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竹衣张望了一会儿,便按捺不住新鲜劲,站起身朝外头走去。李燕婉见了,放下手中书,问:“竹衣妹妹,你去哪儿?”
“去随便瞧瞧外头的景色。”
“小心些,可别摔下去了,外头危险。”李燕婉露出忧虑之色,“更何况,永荣长公主也在船上……”
宁竹衣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燕婉姐姐放心吧,我会水。”
说着,她便出了房间。
沿着甲板走了一阵后,她又踩着木板上了岸。岸边真是最热闹的时候,补给吃用的仆从们正如游鱼似地将东西往船上抬。不远处,依稀有万家灯火,藏匿在柳树枝叶中。她站在木板边上,好奇地张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景。
也不知道皇上所住的那艘船是怎么样的?是不是更金玉富贵?
正当宁竹衣这般猜测之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身。因着长期练拳,她的身子很是灵光,当下便听着风身转开了身子,轻轻一让。
只见一道黑影向她原本站着的位置重重一扑,但却扑了个空,难以自控地向前跌撞而去,下一刻,竟“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水花溅得老高。
宁竹衣被这变故惊了一下,有些愣住了。而那落水之人则开始胡乱扑腾着,将水花搅得到处都是。
“救……救命啊!咳咳!”
黑灯瞎火的,宁竹衣压根看不清这落水者是何人,但顾忌着救人要紧,便赶紧蹲下来伸手去拉那在水中挣扎的人。
哗啦!
又是一阵水珠子四处乱溅,水里人扑腾之声更响了。宁竹衣费了好一会儿力,才将那落水者湿漉漉的手给拽住了,想往岸上扯。
就在这时,借着一点灯火,她看清了那落水之人的脸——竟是永荣大长公主身旁的丫鬟。
因为与永荣起过纷争之故,她对这丫鬟有些面熟。如今灯火一照,她竟认出了对方的容貌来。
再想起方才这丫鬟站在自己身后的举动,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底涌起一个不妙的念头来:这丫鬟,不会是受了长公主的指使,来推自己入水吧?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她方才躲得及时,那现在这个在水里挣扎的人,就会变成她了?
宁竹衣原本拽着丫鬟的手微微一僵。
眼下的境况实在是不妙。
永荣长公主显见是要想尽法子为难她。
她要救这丫鬟倒是简单,可若是这丫鬟反过来倒打一耙,说她推她下水,那该怎么办?
不成,她可决不能就这么把人捞上来,给永荣送去任何把柄!
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片刻,宁竹衣就下好了决心。她眼一闭,心一横,将人向前一扑,索性一同摔入了水面之中。
哗啦!
冷水迎面扑来,她的身体瞬时被河水所包围。宁竹衣蹬起了双脚,让自己浮在水上。紧接着,她就开始张口大喊:“救命啊!有人推我们入水!救命啊!”
她的嗓门,比一旁的落水丫鬟还要洪亮百倍。
这一番变故,叫永荣的丫鬟都看呆了,险些沉下水去,好在宁竹衣托住了她,不至于叫她当真淹死。
宁竹衣的大喊,引来了岸上人的注意。刹那间,便有一串灯笼光涌了过来。
“有人落水了!”
“快!快救人!”
几个仆从把灯笼放在岸边,手忙脚乱地来拉人。永荣的丫鬟最近岸边,率先被拉上去,接着才是宁竹衣。
等两人湿漉漉地上了岸,各自激烈地咳着喉咙里的水,船上便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谁落水了?怎么回事?”
竟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来了。
不仅如此,她的身旁还站着个圆脸长眉的锦衣女子,正是永荣长公主。
长公主原本搀着太皇太后的手臂,一见落水者是自己的丫鬟,立刻露出慌张之色,紧张地上前道:“连翘,这是怎么了?你最小心不过,怎么会落水?”
名叫连翘的丫鬟正冷得直打哆嗦,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惧色,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是水,亦或是因为办事不力而被长公主责罚?
连翘苍白着脸,回望了一眼宁竹衣,咬牙哭诉道:“长公主殿下,奴婢不过是路过此处,便被……被……宁家的竹衣小姐……推入水中!还请殿下为奴婢……主持公道……”
这声音哭哭啼啼的,真是好不可怜,周围的人听了,纷纷大吃一惊。
永荣露出诧异之色,惊讶道:“怎会如此?先时我与宁竹衣起了些争执,我还道我二人早已冰释前嫌,谁料她竟还记挂着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闻言,一旁的仆从都窃窃私语起来。
“宁家的小姐与长公主有过节?”
“就算有过节,可推人下水也太过分了。”
“这次是个丫鬟,下次兴许就是长公主本人……”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宁竹衣幽幽的声音:“长公主,你的丫鬟看错人了吧?若我当真是那个推人的元凶,我怎么也会在水里?分明是我与连翘一道被推下去了。”
长公主愣了愣,循着声音望去,果真瞧见宁竹衣如个落汤鸡似地蹲在一旁,头发凌乱地沾在脸上。
“怎么回事?”长公主严厉的目光扫向连翘。
连翘白着脸,嘴硬道:“是,是宁小姐自己跳入水中的!就是她推我,不会有错……”
宁竹衣幽幽道:“好端端的,我自己跳下这冷冰冰的水做什么,我是脑袋不好使吗?”
连翘闭嘴了。
她哪儿知道宁竹衣怎么也跳下来了呢?
“好了,闹什么?”站在人群后头的太皇太后露出不快之色,“先送宁家大小姐回去换身衣裳,可别伤风了。永荣,你也是,你这丫鬟怎么张口就污蔑人?怎么管教的?”
“太皇太后……”永荣有些不甘心,“连翘她从不撒谎……”
“从不撒谎的人,也会有撒谎的一天。要是宁丫头当真推了人,自己下水做什么?这摆明了宁丫头也是个被推的。”太皇太后淡淡道:“连翘不分青红皂白就乱说,杖个二十也算轻了。”
闻言,连翘的脸迅速地变白了。
第55章 想得太多 只要有我在,你就绝不可能当……
太皇太后的命令, 旁人不敢置喙。一声“杖责二十”,就叫连翘惨白了脸,本就湿漉漉的身子, 更是摇摇欲坠。
杖责二十, 听起来轻巧, 实际却能要了人半条命。那实杖刑的太监个个手劲极大, 一杖子下去,简直能将人的腰都打断。
连翘同屋的宫女犯了事, 被长公主杖责十下,打完之后, 下半身都血肉淋漓的, 鲜血滴滴答答从脚腕子里漏下来, 小半个月都没法躺着、坐着。
“太皇太后,奴婢, 奴婢……”连翘有心喊冤, 却不知当如何为自己辩驳,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子。
永荣大长公主正冷眼正在一旁,用看乞丐似的眼神瞧着连翘, 那珠圆玉润的面庞上, 爬满了寒霜似的冷意。连翘一看到她这神情,心底便涌起一阵寒意。
长公主恐怕是要舍了她这枚弃子了!
自打在豫王府沾了两只蜈蚣后, 长公主便记恨上了宁竹衣,总觉得是她害得自己失了面子。眼下王族出游,她又遇上了宁竹衣,心底那点记仇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今晚,连翘陪着长公主下船散心,一眼便瞧见宁竹衣站在岸边。长公主登时便起了念头, 要他去推宁竹衣下水,叫宁竹衣吃点儿苦头,最好能一病不起,就在床上一直躺着。
可如今倒好,她竟将自己给赔进去了!
连翘正哆嗦不定,一旁的永荣长公主已冷冷地站了起来,对左右吩咐道:“连翘污蔑他人,是我管教不力,应当由我管教。来人,带下去,再加二十板。”
连翘闻言,面色刷然变得纸一般苍白,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几个太监拥了上来,拽着、拖着连翘的手臂,如拖一个篓子似的,将她给拖下去了。
*
连翘被带下去后,宁竹衣便赶紧回了船上,先脱了湿衣裳,又赶紧泡了个热水澡。
她落水的动静不小,李燕婉一早就知道了,赶忙派人备下了驱寒的姜汤,而豫王妃在前头皇上那边的船上,不便过来,只好差个老嬷嬷来嘘寒问暖。
“竹衣妹妹,我早说了,那长公主定然不安好心……”
房间里热气袅袅,宁竹衣站在屏风后头,将挂在屏风上的干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而屏风前,李燕婉满面忧色,烦恼道:“这下好了,与长公主的梁子越结越深,这该如何是好?”
宁竹衣套好了衣裳,带着一身水气从屏风后走出。“她要寻我麻烦,我哪里躲得过?初一还是十五的差别罢了。”说着,她顺了下湿漉漉的发丝,低声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说着,屋子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有人道:“宁家小姐在吗?”
宁竹衣挂着擦头发的帕子便去开了门。等门扇吱呀一开,她冷不防便对上了长公主微泛霜意的目光。
“宁竹衣,出来说话吧。”长公主瞥她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
宁竹衣的心底微绷。思虑片刻后,她便攥紧了拳,跟着长公主往外头走。
长公主孤身一人前来,身边连个丫鬟嬷嬷都没有,若要出了什么纷争,这金娇玉贵的公主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更别提这里又临着太皇太后的住所,稍有差池,便会惊动太皇太后。
宁竹衣便这般跟着长公主走到了船舷边。从这儿望出去,便能瞧见岸边星星点点的灯火夜景。
长公主在船柱边站定了,面色冷冽地望着宁竹衣。她比宁竹衣略高些,望着宁竹衣的眼神也颇为居高临下。
“宁竹衣,今夜是你运气好,逃过一劫。他日,我就不知道你是否会如此幸运了。”长公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得罪我的人,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宁竹衣眉心轻皱。
见她神情如此,长公主唇角一勾,道:“我听闻,你想嫁给豫王世子?”
宁竹衣愣了下,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还没过门,便敢对我这般不客气。要是等你嫁进了豫王府,岂会将本公主放在眼里?”永荣长公主冷笑一声,说:“你死了心吧,只要有我在,你就绝不可能当成这个豫王世子妃。”
长公主的威胁之言满是冷意,但宁竹衣听了,心情却一阵尴尬。
啊这……
长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可没说过要做豫王府的世子妃啊!
怎么这番传言,如今都传进长公主的耳朵里去了?
“这些事儿,长公主便不必操心了。”宁竹衣讪讪道。
“怎么,怕了?”长公主嗤笑一声,眼底有着讥诮之色,“不能嫁进豫王府,你便低头了?看来,你也不过是个爱慕权势之徒。”
宁竹衣愈发尴尬。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长公主未免想得也太多了!
就在这时,走廊侧传来了一道男声:“在说些什么?”
只见一道高挑身影,扶着走廊的墙壁慢吞吞地挪了出来,竟是晕船晕了一整日的李贺辰。
自打上了船开始,他便躺在床上不动弹了。此刻起来,似乎也是强撑着的,脸色泛着点淡淡的青色,像极了整夜不睡的模样。
不过,他的皮囊好看,纵使是这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也颇有贵介公子的风采。
一见他出来,宁竹衣就紧张道:“世子,你怎么出来了?你晕船晕得那么厉害,还是回去休息吧。”
李贺辰却皱眉道:“我晕不晕船再说,你先说说方才你都在聊什么?什么叫‘绝不嫁入豫王府’?”
宁竹衣低头,小声道:“不是我说的。谁说的,你找谁去。”
李贺辰将目光转向了永荣大长公主,皱眉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长公主见了李贺辰,却并不显得慌乱,反倒更胸有成竹:“豫王世子,这京城中怎样的千金闺秀没有?你要是想娶妻,大有人愿意。这宁竹衣也没什么好的,不要便不要了。”
王室子弟众多,其实长公主与李贺辰也不大熟悉。但他们至少是同姓之人,关系比宁竹衣要亲近些。因此,长公主自认能说服李贺辰。
“不必了,”然而,李贺辰却这般道,“我觉得衣衣甚好,京中没别的女子比她更适合了。”
他的神色肃穆,像是在天地之前祭祀般庄重。
“你——”长公主立时露出不快之色来。
而一旁的宁竹衣则愣了一下,心咚得跳重了一拍。
李贺辰说得这是什么话?
是想故意气一气长公主,还是……
她咬了咬下唇。
李贺辰却没再多解释,而是对宁竹衣道:“衣衣,夜里风大,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这句话,叫长公主气得愈发不轻。
她虽与李贺辰的关系不大好,却也知悉这个堂弟待外人都是冷冷清清的。可如今他却对这宁竹衣这般关心,简直像是巴着要娶人家似的,真是丢人!
望着二人相继入船的身影,长公主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恼恨之色。
*
“我听闻你落水了,怎么回事?”走廊上,李贺辰驻足询问。
夜里风大,一阵水风穿过长廊,吹得他衣袍轻晃。他的眉目,在月色下显得很是清俊。
宁竹衣捻起自己湿漉漉的发丝,讪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失足滑下去了。”
与连翘的那些个纠葛,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叫李贺辰担心。他现在晕船呢,经不起多想。
但李贺辰的面上却浮出淡淡肃色来:“实话实说。”
明明他的声音也不重,却莫名有种威严,叫宁竹衣像是做贼似的,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