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阿姝变得越来越娇气了,我很喜欢。”傅谌捏了捏黎姝的脸。 黎姝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捏,轻哼一声:“你惯会哄我。”
“你怎么不说说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在我药里放那么苦的黄连,你也做得出来。还不准我哭,每日盯着我喝药。你那时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当时受伤被骗我也很伤心,你还凶我。”
旧账一翻,黎姝又觉得委屈起来。
那时她看一个小宫女可怜,没有多心带她回来,哪成想她是奸细。 傅谌早有察觉,但她还是被那小宫女伤了手臂。
接下来半个月,傅谌日日盯着她喝药。 那药又苦又涩,简直是苦到心里。
偏偏傅谌像尊煞神一样坐在那里,她每日只好装作镇定的模样喝药。 那么苦的药连喝了半个月,她便再也不觉得其他的药苦了。
“现在还说我娇气,你不想想你那时心肠多硬。”黎姝不开心地戳着傅谌的胸膛,数落着他的不是。
傅谌不反驳,任由小姑娘指责。 等她说完了,他才幽幽开口:“我以为药那么苦,你会向我撒娇说不想喝。” 但 可黎姝没有,她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喝完那碗药。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怨我凶你,才不肯向我求饶。” “那你可以只放一次,你可是连放了半个月。”
傅谌一哑,他连放半个月是想小姑娘记住教训,不要轻信他人。 他又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只好把药弄得苦些,让她记住喝药的痛苦。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我错了,你打我吧。” 傅谌果断认错,伸手到黎姝面前。
黎姝狠狠打了一下他手心,“好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双眼有些困顿起来。
药效渐起,傅谌与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现下不痛了,黎姝也困起来。 她环腰抱住傅谌,迷迷糊糊间又想到一个问题,强撑着困意抬头问他:“傅谌,你是什么对我放下戒心的?”
傅婉儿逼她进昭华殿,傅谌那时并不信她。
傅谌一怔,静了半晌道:“许是时疫之后。” 黎姝等不及回答已经抱着傅谌迷糊着睡过去,傅谌轻轻拍着她后背,不再说话。
他低头看着黎姝娇憨的睡颜,忽然想起那个午后的小姑娘,纵使记忆久远,他依然记得清晰。
小姑娘第一次进昭华殿时,他以为她是荣贵妃派来的奸细,原想着过几日打发了她。 不想这个傻姑娘第一次见到他,竟然因为一个馒头,说他是好人。
好人,宫中怎么可能有好人? 不过又是一个蠢货。
傅谌想要冷着这个小姑娘,过几日寻个由头打发了她。 他那时不知道,其实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愿意杀了她。但
他手上沾过那么多人的血,偏偏对一个傻姑娘动了恻隐之心。
黎姝端着香甜的糕点过来,傅谌铁了心不去动那个糕点。 虽然糕点闻起来很好吃,银针也没试出有毒。况且荣贵妃再心急,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法子里毒死他。
小姑娘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低落地离开,偏偏将一碟子糕点丢在桌子上。 偌大的宫殿,那糕点的香味时不时传过来,引得人不时看过去。
黎姝第二次过来时,糕点少了两块。 她偷偷看了傅谌一眼,低头藏住笑容,默默地再次走开。
从那以后,他们之前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黎姝总是等到傅谌吃完再回来端走盘子,也不知她怎么计时,每次都能恰好在傅谌吃完时过来。
终有一日,傅谌意识再不能如此下去。 他想赶走黎姝,结果说完这话的当日,他感染了时疫。
傅谌那时虽不受重视,但雪地一事之后,文宣帝明显在意他。 凭着这点,荣贵妃便不能随意动手。
京中时疫流行,偏偏那时文宣帝不在宫中。 荣贵妃下令封闭昭华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黎姝也不能出去,傅谌终日病得昏昏沉沉,偶尔恢复意识却总是要赶黎姝走。 黎姝每次都当作听不见,不然就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拼命摇头:“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而且贵妃娘娘不许任何人进出,我根本出不去。”
昭华殿不止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可那些人统统不敢靠近正殿,平日里还会与黎姝争抢食物。 黎姝后来学聪明,每次他们来抢,她就靠近他们。
那些人根本不敢与她接触,生怕感染时疫。几次下来,也无人敢和她争抢食物与药材。
傅谌以为她担心出不去,心中觉得自己的担心可笑。 “放心,我能让你出去,只要你想。”
“我不想!” 小姑娘从来不敢大声对他说话,那是第一次凶他。
昭华殿封闭,但荣贵妃不敢做的太明显,仍旧每日让人送饮食和药过来。 但治时疫的药又少又潮湿,根本不能用。
黎姝想遍法子,最终在叶姑姑的帮助下得来药材。 傅谌不愿喝药,她就哄着他喝,实在哄不了,就仗着傅谌虚弱硬灌下去。
傅谌那时想,他若是好了,定要把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也只是想想。 他甚至都没想过,他真的会好。
初夏的日光耀眼,黎姝费力搬出一个躺椅,要他躺在上面晒太阳。 傅谌不愿,她硬拉着他躺下。
“你刚刚好转,一定要勤晒太阳,这样才能更快恢复,不能像以前一样终日待在殿内。”
小姑娘确信他躺好,又小碎步跑远,很快摘了两朵栀子花回来。 栀子花清香扑鼻,她放了一朵在他怀中,将自己那朵别在衣襟上。
“是不是很香?”小姑娘一边问他,一边低头去嗅花香。
傅谌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黎姝像小鹿受惊一样抬头看他,想问又不敢问。
傅谌假装虚弱地轻咳几声,黎姝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不舒服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傅谌轻笑着摇摇头。 他停顿半晌,忽道:“我不赶你走了,可好?”
“真的吗?”黎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高兴地站起来,雀跃得笑出声来。
小姑娘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傅谌看着她笑看着她闹。 他决定再多“虚弱”几日。
栀子花香气围绕在四周,傅谌拿起那朵纯白的栀子花,眼中浮上笑意。
那个午后,傅谌第一次生出保护一个小姑娘的冲动。
第52章 完结章
宫门前, 一辆马车遥遥等着。 叶玉苓欲向黎姝行礼,黎姝拦住她行礼:“叶司制不必多礼。此一去,叶司制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玉苓在宫中见惯人心, 她能感觉到黎姝的真心相待。 但她不明白,她与黎姝并未有过交集。
“叶司制不必多忧,本宫只是觉得叶司制很像本宫的一个故人。故人不在,能遇上叶司制,便是有缘。”黎姝看出她的疑惑, 耐心解释。
叶玉苓曾帮过黎姝许多,只是这一次她们没能产生交集。
如今邹洪林已死, 荣贵妃自焚, 叶玉苓再无可恨,离宫反倒成了她最想做的事。 她没想到只是那么一提,黎姝便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多谢娘娘。”叶玉苓最后道一声谢。 她背着包袱, 踏上马车, 最后回望皇城。
黎姝温柔浅笑站在宫门前,昔日那个冰凉的皇宫似乎带上了莫名的暖意。 马蹄声响, 黎姝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她回到东宫, 刚刚坐下,前朝传来消息。 “二皇子府传来消息,二皇子疯了。”
黎姝一怔, 摆了摆手:“知道了, 下去吧。”
邹洪林为戚文博做过许多事,戚文博出尔反尔, 他自是将那些事情全部抖落出来。
戚家轰塌, 一瞬之间。 戚文博失去首辅之位,戚家满门流放, 傅祯失去最大的靠山。
偏偏在这时,傅祯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亲口指认傅祯杀害他人抢夺军功。 文宣帝听闻此事,气得吐血,让傅谌将傅祯幽闭府中,静思己过。
如今傅祯疯了,那他便再无可能出府。
天气越冷,文宣帝的身体便越虚弱。 冬月的最后一天,黎明时分,内侍敲响殿门。
“殿下,陛下恐不好了。”
重华殿内,地龙烧得很旺。 文宣帝躺在床上,却觉得浑身冰凉得厉害。
他有些模糊地看向来人,勉强认出是傅谌。 “你来了,傅祯和傅谨呢?怎么还没来?”
文宣帝看向傅谌身后,空荡荡没有其他人。 傅谌走上前,看着有气无力的文宣帝,神色冷淡:“傅祯疯了。”
“疯了,谁疯了?”文宣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傅祯疯了。”
文宣帝总算听清楚,他刚想开口,重重地咳出几声。 他缓了许久才问道:“怎么会疯,他怎么会疯?”
他只是让傅祯在府中幽闭思过,怎么就疯了?
文宣帝想不通,他看向傅谌,想要问清楚。 可当他看到傅谌的表情,他忽然明白过来:“是你,是你逼疯他的,对不对?”
“陛下糊涂,儿臣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是你,一定是你。你明明答应朕会饶他一命的,你怎么可以……”
傅祯犯再多的错,那也是他的儿子。 文宣帝指着傅谌,手指颤得厉害。
戚氏的毒太厉害了,太医虽保住他的性命,但这两个多月他亦是苦苦熬着,每时每刻都痛苦中度过。
“他还活着,陛下不满意吗?”傅谌声音冷淡。
文宣帝终于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傅谌并未喊过他父皇。 他比之前,冷漠许多。
“他是你二弟!”文宣帝竭尽力气强调。
“陛下还记得雪地之事吗?”傅谌忽然问道。
“什么?” “母后离世后,儿臣和陛下第一次见面,陛下不记得了吗?”
雪地,学堂前,傅谌为救嬷嬷跪地捡米。 文宣帝终于想起这件事,那是璃霜死后,他第一次见傅谌。也是那次之后,他以为傅谌是真心爱戴他这个父皇。
“你提这事做什么?”
傅谌看出文宣帝脸上的闪躲,他还是继续道:“陛下难道不觉得,那日的事情太过巧合吗?”
巧合,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巧合。 那日夏安偶提起傅祯刻苦学习一事,文宣帝才起兴去学堂,撞见傅祯为难傅谌一事。
文宣帝瞬间明白过来傅谌的意思。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傅谌,快要喘不过气来:“你怎么敢,怎么敢……”
“儿臣有何不敢?” 傅谌看着文宣帝垂死挣扎的样子,“陛下最信夏安与暗探,只可惜,他们偏偏是陛下最不能信之人。”?
“暗探,你……”文宣帝气得说不出更多话。 他快死了,偏偏在死前知道这些事。
“为什么?你一直恨朕,是不是?”文宣帝费力挤出这么一句话。
“恨?”傅谌轻笑一声摇头,“戚氏在临死前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吗?”
“傅怀年,我诅咒你,你今生不得一人真心,至死孤寡。所有你信的人,你爱的人,终究背你而去。”
戚氏临死前的诅咒,每一句都灵验了。
他信的人,一一背他而去。 如今的他,什么都没有。
“至死孤寡,哈哈,咳……” 文宣帝重重吐出一口血,他还想说再多,最后一口气咽下,至死不能瞑目。
傅谌静静地看着文宣帝倒下。 从他进昭华殿的那一刻,那个护着他的父皇就消失了。
帝王驾崩,丧钟响彻盛京城。
黎姝听着那钟声,静静走到傅谌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薄光乍露,天色已亮。 黎姝握住傅谌的手,轻声道:“天亮了。”
傅谌低眸看向她,眼中冷意褪去,目光柔和起来:“是啊,天亮了。”
过往消弭,明日尚可期。
*
景和二年,京郊别庄。 正月初六,新年尚未过完,整个别庄喜气洋洋。
清晨天色刚亮,傅谌正要起床,黎姝感觉到动静,她懒懒地睁眼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傅谌笑着起身,嘱咐殿外的丫鬟们轻声动作。
又过了半个时辰,黎姝才从困倦中醒过神来。 傅谌听到动静,放下书卷,进屋把她被窝里抱出来。
银冬早已选好衣裳放在一旁,傅谌拿过衣裳半抱着小姑娘帮她穿。 等到衣裳穿戴整齐,黎姝恹恹地打了个哈欠,重重打了一下傅谌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