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想起了从前王妃派人教导她学习“如何做世子妃”的种种, 心跳不由快了些。
“我们宁家的家世,与世子是匹配的来的,你嫁给世子,那也是门当户对,不必心慌。”韩氏搂过女儿的肩,开始掰手指:“世子便是将来的豫王,豫王手下有领地,还有数不清的田产奉石。嫁给世子,不比入宫做皇后差。”
宁竹衣听母亲这么高兴,心底不由嘀咕道:先前母亲还希望她入宫,眼下主意却转得这么快,也不知道豫王妃娘娘到底给母亲吹了多少耳旁风?
“呀,虽说这宫是不能入了,但能做豫王府的世子妃,倒也算是个好归处。”韩氏眉飞色舞地说:“更何况我与娘娘相熟,你做她的媳妇,她必然不会亏待你。不像别家婆婆,非要将新媳妇儿磋磨得人不人,鬼不贵的样子。”
宁竹衣低眉说:“谢过母亲与娘娘成全。”
“这叫什么‘成全’?你与世子能好好过日子,我们当爹娘的就放心了。”韩氏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余下的,便只剩下你要入宫的麻烦事了。先时爹娘打点得太过,连宫里头的嬷嬷都塞了银子,只要你去选秀,便能将你的牌子翻着个儿送到皇上的眼前。眼下你不想入宫了,这就成了件麻烦事……”
宁竹衣心头一紧,问:“那,那该怎么办?”
韩氏笑起来:“这你便不必操心了。母亲与豫王妃自会想办法的。”
听韩氏这么说,宁竹衣微微放下了心。再看韩氏时,脸上也带了丝笑容。
韩氏见了,拿手指刮她脸蛋,笑道:“姑娘长大了,自己想嫁人了。做母亲的,可真是留不住呀……”
*
更晚些时候,宁竹衣提着一盏灯笼,出了红露居的大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园子里只余下夏虫的魆魆声响。她提着蜡纸灯笼一路缓行,等近了假山丛时,她瞧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李贺辰矗立在一丛紫薇花旁,衣袍被夜风徐徐吹起,发丝边的垂珠亦轻舞不定。
“世子。”宁竹衣将灯笼放在脚边,快步走了上去。两人的影子在月下靠得很近,像是要融在了一块儿似的。
李贺辰垂下目光望着她,道:“今日母妃已与宁夫人商量好了。待选秀之时,想法子让皇上将你指给我,做我的正妃。”
宁竹衣听了,嘴角偷扬一下。旋即,她侧过头,若无其事道:“哎,我也不过是请你帮忙,让你假意与我订个婚,好让我不要进宫。等选秀的风头过了,这婚约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要退了我,再娶八十个侧妃,我也管不着的。”
李贺辰听了,微微失笑:“八十个侧妃?你当我那么有空?一个我就应付不过来了,还八十个……”
宁竹衣挑眉:“我哪里知道你想要八十个还是五十个,总之不关我事。”
李贺辰看着她这副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宁竹衣当真以为,这婚约定下后,还有任何解除的可能吗?来都来了,那就留下来吧,不要再走了。
宁竹衣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和李贺辰通过气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在假山丛站了许久,才各自提了灯笼,想要回屋里去。
宁竹衣往外走时,忽然听得假山外传来一阵满是戒备的轻轻声响:“阿秀,你将这封信送到周府去,万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女声分外耳熟,竟是李燕婉的。
宁竹衣愣了愣,赶忙与李贺辰步出了假山丛。只见假山外头的小径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个儿的端庄,正是李燕婉。矮个头的娇小,乃是李燕婉的丫鬟,阿秀。
此时此刻,李燕婉正诧异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二人,而阿秀则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紧张地将一封信往身后藏。
李贺辰见了,皱了皱眉,问:“姐姐,你要往周府写信?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李燕婉脸上的诧色转化为一阵羞窘。她无措道:“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周夫人……最近是否安好……”
这样支支吾吾的模样,显然是有鬼。李贺辰眯了眯眼,说:“既然是给周夫人的信,不如让母妃送去吧,这样显得正式点儿。”说着,他就要去抽阿秀手里的信。
“不行!”李燕婉却连忙阻止,挡住了李贺辰的手,结结巴巴道:“不能给母妃瞧见了……”
她从来端庄文雅,难得露出这副神态。李贺辰起了疑,强硬地从阿秀手里抽出了信,却见信封上写了几个字:周三公子亲启。
一看之下,宁竹衣与李贺辰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这竟然是给周景昂写的信。
再想起李燕婉语焉不详、面红耳赤的模样,宁竹衣几乎可以断言,这封信是一封相思之书。
李贺辰沉下了气,皱眉道:“姐姐,周景昂虽是我的友人,但他于男女之事上从来风流,我以为姐姐……看得清。”
周家与豫王府关系不错,晚辈间难免有些面子往来。但周景昂于男女之事上着实有些太不收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因为招惹了长公主而被牵累了官职。
李燕婉垂下头,一副被戳了脊梁骨的模样,似乎羞耻得要钻进地里去了。想来也是,她从小便受着大家闺秀的严苛教导,性子刻板端庄,对男情女爱之事都是敬而远之的。此刻自己私送书信给周景昂之事被撞破,她定然羞耻至极。
于她而言,能壮着胆子给周景昂送情书,已是她出格的举动了。兴许是礼教压抑得她太沉,她这才会难得逾越一次吧。
李燕婉听着弟弟的话,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露出快要哭了似的表情,恳求道:“阿辰,你可万万别告诉母妃。”
李贺辰说:“我不说,但你也得自己想清了。除非周景昂愿意为你收了心思,否则姐姐迟早会被他伤着的。”
李燕婉喏喏道:“周三公子说了,他愿意为我……再不看其他女人。”
宁竹衣:……
男人的鬼话,不可信啊!
李燕婉藏不住事,面对弟弟的质问,绞着袖子将事儿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自打长公主被废后,周景昂受了牵累,也被降职,于官场上失意不已。一次李燕婉去外祖家取东西,竟意外遇着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周景昂。她怜悯心起,便命人照顾周景昂。二人便这么又说上了话。
周景昂擅长那些风流花招,见了她便要夸“燕婉小姐乃是世间独一无二”,时不时送点珠花胭脂。李燕婉深居闺中,根本没见过这么多花哨把戏。再加之周景昂因降职之故,身边的莺莺燕燕尽去,她也忍不住动了些心思。
听李燕婉说罢了,宁竹衣陷入了深思。
倘若周景昂真的愿为李燕婉收了心,那还好说。可她的直觉总告诉她,周景昂不是那么容易收心的人。
李贺辰叹了口气,说:“姐姐,这封信你先收回去吧。等我去探探周三的口风,你再好好考虑一番。”
李燕婉无措地点头,讪讪叫阿秀把信还给了她。
待李燕婉走后,李贺辰便恼火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他怎么敢打我姐姐的主意?”
宁竹衣问:“世子觉得那周三公子收心,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李贺辰说,“前几日我还瞧见他与翰林的妹妹同进同出,只是姐姐少出房门,不知情罢了。”
宁竹衣听了,心道一声“果然”。这前几天还与其他女人纠葛不清呢,哪里会真心对李燕婉呢?
“可我们空口说,燕婉姐姐也不会信呀……”宁竹衣起了愁。
被爱意蒙蔽了双眼的女子有多痴狂,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毕竟在《扶摇弃妃》里,她就是这么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倒霉贵妃呢。
李贺辰沉思片刻,道:“明儿我不去军营了,要去周三那看看情况。若他还是身边莺声燕语的,那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必然要将这事儿告诉母妃。”
第67章 胭脂水粉 没想到,她竟和周景昂待在一……
次日。
天气晴好, 日光澄澈。周府的侧门外,几个仆从正泼水洒扫着地面。其中两个小厮似乎被太阳晒得疲累,偷懒地躲到日阴里, 闲聊起来。
“咱们三公子, 这回可是吃了女人的亏了。被连降二等, 把老爷气得够呛。”
“长公主做得荒唐事, 和我们三公子有什么干系?真是飞来横祸。”
“要我说啊,三公子就该少招惹女人。对了, 三公子这几日领进府邸里的那个,瞧着也不像是安分的。”
“是啊, 才来没几天呢, 便颐指气使的, 好像要做了三少夫人似的,谁给她的脸呢?”
两个小厮敷衍地扫着地, 没注意到一辆马车悄然无声地在周府外的巷口里停了下来。接着, 车帘子一撩,就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相继下了车。
前一个,是着淡绿色薄衫的青葱女子, 梳着双丫髻, 踩一双绣花鞋,脸上不施脂粉, 仿佛哪个秀才家的女儿出门采买。但细看容貌,却能察觉她面如芙蕖一般,定非凡俗之物。
而更在她身后下马车的青年,则是灰衣松裤,束着长发,形如一位侍卫, 但他偏偏要在腰间插一把公子哥的折扇,模样瞧起来很是古怪。
这二人正是李贺辰与宁竹衣。昨夜里,二人无意间撞见李燕婉给周景昂送情书。李贺辰对周景昂自是不放心,便打算亲自来探探周景昂的状况。
“小姐,世子殿下,”山楂从马车里探出头,不安地问:“当真不需要奴婢跟着伺候吗?”
宁竹衣道:“我们是悄悄来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行踪,当然不能让你跟着。一会儿,你就和车夫先待在后边。”
山楂听了,心底嘀咕道:什么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行踪呀,指不准小姐是只想与世子待着,嫌弃自己碍事呢……
但山楂没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老实地坐回了马车里。
等马车藏到后头,宁竹衣与李贺辰便鬼鬼祟祟地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两人探头探脑,像是做贼似的。
“世子,咱们就在这等吗?”宁竹衣扒着转角,狐疑地问。
“先在这等会儿,要是见不着周景昂,咱们就想法子进去,问问小厮丫鬟。”李贺辰说。
“要是想混进去,你就先把你的扇子丢了。”宁竹衣斜睨他一眼,“哪家小厮会像你这样,往腰带里放个扇子?”
李贺辰面色一凛,道:“拿个扇子怎么了?这扇子上的画可是大家亲笔,价值二百两银子,丢不得的。”
正说着,周府的侧门开了,那几个原本偷懒的小厮都瞬时站了起来,低头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装作忙碌的模样,又手忙脚乱地行礼道:“见过三公子。”
宁竹衣瞬间转了目光,往府邸门前望去。
只见周景昂出现在了府邸门前。也许是因被降职的缘故,他的形容不如先前潇洒,显得有些烦闷。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整宿醉酒不眠所致,无端减损了从前的丰容。
只见他与小厮一阵低语,很快,便有两抬轿子慢悠悠地停在了府门前。周景昂上了前头的轿子,而一个瞧不清身形的人上了后头的轿子。
那后来的轿子正正好挡在人前,宁竹衣瞧不清上轿子的人是何等模样,只瞥见了一方雪青色的衣角。
“我们跟着去看看吧。”李贺辰与宁竹衣说。
二人很快便上了马车。
两抬轿子一路悠悠地行着,穿过芙蓉湖畔,到了京城北边儿的十二巷子。
这十二巷在前朝本是早晚市,满街俱是铺子小贩。一眼望去,有布庄钱行,也有米店肉铺,琳琅满目。青灰色的砖石小路上,马车与行人熙熙攘攘,往来如织。
周府的两抬轿子穿过街道,在一家店铺前停下了。这店铺红墙绿柱,二层的屋檐下头,挂着个秀气的匾额“秀韵坊”。瞧起来,像是个胭脂水粉店。
“胭脂水粉?他一个大男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宁竹衣下了马车,心底狐疑不已。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买了送给姑娘家的。”李贺辰抽出扇子,轻轻扇了两下,抬脚就往水粉店的门口走。
二人挤过人群,远远的,便瞧见周景昂与那雪青色衣裙的人影站在一道,正与秀韵坊的女掌柜说话。
“三公子,这是新到的胭脂,色如曙光,涂抹到脸上,更能衬得人肤若凝脂呢。您身旁这位姑娘,肌肤皎洁如冰玉,正适合这胭脂的颜色……”
那女掌柜三十余岁,松松挽个发髻,瞧起来风情十足。她手持一个小小瓷盒,那瓷盒上描着并蒂莲花,很是精致。
再看周景昂身旁的人,腰身纤纤,雪青色长裙上垂着罗带,显见是个女子。宁竹衣一瞧,眉便立刻皱起来了:“还说什么‘以后不再看别的女子’,这不是不仅看了,还要带人来买胭脂水粉呢?”
雪青色长裙的女子凑近了掌柜,试了试胭脂的颜色,又与掌柜一道去往秀韵坊的雅间,想来是要亲自在妆镜前装扮一番。
宁竹衣正欲再上前一步,耳边忽传来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哟!二位客人,要进咱们秀韵坊看看吗?新到的口脂白粉,宫里头的贵妃娘娘都爱用!”
原来是个肩挂毛巾的小二,满脸笑意地凑到了二人身旁。
宁竹衣听了,不由咋舌道:这小二可真能吹,宫里压根没贵妃娘娘呢!
小二的嗓门太大,这一声喊下来,秀韵坊里的周景昂过了头,与躲在柱子后的二人视线撞个正着。下一刻,周景昂便露出微微的尴尬之色,道:“世子,你怎么在此处?还……还这般打扮和作态?”
尴尬。
这确实是尴尬。
原本宁竹衣是想不出声地跟踪他的,眼下却被撞了个正着。这下倒好,他们要如何解释二人为何出现在此地,又如何解释他们这奇奇怪怪的衣服?
宁竹衣正在心头烦闷,身旁的李贺辰却按住了她的手,低声说:“看我的。”接着,他便抽出折扇,慢悠悠走上了秀韵坊的台阶,道:“这秀韵坊是买胭脂水粉的,我会来这儿,当然也是买这些女子爱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