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 依旧占着皇后的名分,让他再也找不到借口了。她愿意守着虚妄的名分在道观里生活, 也不愿面对他。
这刻,他感受到了秦绾宁的厌恶,爱一个人简单,恨一个人也很简单。
他有些明白,又不明白,走出长公主府, 他漫步走在街坊间, 人间烟火气息浓郁,看向百姓、看向林立的店铺, 心里忽而活跃起来。
秦绾宁要的不是皇后的尊位,他苦笑几声,除了皇后之位,他拿不出什么来送她了。
回到宫里后, 周相来见, 商议要事, 并送上一份奏疏, 凌王要娶王妃了。
萧宴笑了,似是听到了趣事,“凌王的王妃是何模样?”
周卫哭丧着一张脸,回道:“臣不知晓。”
有时间询问弟媳的模样,还不如商量如何接回皇后娘娘,真是要事不急,急屁事。
萧宴好奇,也没有再问。
周卫献计:“皇后娘娘无事,不如让她亲自去扬州给凌王住持婚事,长嫂如母,也算假话。”
萧宴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顿时又冷了,道:“周相无事,你自己去。”
殿内一片寂静,周卫无奈,还吃醋呢,媳妇都没有了,还吃什么醋。
周卫抬首去看,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脑门上贴了几字:注定孤独。
他不好意思戳破,索性不去管皇帝的破事,他虚应了几句,退出紫宸殿。
走在垂龙道上,远远地瞧见了楚羌,周卫身上的血就放跟着沸腾起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周卫径直走,就连楚羌朝他揖礼也不理睬。
楚羌觉得莫名其妙,周相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陛下骂了?
他不敢问,自己整理衣袍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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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日,格外地冷,道观里的炭火不足,秋潭让人去买,发现好炭都是送入宫里的,外面也买不到。
她回禀皇后,皇后只应了一声,再无二话,显然是不在意的。
秋潭不敢再说,使人回宫去讨要,想到皇后惯来身子好,冷些也无妨。
炭火还没讨要回来,山间就落雪了,纷纷扬扬,犹如鹅毛。
秦绾宁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屋檐下,伸手去接雪花,叹道:“许久不见雪了。”
这么大的雪,更是多年未见,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今年的雪格外大,下了两日,山路湿滑结冰,山下的人都上不来,秋潭要的炭火也久久不见影子。
多半是没有。她看着皇后坐在屋内看书,将要说的话吞入肚子里,皇后既然不在意,她就不说了。
山下送不来炭火,也送不来食材,厨房叫屈,端上来的菜色一日不如一日。
秋潭有苦叫不出了,道观里的食材一向都是最新鲜的,每隔一日就会有人送上来。
大雪几日,她们除了米粮外,都看不见新鲜的食材了。
秦绾宁知晓后,淡淡笑道:“这几日就吃面吧。”
秋潭欲言又止,默默退了出去。
又过一日,道观的大门被敲开,是送菜的,众人喜出望外,领先走的男子皱眉。
不过些许菜罢了,怎地就高兴成这样。
秋潭闻讯赶来,见到萧宴的后,喜极而泣,忙跪下叩首:“奴婢见过陛下。”
萧宴摆摆手,顺着台阶看向上面的女子,雪景下的女子,一如往常,染了些风雪的冰冷,又多了与世隔离的缥缈。
借着天光,他拾阶而上。
秦绾宁就站在台阶上。
他有一年未见她了,这一年来,他无数次在想,见她第一句说什么呢?
做梦都在想。
萧宴喘息,台阶很快就走完了,站在秦绾宁面前,他感觉眼眶都是热烫的,他伸出手。
手在半空中停下,秦绾宁翩然转身,“陛下入内。”
仆人们欢呼雀跃,就连秋潭,也是热泪盈眶。
唯独秦绾宁,毫无喜色。
她仿若木刻的菩萨,无情有无感觉,可是看着她的背影,萧宴笑了,踏出轻快的脚步,快色跟了上去。
像极了有糖吃的孩子。
屋内没有炭火,门窗关着,萧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绾宁看,她站着、坐着,抬眸、低首,都与过去一般。
就这么看着,他也感觉到了满足,长叹一口气,自己先开口:“听闻山路冻住了,我让人沿途都清理了。”
秦绾宁诧异他的语气,萧宴不可一世,何时会这么卑微地说话。
她虽惊讶,却并未问口,只轻轻呼吸,态度显得十分疏离,“谢陛下了。”
萧宴局促不安,站起身,走到门边,又走了回来,“你近来可好?”
“尚可。”
萧宴又说道:“凌王成亲了,不日将抵京,你可要去见见?”
“凌王娶妻,与我有何相干呢?”秦绾宁生硬地拒绝,她不想见凌王,难得来的安稳日子,她不想被搅乱。
山中幽静,日子清闲,已然很好。
萧宴见她态度僵硬,只好退而求其次,委婉地说了几句玉章与珠珠的事情。
秦绾宁都听了,没有说话,目光飘忽,在抬头的时候,笑意温暖。
萧宴跟着一笑,跨出门槛的脚又迈了回来,转身走回座位上坐下,“阿绾。”
秦绾宁没有给出回应,笑意在唇畔凝固下来,“陛下,何时选妃?”
“不选。”萧宴生硬地拒绝,最不想听的便是选妃二字。
秦绾宁沉默不语,萧宴觉得再待下去,她又会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他赶忙走了。
走出道观大门的时候,萧宴止住脚步,回眸细望,指腹在袖口上轻轻地划过,心中满是踌躇。
他还是选择走了。
大雪过后,便是一阵艳阳天,凌王领着王妃来京拜见陛下,礼部尚书亲自去迎,送入凌王府。
萧宴等着凌王来拜见,见到凌王妃后,他就失望了,不如绾绾十分之一的美貌。
萧宴将目光收回,低下头,抬手在手腕的红绳上细细摩挲,掌心贴着红绳,心口忽然暖了。
他复又抬首,看向凌王,寒暄几句。
凌王是一美少年,站在凌王妃身侧,生生将凌王妃比了下去,萧宴在想,或许只有绾绾站在他的身侧,才不会被比下去。
凌王在京中住了下来,拜见皇帝后的第二日就架着马车,去道观见秦绾宁。
自己一人去,还不带王妃,萧宴嗤笑两声,终是被动,让人备马,自己也马不停蹄地赶去了。
周卫看着皇帝紧张的背影,到口的话说不出了,有要事啊,陛下。
终是快马,依旧慢了凌王一步。山间依旧有积雪,白雾成霜,越往道观走,越可见稀疏的人影。
站在道观门口,就见马车上大箱子小箱子往下搬,他站定后喘息须臾,抬脚跨了进去。
门后的积雪层积,枝头仿若被压垮了一半,萧宴瞧见后就让人赶紧清理了。
屋内暖气融融,秦绾宁坐在炭火旁,面上笑容温柔,凌王围炉煮酒,想来是要畅谈一番。
萧宴大步入内,以主人家的姿态开口:“凌王怎地不带王妃来玩耍?”
他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觉得自己才是这间道观的主人,凌王不该喧宾夺主。
走到主座前,萧宴理所当然地坐在秦绾宁的身侧,端起她面前摆放的热茶,饮了一口,温茶入口,驱走身上的冷意,遍体生寒。
秦绾宁面上淡淡的笑意跟着不见了。
凌王将热好的酒置于两人面前,浅笑道:“王妃身子弱,路途奔波,在王府内休养。”
婢女将酒盏送上,并斟了两杯酒,俯身退下。
萧宴抬起酒盏,扬首饮尽,凌王起身给他斟满,“陛下怎么来了?”
萧宴不是傻子,凌王是要灌醉他,他不会上当,而是笑着看向凌王:“想来便来。”
说话的时候,他打量秦绾宁的气色,白皙如玉,比起在宫里还要好一些,像是被山间岁月养得美丽了些。
凌王端起酒饮了一口,道:“臣弟与皇后叙旧罢了,陛下想听也是无妨。”
秦绾宁笑着应下。
凌王说了许多扬州旧事,秦绾宁记得就说一句,不记得就沉默,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秦绾宁再侧身去看,酒壶空了。
萧宴将烫好的酒都喝了。
他伸手,握住秦绾宁的手,她的手柔腻温软,握着让人感觉很舒服,萧宴握着不肯放,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香气。
刹那间,萧宴瞬间紧张起来,他僵住了身子,慢慢抬头,就对上了秦绾宁古井无波的眸子。
秦绾宁漆黑分明的双眸里并无笑意,也无温柔。
▍作者有话说:
没有捉虫
第83章 八十三 [VIP]
两个男人说了很久, 从军事说到政事,再到芝麻大小的民间百姓间常说的街头巷尾的传闻。
秦绾宁得听昏昏欲睡,依着坐榻就撑着小憩。
不知到了何时,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 秦绾宁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问一问凌王在京待多久,再问一问太妃身子可好。
不想, 眼皮太重,挣扎一番, 竟睁不开,话更是堵在了喉咙里。
萧宴站起身, 当着凌王的面轻轻抱起秦绾宁,直起身,朝着榻上走去。
而凌王见到眼前合理中又透着不合理的场景,唇角溢出些讽刺的笑,秦绾宁躲来躲去,空顶着皇后的头衔, 竟依旧待萧宴如陌生人。
以为帝后和煦, 琴瑟和鸣,原来, 不过是一场戏。
凌王没有走,依着几案靠着,端着一盏酒,猛地灌入咽喉, 萧宴骗了他。
萧宴送秦绾宁上榻, 一直没有出来, 他坐在榻前看着她, 比起以前,他很淡然。
秦绾宁醒了,躺下来的时候就已惊醒,她睁开眼睛,对上萧宴的双眸,不禁便笑了起来,“戏演够了,你该走了。”
“朕不想走。”萧宴见她轻笑,自己便跟着笑,连眼中都染上了笑意,今日见她,竟让他感觉很高兴。
“秦绾宁,我们冰释前嫌可好。”萧宴轻轻出声,语气带着几许卑微。
秦绾宁坐起身来,微微抿了抿唇,故意错过他的深视,转身看向旁处,一双眼睛里湛亮,“萧宴,我们就这么过下去,不好吗?”
“你不愿旁人占有我,我便成为你的皇后,余生都在这里。”
她的语气很轻,没有刻意的冷淡,只有一股超脱世俗的淡泊。
萧宴笑了笑,浑身仿若剔骨般疼,“今日我来了,我给你做些吃的,你歇息吧。”
他避开了。
殿外的凌王还没走,萧宴不高兴,却也没有赶走,反而拉着对方一道去厨房。
凌王不大高兴,“你一皇帝去厨房做甚,洗手做羹汤?”
“要不是为了皇后,朕不会留下你。”萧宴脱下宽袍,递给婢女,回头看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凌王,“你如果没有娶妻,我倒可考虑将她让你,可惜了,你新娶王妃。”
凌王被这么一句马后炮气得眼睛翻了翻,双手捏着袖口,萧宴却道:“你敢动手,皇后就会赶你走。”
凌王没有办法,想留下来就只好放松自己,也脱了外袍,“要我做什么?”
“烧火,添柴,别让火灭了。”萧宴吩咐一句,自己在案板上找着能用的食材。
帝王速度很好,手脚麻利,选好自己的能用的食材,将不需要的又令人搬出去,腾出空地。
冬日里破冰的鱼肉很鲜美,放在案牍上还是活蹦乱跳,萧宴取过刀,利落地刮下鱼鳞,看得凌王呆若木鸡。
厨房门口的秦绾宁瞧着配合相当默契的两个男人,唇角抿出柔软的弧度,她瞧着萧宴的动作,不知为何,心口软了些许。
半晌后,她被萧宴推出厨房。
走出来,站在空地上,秦绾宁猛地吸了口气,厨房里还传来刀剁肉的声音。
冬日里萧索,不如春日的浪漫,更没有夏日绿意盎然,唯有几分寡淡的的暗白景色。
走回屋里,桌上摆着些长公主府送来的衣物,都是抵御风寒的,她摸着柔软的皮毛,秋潭细细说着公主府送来的物什,一样一样去比对。
秦绾宁是一句都听不进去,莹白的指尖搭在皮毛上,脑海了回忆萧宴在忙碌的场景,她问秋潭:“陛下这回过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秋潭若有所思,想起以前冷冰冰的陛下,再见方才气质说话都略有些不同的人,顿时点点头:“好似有些不同,娘娘是想回去了吗?”
“问问罢了。”秦绾宁摇首,微微一笑,吩咐婢女将衣物都收起来送入库房里。
秋潭问道:“长公主让人给您问好,说是凌王回京,问您可要回宫?”
“不回了。”秦绾宁懒散,凌王娶妻是好事,她就没有必要去掺和了。
秋潭撇撇嘴,也觉得不该回去,毕竟皇后娘娘还做过一回糊里糊涂,前面的事情说不清,还不如这里自在些。她得到吩咐后,就让人去回话。
今日的午膳是道观里最热闹的一回,来了两位客人,众人的心情也跟着愉快了些。
秦绾宁眉眼平静,并无半分喜悦,在摆膳后依旧坐在一侧看着两人说话。
两个男人之间看似平静,暗中互相较劲,说话都带着刺,互相灌酒,最后都喝得醉醺醺。
凌王被随从送回府,萧宴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秦绾宁让人去伺候,自己并不靠前。
婢女恭谨地去给皇帝洗漱,并不敢太靠近,擦拭过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萧宴几乎没有醉酒过,这回放肆,喝得不省人事,秦绾宁还是不放心,让人煮了醒酒汤,让人灌。
秋潭等人听到‘灌’字都吓得浑身发颤,压根都不敢靠前,瑟瑟发抖地缩在一侧。
秦绾宁没有办法,自己端着醒酒汤,走至榻前,颇为豪气地捏着萧宴的鼻子,直接将醒酒汤喂了进去。
从捏鼻子都收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秋潭看得眼睫轻颤,双手发抖,忙不迭地接过碗,颤颤道:“皇后娘娘,要不您守着陛下?”
她害怕陛下醒来知晓方才的事情会迁怒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