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绅士的态度,是色魔的态度才差不多,我看你很乐在其中。”国木田小声说,“事态紧急,跟我我走,不,你最好小跑起来,其实……”
他一边说,一面从太宰治的身边大步跨开步子,刚走一步,就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住了,硬生生的将脚步悬在半空中,他回过头,挑起半边眉毛,“你手上,那是个什么?”
“这个?”太宰治将放在身后的手伸到身前,“显而易见,是花啊。”
太宰治手中攥着的,是一把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的花朵,色彩鲜艳的一大束,有浅紫浅蓝的绣球花,似晕染开桃红胭脂盛放着的桃花,小小的零星点缀在其中的蒲公英,似乎被风吹过了,只剩下光光的杆。
要说最惹眼的,就是夹在其中,红的像是燃烧着的火焰的,开放到边缘已经有了浅浅的枯萎痕迹,醲艳到有些刺目的红色玫瑰。
这一捧花,不能说不美,但是色彩太杂,红的紫的蓝的绿的,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且有些花朵已经过了季节,变得不太新鲜,兼之没有搭配,没有包装,连根丝带都没有缠,就这样被太宰治拢成一束,捏在手里,花朵纤细的切口流出的淡绿色的汁水把他的绷带都染上了颜色,有些叶子和花瓣也掉了。
看起来,很……寒碜。
若以国木田的眼光来看,这花朵,简直丑的可以,没有任何美感可言,明明都是美丽的花朵,为什么这样放在一块,格外刺眼,或许是因为,拿着这束花的人,是太宰治。
太宰治和花,太违和了,国木田看着花,被太宰治拿着的花,要是一大捧鲜艳的玫瑰,也还勉强符合他轻浮浪荡的性格,可这束乱七八糟的花里,甚至还夹着一根狗尾巴草。
“我不是说我不知道这是花,我是说,你为什么带着花来工作,而且这花也太……”国木田顿了顿,犹豫半天,没有把简直像是一把野草这句话说出口。
“啊,走在半路的时候,有一个不认识的美女突然叫住我,说这些花和我的气质很像,送给我的,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我。”
“……挺好的。”国木田干巴巴的说,居然是女性送的?那这位女性的品味堪忧啊,还好没有说像是野草。
太宰治望着他的表情,几秒之后,才露出笑容,“国木田君,你不会是在想,居然是女性送的?啊还好没有说这束花太丑了。”他歪歪头,“哈哈,骗——你的,怎么会真的有女性送这种花?你也太好骗了。”
国木田额头的青筋蹦了出来。
太宰治将花束举到面前,轻轻一吹,原本就已经光秃秃的蒲公英的最后几点毛绒绒也随着气流,轻轻的飘浮起来。
……怪不得。
“其实是,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卖花,她卖不光就没法回家,也没有钱吃饭,我看她太可怜了,就算这些花不好看,也掏钱都买下来了哦。”
国木田的眉头舒展开来,频频点头,“嗯,做得不错,太宰,这才是我们武装侦探社该有的行为。”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哗啦哗啦翻到一页,“你说的那个老婆婆,是每天都来卖花的吗?在哪里?”
国木田拔开笔帽,等了半天,太宰治都没有回答,他疑惑的抬起头,才发现太宰治正捂着脸,掩盖不住的笑声从指缝中断断续续的露了出来。
“……”国木田手中的钢笔清脆的断成两半,“太宰!你又骗我!!!”
他娴熟的一把捏住想要逃跑的太宰治,将他一阵猛摇,直摇的他的魂都快飞了出来,本身就寒碜的花朵又飘落了几片花瓣。
好一阵鸡飞狗跳后,国木田气哄哄的走在前面,太宰治虚弱的跟在后面。
“所以说,国木田君,你说的‘紧急任务’究竟是什么?”太宰治有气无力的说。
“就是这个……”国木田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太宰治掀起眼皮一看,沉默了。
国木田一把抓住扭头就走的太宰治的衣领,太宰治低下头,小声,
“没想到,工作最认真积极的国木田君居然也会假公济私,这就是你说的‘紧急任务’?”
“我要回去了。”他毫不留情的说。
国木田四下看了看,紧紧的抓住太宰米色的衣摆。
“拜托了,太宰!”他低声下气,“我愿意帮你处理一个月的工作。”
“即使你不帮我处理,我也不会工作的。”太宰治轻飘飘的说出残酷的事实。
“……”还真是一脸平淡的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国木田捏住他衣摆的手紧了,他沉下气,大声,“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算我欠你一次。”
太宰治顿了顿,回过头来,“这就是国木田君一生的请求,也太廉价了吧?不过既然你这么卑微的求我了……”
他似乎一脸的为难,缓慢的脚步慢慢变慢,停了下来。
几米开外,是宽敞明亮的建筑,因为笼罩在明亮的夏日,浅色的玻璃闪闪发亮,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那是这一带商业街最大的购物中心,几米开外的地方就是商场的大门。
大门前围着警卫,台阶下站着许多的人,被太阳烘的红红的脸上,浮现的是相似的激动和期待,即使人群密集,却也还算安静,没有吵杂的声音,彼此之间小声的交谈。
六月份的夏季,就算有风,这么多人集聚也格外闷热。
太宰治的眼睛投向反射着光的玻璃,那里什么都照映不出来,只是兀自闪亮着。
他眨了眨眼,缓缓垂下睫毛,遮住眼睛,那双沉沉的眼睛里云雾般的感情就模糊了,暗淡了下去,他的面色不变,依旧是一脸轻松的样子,随意的站着,嘴唇却微微的发白。
那是微不可查的,隐秘生长的心思,终于在心中,疯狂蔓延生长,覆盖了一片荒芜的心脏。
从胸口游丝一线的牵扯到牙根,神经质的绵绵不绝的刺痛,那是想要抓住什么的疼痛,他狠狠的咬住后槽牙,压抑着自己,心脏疯狂的颤抖,却连小心翼翼的试探的一步,都不敢踏出。
那座玻璃的屋子里,坐着的,是不能再见的人,不能打开的开关,他早就知道。
“一个人可以领到一张号码牌,会从现在的人群里抽五十个人签售。”
耳边传来国木田的声音,他边说着边掏出一本包装精致的书,“虽然现在保守估计也有四百多个人,但是我们有两个人的话,抽中的几率也多了一半。”
“怎么样,就只是排排队而已,拜托你了,太宰!”
太宰治沉默的接过书,熟悉的封面,跟今天被美知子弄的沾上奶油的,摊放在桌子上的,是同一本。
是津岛柊时的书。
“拜托了太宰!”国木田从活动负责人那里领来号码牌,啪的一声贴在了太宰治的风衣上。“先在这里排队等一会吧!”
“真是蠢透了……我。”
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他任由国木田将那蠢爆了的大红色底,写着数字的圆圆号码牌别在自己的衣服上,低下头用手轻轻的摩挲号码牌的边缘,安静的站在原地。
奇怪,平时的太宰有这么安静吗?
工作的时候只要热了冷了,累了忙了,他都能有理由把人折腾的团团转。
不怪国木田独步ptsd,太宰治的前科太多,他的这种安静几乎可以称之为反常,是不是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国木田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这种视线很快就被太宰治发觉了,他掀起眼皮,直直的注视着国木田将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脸。
那一瞬间,国木田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凝结着冰霜的黑曜石。
“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看我了。”
太宰治叹了口气,有些滑稽的将书夹在脖子间,然后将书和花朵用同一只手勉强拿住,空出右手,插入额头前细碎的黑发中,将头发向后梳。
光洁的额头露出了一两秒,额发又轻飘飘的落回额头上。
或许是碎发扎到了眼睛,太宰治轻轻皱着眉毛闭上了眼,两秒之后又睁开了眼睛。
“被一个男人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就算是我也会觉得不自在哦。”
那双眼睛,又变回了以往的缱绻多情,似乎含着无数多的没有说出口的意味深长的话。
含笑的看了国木田一眼,他歪了歪头,作出一派故作天真的神情,眨了眨单边的眼睛。
噫……国木田独步被他恶心的不轻,立刻扭过头去。
国木田终于闭了嘴,转向前方,不再试图和他交谈,太宰治得到了如愿以偿的沉默后,他捧着花,静静地望向前方。
天气越来越热,人群越聚越多,变得格外拥挤闷热,国木田忍不住脱下马甲,用手掌扇风,余光瞥见太宰治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热似的,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
“喂,太宰,你不觉得热吗?”
“还好啦。”太宰治以不符合他个性的简短的语句回答。
站在前方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的主持人开始试麦了,人群中渐渐出现交谈声,但都各自极力的抑制住自己的声音,逐渐形成了一片嗡嗡的低鸣,这种低分呗的噪音让人忍不住焦躁起来。
国木田不得不微微抬高声音,才能让太宰治听到,“太宰,你先在这里排一会,我……我去趟卫生间。”
似乎是因为不得不大声说这种话,国木田的神色不大自然。
“你忍一下好了,都已经排了这么久了。”太宰治头都没回。
国木田提高声量,“可我忍不了了!!”
这一声着实不小,惊的四周的人齐刷刷的回过头来看他。
太宰治没有看国木田,也没有看躁动的人群,他哪里都没有看,只是将自己的视线的飘在空中。
他的脸上若隐若现的,是一种似乎早就知道事态会这么发展的了然,同时却又掺杂着,不知为何的茫然和孩子气的委屈。
太宰治低下头,摘下自己的号码牌,
“抽中了……”
果然,从主持人的麦克风中传出来的数字,与他胸口挂着的,是相同的。
“什……什么???居然真的抽中了……不可能?!”
国木田瞠目结舌,这是什么等级好运?几百个人里抽五十个人,居然第一个抽中?
他抬头望向前方的电子屏,僵硬的再三确认,果然是这一张。
“你这话说的还真是有趣。”太宰治看了他一眼。
“国木田君既然认为一定不会抽中,为什么要让我来排队呢?现在你还要去厕所吗?”
国木田深呼气,激动起来,可是犹豫了一下,仍旧坚持,“但是……我现在就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