
一提起这个名字,宁竹衣就想起一个满面笑意的老婆子来。
就在永荣长公主找过宁竹衣的麻烦后,豫王妃便带着她一道去宫中见太皇太后,谎称她和李贺辰要定下婚事,这才令永荣长公主得了惩戒。
那之后,宁竹衣还烦恼过若是太皇太后问起婚事,她该如何回答。庆幸的是,她一直没机会与太皇太后相见,自然也就不必考虑这桩烦恼。
没想到这会儿,太皇太后竟然逮着了机会,要见她和李贺辰!
莫不是又想问“几时过明路”?
这可怎么办?
宁竹衣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豫王妃。
但豫王妃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道:“阿辰,衣衣,你们先去吧。母后为人和蔼客气,你们不必拘束。”
李贺辰和宁竹衣面面相觑,彼此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狐疑。
太皇太后也住在这艘船上,她的房间在二层的最后头。宁竹衣、李贺辰一道沿着木楼梯上了二层,穿过铺着长绒毯的狭小走廊,进了最里头的房间。
“宁氏竹衣,见过太皇太后娘娘。”
一进房间,宁竹衣便老实行礼。
这间最里头的卧室极是宽敞,左右以屏风分了三间,一边儿是美人榻,一边儿是小佛龛。敞开的雕花木窗外,河水悠悠,碧色满目。若是不知情的人,绝猜不出这是船上的一部分。
“宁家丫头,许久没见着了。”太皇太后坐在矮凳上,身旁站着个陪侍的老嬷嬷。她穿一身深藏青色衣袍,手上缠着紫檀佛珠,看着便极是端庄贵气。她和宁竹衣说完话,又转向李贺辰:“豫王世子,你也有许久没来看哀家了。”
李贺辰忙低头认罪:“是阿辰的不是。”
太皇太后目露深意,道:“这怎么能是你的不是?哀家知道,你和其他几个不争气的堂兄弟不同,你身有要务,忙得很。”
李贺辰谦逊道:“太皇太后多虑了,阿辰自然不如堂兄繁忙。堂兄是一国之君,忙也是常见的。”
太皇太后皱眉:“哀家指的不是那些琐碎之事!哀家是说,你最争气,马上就能娶上媳妇儿了。不像皇帝,离选秀的时日越来越近了,他还嫌弃选秀的姑娘俗气,不像巫山神女。”
闻言,李贺辰的脸上浮起一丝惑色。
他马上能娶上媳妇了?他怎么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旁的宁竹衣猛烈地咳嗽了一阵,故作娇羞道:“太皇太后娘娘,竹衣与世子殿下还没定亲呢。这事儿,下次提也不迟。”
闻言,太皇太后皱起眉:“怎么还没定亲呀?哀家每次问豫王妃,都说是‘已派人去打听你父母的意思了’,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个数呢?”
宁竹衣讪笑一阵,道:“嗯……其实……其实是因为……”
她“其实”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她能怎么办呢?她和李贺辰,压根不是未婚夫妇呀,豫王妃也必然没有去问她双亲的意思,这一切不过是拿来搪塞太皇太后的话罢了。
可是太皇太后尊贵,她又不能说“我们不会成亲”,那多叫老太太失望呀。
宁竹衣眼睛微转,忽然有了个主意。她咳了咳,露出黯然之色:“其实,是这样的……”
太皇太后不解道:“是怎样的?”
“是世子殿下他……”宁竹衣惆怅道:“近来忽觉得一个人更好些,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所以……”
闻言,太皇太后的面色一变,眼底有了淡淡的恼火:“岂有此理?!”说罢了,她一脸严肃地转向李贺辰,呵斥道:“豫王世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
一旁的李贺辰:……?
发生了什么?
第54章 御船岸边 我是脑袋不好使吗?……
太皇太后突如其来的怒火, 叫李贺辰满面疑惑。
什么叫这是他的不懂事儿?他又几时说过自己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太皇太后,我……”
李贺辰正欲说话,冷不防一旁的宁竹衣狠狠地捅了他一胳膊肘。
他恼火, 正想呼痛, 却瞥见宁竹衣给他一个劲打眼色, 眼皮都要抽筋了。
李贺辰微微反应了过来。
衣衣这模样, 似乎是要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即承认他渴望自由, 因此拒绝婚事。
……
他倒是愿意顺着他,可这些话, 未免也太给自己惹麻烦了!太皇太后一直惦记着他的亲事, 眼下这般说, 不是摆明了要惹太皇太后发火吗?
李贺辰绷着脸,表情麻木。片刻后, 他低下头, 老实道:“太后太后娘娘,这确实是我的不是。”
罢了,先帮衣衣将这谎言圆过去罢。
太皇太后见他认错, 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你说你, 怎么就一直耽误着人家姑娘呢?”
李贺辰低声道:“也并非是我存心耽搁,我也是有苦衷的。我……我……功业未竞, 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军营将领,这又何以为家呢?”
闻言,太皇太后的面色稍稍缓和一些。
“男子汉么,确实是要建功立业。你会有这样的念头,说明你懂事,哀家心底也高兴。可要哀家说实话, 你府里放一个贤惠懂事的人,你才能没了后顾之忧。你一边做你的小将军,一边与宁家丫头成亲,不好吗?”
李贺辰露出恍然大悟神色,道:“太皇太后说的是呀,此前阿辰怎么没想到呢?”
太皇太后满意地笑起来:“不错,你想明白了就好。看来,你们的好事儿不远了。”
李贺辰点头道:“那就让母妃再去问问宁家父母的意思。”
一番交谈,总算是将太皇太后糊弄过去了。两人又在小佛龛边喝了一盏茶,这才由太皇太后身旁的老嬷嬷送出去。
“衣衣,这是怎么回事?”一出门,李贺辰便露出淡淡惑色,“你叫我挨太皇太后一顿训斥,总得叫我挨得明白。”
宁竹衣瞟了他一眼,道:“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主意……”说着,她就将当初豫王妃带她去见太皇太后,找借口惩治长公主的事儿给说了。
话罢了,李贺辰露出微懵神色,问:“你就没和太皇太后说过‘这事儿是假的’?”
宁竹衣摇头:“哪儿能说呢?这不是欺骗太皇太后吗?我可不敢说。”
李贺辰安静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这笑容犹如明月似的,清清爽爽。一阵水上凉风掠来,吹得他衣袍微动,宛如谪仙人一般,宁竹衣望着他,竟有些不愿动脚了。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若她当真一直不对太皇太后戳破这个谎言,那她也许就真的可以嫁给面前这个人了。
这莫名其妙的侥幸之心,叫她心脏乱跳起来。
就在这时,向前缓缓划动的船身忽然一震,李贺辰原本潇洒的面色骤然一青。他伸手扶住门框,弯腰冲着地面开始干呕起来:“呕……”
先前的贵公子风范,瞬时消失得干净净。
宁竹衣沉默。
“世子,你没事吧?当真晕船晕得这样厉害?”宁竹衣小心地问。
“没,没事……”李贺辰晃了晃身子,慢慢地直起身来。
见她如此,宁竹衣也无法,赶紧去寻豫王妃,又吩咐船上的大夫拿点晕船的药丸来。
豫王府一门皆住在船的一层,待侍从将李贺辰扶回床上,宁竹衣便有些忧虑地合上门,与李燕婉道:“世子明明晕船晕得厉害,怎么还偏要来船上讨哭吃?”
李燕婉浅浅一笑,低声若有所指地问:“竹衣妹妹,你真不知道?”
一句话,就将宁竹衣问得心跳微乱。
“知道什么……”她嘀咕了一声。
但李燕婉却不再说了,只是含笑向外走去。
因李贺辰晕船,接下来的半天,他就缩在房里闭门不出了。等到了夜晚,星幕四垂,一列皇家御船靠了岸,停泊在附近的一座城镇边。
船虽宽敞,但到底不如豫王府舒适,宁竹衣与李燕婉合住一间。她坐在靠窗的矮几边,从窗户里向外头望去,便见到几点暖光在河面上游动着,那是几搜送清水和肉菜的小船,亮着灯笼,向前摇至大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