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悄悄望了一眼旁边床上睡得正熟的青娘，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生怕吵醒了她——青娘带着莉迪亚又不能骑马，车驾也不是武曌常用的，胡乱在街上赁了一驾就赶过来了，路上实在是奔波，昨天回来禀过武曌，青娘倒头就睡，到现在也没起得来。
“萨拉小姐。”
门口的女仆见萨拉出来，连忙屈膝行礼，又笑着上来道：“暖房送了花过来，昨天小姐要的，您要亲自带过去给小姐吗？”
萨拉点了点头，接过用羊皮纸包裹着的一束花，边翻捡查看有没有枯萎衰败的，边随口问道：“莉迪亚呢——哦，就是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
昨天武曌并没见莉迪亚，只是让人在女佣们住的侧楼里找了一间屋子住下，但莉迪亚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女孩子，这些女佣们一时都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对待，今天早上也没人敢过去叫她。
“就在侧楼。”女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萨拉的脸色，“应该也还在睡。”
萨拉皱了皱眉，“叫她起来——这是小姐在内瑟菲尔德收下的侍女，以后你们做什么，也让她跟着做什么。有不会的，该怎么教怎么教。”
女佣连忙答应下来，赶紧叫人去把莉迪亚叫过来了。
其实武曌让莉迪亚跟自己的侍女一齐做事，并不只是为了为难，也不是让她学什么伺候人的手艺——迟早是要回贝内特家去的，学女佣们的手艺有什么用？
但武曌身边的侍女更重要的是分管家事，其间污秽繁杂等事，数不胜数，莉迪亚这样的小丫头，胆大妄为、肆无忌惮，说白了，不过是见得少了。
莉迪亚不但不傻，还颇聪慧，从伺候人的小事做起，磨练几月，再循序看看世间的麻烦事，不等别人教，她自己就明白了。
武曌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您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萨拉笑着递上手中的花，又道：“亚莎小姐喜欢的陆莲也在里面，花房特意搭上了玫瑰和雏菊，也很好看——克里斯勋爵府上没有花房，您拿着这个去，亚莎小姐一定很高兴。”
克里斯虽然是勋爵，但家境算不上多么富裕，现任克里斯勋爵不善经营，靠的是祖上的遗产和利息。
亚莎曾经透露过，每年家里年收入不过四五千镑——这钱在市井小民眼里已经是比天文数字了，但对要雇佣仆役、在上流社会各式宴会上人情往来的切尔西区住户来说，用来维持一家的生
活，实在有些不够看。
克里斯勋爵只是有个称号，并没有封地，更没有余钱来置办土地和田产，让武曌都爱莫能助——要是有农场牧场，她倒是不介意把自己知晓的法子教给亚莎，让她整顿家业。
幸好勋爵府在切尔西区的公馆是自己的，不必交租金，而他们又只有一家三口，勋爵和勋爵夫人都是简朴平和的性子，亚莎也不奢靡，这些年最大的花销除了送亚莎上贵族女校之外，也没什么了，这才能勉强维持下来。
武曌一边心不在焉地捋了一遍克里斯府上的情况，一边把花离远了端详端详，又凑近了抽出几支觉得太繁密的几支玫瑰，“这些足够，让人包起来吧——克里斯府上来人了？”
萨拉笑着点点头，“我过来的时候，雷诺兹太太已经叫人带去前厅招待了，来的是克里斯府上的管家莫莉太太。”
“备车马，我先见见莫莉太太，然后再去勋爵府。”
萨拉忙答应了，又叫人请莫莉太太。
莫莉太太是个身形微矮，还有些胖乎乎的妇人，脸上常年带着笑容，是克里斯夫人从小就跟在身边的老管家了，这次让她亲自前来迎接，也是克里斯夫人表示重视。
在女校，武曌就曾见过莫莉太太几次，相处得也还算不错，尤其是，“您做的黄油小饼干，配红茶简直棒极了！从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尝到过这样美味的饼干了！”
武曌半真半假的吹捧，让莫莉太太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连拍着胸脯保证，“今天我就给您做！让您满满地拿着回海森公馆。”
几人又谈笑一会儿，见萨拉来回禀马车已备好，武曌才带着她跟着莫莉太太去了克里斯勋爵府。
勋爵府离海森公馆算不得太远，不过中间还要穿过横插在切尔西区的贫民窟，路上不大安定，偏又是必经之路。
“这里的贫民窟实在是碍眼极了！”莫莉太太坐在武曌身边，有些不满地抱怨道，“说了多少次要整修，也没见整过——不过过一阵子就好啦，那边的桥快要修起来了。到时候不用穿过这条街也可以。”
武曌顺着她半推开的车窗往马车外一看，外面简直不像是伦敦最昂贵的街区之一的景象。
街上污水横流，一股股即便是冬天也掩埋不住的臭味儿四处飘散，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妇人、小孩儿，还有白天就醉醺醺的男人们四仰八歪地随便躺在街上的某个角落，跟不远处鸟语花香、精心修剪的庭院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武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青娘带来的人混进这里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本来就是小乞儿、混混，要想跟这里的人打成一片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里的位置离海森公馆也近，做什么都方便。
贫民窟的范围不算大，即便车夫生怕马车沾染上街道中央溅起的污水而驾驶得极其小心缓慢，约有不到十分钟，也走出来了。
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上五分钟，贫民窟的景象就被马车甩在了身后，一片片冰冷无情的铁栅栏把这条街分成了天壤之别的两个部分，一侧是脏污不堪的贫民窟，一侧是精心设计的英式庭园。
就连天色好像都清新了许多。
莫莉太太小小地呼了一口气，迎着武曌和拉萨投来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道：“虽然次数也不少了，但每次经过这个地方，心里总是憋屈得难受。”
武曌理解地笑了笑，“这里的确是跟周围的公馆格格不入。”
莫莉太太连连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外面一声清脆的欢呼，“吉娜，你来啦！”
正是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从家里出来迎接武曌的阿丽莎·克里斯。
这个跟武曌同岁的姑娘看起来却要小不少，这除了得益于她跟武曌相比起来更为娇小的身材之外，那张总是带满了笑容的圆团娃娃脸也增益不少。
亚莎提着裙摆，不等武曌的马车停稳就飞扑到马车跟前，武曌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看起来又像是有些害羞地低着头退了两步。
“送你的。”武曌知道刚刚亚莎表现出来的热情已经是这个小姑娘最情绪外露的样子了，也不介意她这个时候躲开，反而从萨拉的手里拿过了早上准备好的花束，笑道，“看看喜不喜欢？”
亚莎惊喜地接过来，反复打量了好半天，才笑着拥进了怀里，“喜欢！多谢你，吉娜——都两年多了，你还记得我最喜欢的是陆莲！”
“可惜冬天我家里没有，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武曌一边跟着亚莎顺着石子路穿过花园，一边笑道：“没什么，海森公馆的花房他们照料得很好——还是之前你送我的种子，你忘了？”
“没有！怎么会忘！”亚莎用力的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笑道，“妈妈听说你过来，特意让我来问问——成人舞会上为你引导的人选找好了吗？如果没有的话，她很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英国的这场成人舞会最初起源于贵族们的一个传统：冬日指定的某一天，适龄的女孩儿们穿上她们最漂亮的裙子，拜见女王或者王后，以作为接下来冬季社交会的开端。
到了现在，逐渐发展成了为刚成年的女孩们和她们的男伴举行的一场“成人舞会”。并不一定会是在社交季的开端，多放在圣诞节前后，作为一年中最盛大的一场舞会隆重举办。
当然，这场舞会对刚成年的女孩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大放光彩的那一个晚上，而是舞会开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轮流举办的茶话会。
由女性长辈——一般是母亲——
带领，奔赴各家的茶话会，在闲暇的下午时光，潜移默化地了解每家基本情况，为以后她们独自进入社交季打基础。
而武曌，欠缺的正是这么一位能带她进入社交季的长辈。
达西夫人早逝，而且从达西的祖父开始，达西家就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这时候就是想找一个姑母、姑祖母都为难。
要是认真说来，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达西夫人的姐妹，德布尔夫人，但是现在的情况，武曌并不愿让德布尔夫人参与进来。
达西的心思先不说，武曌知道了希瑞尔斯的疯言疯语之后，对德布尔家的阴私都有些隐隐的古怪感。
而带领她进入社交季的长辈何其重要？
万一德布尔夫人本人品行不端，那她可是要跟着丢脸的，就连达西家的声誉也要受影响。
所以，尽管德布尔夫人从今年年初就透露了这个想法，但武曌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第70章 克里斯勋爵府
勋爵是英国贵族中一个很有意思的封号，并不代表某个爵位，所有有爵位的男性贵族都能被称呼为勋爵，而没有爵位的某些人也可以被称呼为勋爵。
就像现在的克里斯勋爵，原先祖上也是一位伯爵的，到了这代克里斯先生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个尴尬的男爵爵位。
英国贵族之间从不直呼男爵，一般都用勋爵代替，所以人们顺其自然地把克里斯男爵称呼为克里斯勋爵。
克里斯男爵府位于切尔西区的边缘地带，位置不算很好，但占地面积不小。尤其是初代克里斯夫人极其热爱园艺，所以还有一个占地颇大的花园，可惜现在是冬日，不见争奇斗艳的景象，只有几种耐寒的树被匠人精心修剪成了各式花样。
勋爵夫人现在就站在花园前，笑盈盈地看着从武曌来了之后就变得开朗了不少的女儿引着客人们从小径走来。
“真是好久不见了——有两年了吧？”克里斯夫人笑着给了武曌一个拥抱，她是个温柔的女子，即便高兴，脸上也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亚莎从好几天前就一直派人到海森公馆去询问了——就知道你要来参加舞会。”
武曌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她在乔治亚娜的记忆里知道，这是个温柔大方的知性女子，在乔治亚娜为了母亲伤神的日子里，克里斯夫人的温柔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她回抱克里斯夫人，“好久不见，夫人，您看起来比两年之前更漂亮了。”
克里斯夫人脸上笑意更浓了，她一手握住亚莎的手，一手挽住了武曌的胳膊，亲密地挽着两人往大厅里带，“听说你去乡下度假了？怎么样，玩的还开心吗？”
武曌一边跟着她慢慢往内走，一边笑着回道：“也还好，乡下的空气要比伦敦好多了。您知道的，一到冬天，伦敦的雾霾就让人受不了。”
“说的也是。”克里斯夫人颔首表示同意，“我已经有多少天没见过晴朗的天空了！”
“下次我请您去彭伯利过冬——湖区的冬季也别有一番趣味。”武曌笑着回道，“如果不是要来参加舞会，只怕我也不会来伦敦——在这里待久了，偏头疼都要犯了。”
说话间，克里斯夫人已经带着两人到了亚莎的房间，她笑着推两人进内，自己却不进去，只是叮嘱亚莎好好招待武曌，“你们玩的开心，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事的话，去叫莫莉太太？”
亚莎乖巧地点头答应，克里斯夫人又给了她们两人一个拥抱，听着门外细心叮嘱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才慢慢远去了。
武曌察言观色，总觉得克里斯夫人眉间有一点难掩的惆怅，咂摸出一股不对劲来。
这种感觉在她坐下之后更明显了，亚莎兴致勃勃地摆弄着
武曌送来的花束，拿着一把银花剪子精心地修剪花上的枝叶，直到自己觉得完美无缺了，才小心地摆到花瓶里，略带羞赧地向武曌显摆，“吉娜，你看好不好看？真要谢谢你今天的花——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陆莲啦！”
武曌笑着点了点头，却敏锐地察觉到茶几上干净得很，仅剩一个花瓶，别的什么都没有，花瓶里面插的还是刚刚武曌送来的花，摆明之前是没有放花束的。
也许在别人那里这没什么，可依照武曌对亚莎的了解——桩桩件件都奇怪，亚莎的好久没见过陆莲这句话更是奇怪，如果别人来听只当是现在陆莲不当季，克里斯家又没有花房，所以亚莎才一直都没有见过陆莲——可怎么可能！
就算不是当季的花，伦敦的花店还少吗？切尔西区的花店更是一家接着一家，只要叫个仆人吩咐一声，多的是人愿意送花上门。
武曌心里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甚，怎么觉得起居室里空当不少？
“可惜最近天气的确不怎么好，不然还可以多养几天。”亚莎怜爱地摸了摸陆莲繁盛的花瓣，话里不无遗憾。
不过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兴致盎然地打听武曌的裙子做好了没有，“如果选定了稿子，让我也来参谋参谋？”
“我可要避开跟你同色系的裙子，不然一定会让你衬托得黯然无色的！”亚莎啊半开玩笑地说起她们在学校时的趣事，“当年的毕业舞会，你那条玫瑰粉色的裙子一出来，恨得艾米丽要躲到盥洗室去了！”
武曌一愣，仔细想了想才翻找到毕业舞会上的记忆，那时候她还没有过来，乔治亚娜正是被威克姆哄得最开心的时候，毕业舞会上整个人都是容观焕发的，的确比平时温柔腼腆的样子更耀眼夺目。
乔治亚娜本来就长得漂亮，精心打扮起来，霎时成了舞会上的明珠，也把跟她同一批进场的姑娘们恨得不行。
但现在，武曌想说的不是这个。
“亚莎，你跟我说，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曌正色看向亚莎。
亚莎明显是一愣，紧接着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没、没什么啊……”
“看着我的眼睛，亚莎！”武曌厉色说了一句，随即又放平了声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