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溪有些僵直坐着, 一点也没有和诚王同乘时候的放松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忍不住旁边看了眼, 只看到诚王默默坐在马背上,微垂着头, 一言不发。
她突然有点想念和小弟一起骑马的时刻了, 多放松,多轻快啊,她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想怎么坐就怎么做, 哪像现在这么紧绷。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诚王比较合她的心意,其他大佬们气势都太强了,也不会认怂,实在相处得胆战心惊。
颜溪这么默默想着,便又多看了诚王两眼,而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身后之人的注意。
连亲王平静道:“诚王性子桀骜,你也多有不训,从今日开始,严禁你们两单独相处。”
他实在不想再看见这般掐架模样了,头疼得很。
颜溪也不敢回头,只小心翼翼扯着马的鬃毛,小声道:“我没有和他掐架。”
要不是诚王这个倒霉玩意儿嘲讽她,她哪能动手啊,这不是掐架,分明是诚王挑衅。
“既然如此,你也该离他远些,到底是男女有别,你日日这么招惹,倘若陛下真以为你同他有些什么,为你们赐婚又该当如何?”
连亲王语调算得上和蔼,看起来像是想趁这机会和她讲讲道理。
但颜溪总觉得他说话很爸。
她没回头,只眼神忍不住往后瞟了下。
虽然她从前说过连亲王老,但事实上他也才二十多岁而已,都没到三十岁呢,这说话语气像是个语重心长的大家长,她觉得连亲王比皇帝都显得老成些。
皇帝都还会在朝堂上怼她,偶尔还打压她,做些孩子气的举动,连亲王倒是从来如此沉稳,没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颜溪默默腹诽了一番,有些无所谓道:“其实赐婚也无所谓,反正阿诚一看就没我厉害。”
她是真这么想。
万一皇帝那天真脑子抽了给她和诚王赐婚,她也会欣然接受,诚王这倒霉鬼翻不出什么风浪,就算真成了亲,他还敢欺负她不成,她掐不死他!
颜溪有些发散地想着,却突然感觉身后呼吸靠近,连亲王似乎贴上来一些了,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绝对不会是开心的意思。
他淡淡道:“你当真想嫁给诚王?”
颜溪还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觉得整个人悚然一惊,有种被什么危险东西盯上了的感觉,她忙直了直背脊,改口道:“当然没有,我一直把阿诚当弟弟看待,谁会嫁给弟弟?”
她这么说也算是变相救了诚王一次。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对话,颜溪整个人警惕起来,实在没忍住,她回头看了一眼,飞快又收回视线,因为就在她回头的时候,连亲王正好也在看着她。
那目光幽幽,实在让人心底发憷。
许久,连亲王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枯燥的马蹄声和风声。
就在颜溪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怎么听不见他声音的时候,连亲王冷不丁道:“我大约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颜溪:“?”
她舔了舔唇,好奇道:“什么样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连亲王这就看出来了?
“你喜欢温顺的、能夸奖你、又能与你一同猖狂、一同闯事的人。”
连亲王说完这些之后又平静加了一句:“但最后,你依然会厌倦,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
颜溪愣了一下,片刻沉默后,她没有反驳,而是继续道:“不,我爱我所有家人。”
男人都是辣鸡,但家人是宝贝,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家人才会无条件对你好,保护你,容忍你所有不堪,就好像姐姐大人每次都骂她惹事,但从来没有因此真正责怪过她。
这个世界的颜溪没有好的爱情,没有好的命运,但是她拥有最好的家人,只是她自己未曾珍惜。
颜溪面色认真而平静,说完了这一句后,她意有所指回头看了眼连亲王,十分镇定道:“所以你成为我爹,我可能会爱上你。”
她肯定会爱爸爸,就像爱颜侯爷一样。
但这话听在连亲王耳中······怎么听怎么让人说不出的无言以对。
小姑娘不为世俗的爱情所动,就算被这些明都城春闺少女的梦中人追逐依然十分清醒,她甚至完完全全没有一点感动的迹象,但要说她的家人,那待遇简直差了一千倍。
当初她大哥被荣野打了一拳,她就能撺掇姐姐和师兄去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连亲王怀疑自己快死了或许都不能在她心中有这样的地位。
人世间有时总是如此。
喜爱的不屑一顾,追求的求而不得。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所触动,他停了许久都没说话。
颜溪坐在马背上起起伏伏,不知多久,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突然有了些困意。
昨晚上是真没睡好,她好困。
可身后是连亲王,她不敢像靠诚王一样靠上去把他当做垫子。
倒是连亲王或许察觉到她的困意,他伸手微微环了环她,轻声道:“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颜溪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道:“不用,我精神着呢,一点也不困。”
说完她就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连亲王有些无奈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你这么惧怕?”
颜溪没做声。
连亲王自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但男人这种东西有时候比洪水猛兽还恐怖,在她眼里,‘男人’和‘小弟’是两种不同生物。
“赶路本就容易疲累,接下来的路程还长着,无法乘车,你会支撑不住的。”
颜溪到底是个贵女出生,以前也没经历过这么漫长的跋涉,又没有马车,她的身体未必能支撑得了这种急行军。
其实颜溪自己也已经有些感觉了,精神兴奋归精神兴奋,身体疲倦却是无法避免的,别说其他,她现在觉得大腿好痛。
没骑过马的人突然要骑这么久的马很难适应,哪怕不是她自己驱着马。
但大腿磨得很痛这种事情又不能告诉别人,这军营里没一个一女人。
颜溪抿着唇微微垂头,没应连亲王的话,心中也有些担忧。
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她小声说:“连皇叔,你有药吗?”
连亲王微微一怔,立刻道:“你受伤了?”
不等颜溪说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快速掠过她大腿位置,明了道:“有,今晚驻扎的时候我给你。”
颜溪低低应了声,过了一小会儿,连亲王到底是还有些担忧,他道:“需要······需要我帮忙吗?”
要不是知道连亲王不是霍延庭那厮,颜溪铁定以为他在耍流氓,她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嘟囔着道:“怎么帮?你帮我涂?”
连亲王或许想到了什么,那张风光霁月、向来十分正经沉稳的脸竟然微微一红。
他清了清嗓子,挪开目光,言语平静道:“倘若你真需要,也未尝不可,我只当医者仁心。”
他的意思他只当给颜溪治病疗伤,绝对不会有半点邪念。
颜溪撇了撇嘴,没好气呸了句:“有本事你别脸红。”
男人果然都是流氓!
连亲王顿了好一会儿,才消去脸上微微薄红,他恢复成正经沉稳模样,认真同颜溪说:“行军是件苦事,倘若你真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定要同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万不可自己藏着掖着。”
这个‘不方便’就包含了太多。
颜溪原本还很坦然的,结果被他这么一说,又说什么‘不方便’这样的话,她也有些脸红起来,强自镇定了会儿,颜溪哼道:“我才没什么不方便的。”
什么同他说?她颜溪不要脸的吗?能正大光明告诉他她大腿内侧很痛吗?她也有羞耻心的好不好?
“好好好,你没有。”
连亲王不得不附和她说了一句,又道:“记得要同我说,至少你现在唤我声皇叔,我总该关心关心后辈才是。”
颜溪抿着唇没说话,揪了把马的鬃毛,许是他的安慰还有些效果,而她又确实很痛,到底没忍住,她弱弱道:“皇叔,我腿疼。”
她摸了摸大腿位置,突然就萎靡下来了,有些委屈道:“也没人告诉我骑马这么累。”
还磨腿。
连亲王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顺着她的动作去看,只摇了摇头,微叹道:“傻姑娘。”
他搂住她的腰,一用力便将她举起,轻声道:“你侧着坐。”
作者有话要说: 颜溪:你看这当爸爸不是挺好?气氛都好多了诶,我不介意有两个爸爸的。
连亲王:?
第107章 汤淡了
颜溪把腿挪了过来, 侧着坐在马上,顿时感觉好了许多,但缺点就是这么坐有些不稳。
连亲王原本只用一只手牵着缰绳, 此刻却不得不两只手牵着, 将她圈在怀里,怕她掉下去。
颜溪坐在他身前,还把双手整齐搭在他牵着缰绳的手臂上, 姿势十分乖巧。
连亲王稳了稳动作,才轻声道:“这样好点了吗?”
颜溪点了点头, 忍不住低头往马背下看了一眼, 又忙收回视线道:“连皇叔, 我们赶到霄洲大概要多久啊。”
连亲王平静道:“急行军,大概要十天左右, 但不会直接去霄洲, 我们先去霄洲旁边的旋洲驻扎,和那里的守城卫汇合。”
霄洲州牧叛变, 霄洲城显然已经沦陷,至少朝廷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他们不可能直接去往霄洲镇压,这事得一步一步来, 况且城中还有许多百姓。
虽然霄洲州牧应该不会对百姓如何,但他们还是要做个万全之策。
“也是。”
颜溪应了一声, 回头看了眼身后延绵的队伍, 突然有些感慨道:“希望这次叛乱能尽快平息。”
战争伤害的总是那些普通人,霄洲州牧起兵,尽管在她看来是个注定失败的结局,但这过程中恐怕也会有许多人失去生命。
这么想着, 颜溪便对那霄洲州牧极为憎恶起来。
挑起战争的都是王八蛋,倘若有机会,她非要在那王八蛋头上踩两脚才行。
颜溪望着身后延绵不绝的队伍,看着那一张纸年轻的脸,忍不住恨恨‘哼’了声,搭在连亲王手臂上的手掌握成拳头,轻轻锤了一下马背。
“可恨!”
连亲王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只轻声道:“坐好,不要锤马,当心把你掀下去。”
颜溪依然有些愤恨道:“皇叔,到时候捉到了那霄洲州牧,你交给我,我要锤死他。”
连亲王对她突然而来的愤慨有些奇怪,但依然附和道:“好。”
想了想,他又轻笑着说了句:“你可是本次出征的监察使,千万别以身犯险。”
他是知道那位‘师兄’跟着出来了。
倘若只有颜溪一人,他不担心,因为这姑娘在没有足够力量的时候通常很怂,她自己一个人,就是让她晚上离开军营她都怕,但有人陪着就不一样了。
顾霜那位师兄是个高手,有高手在身边,难免她心思膨胀,又惹出什么危险来。
颜溪并没有想和师兄一起私自去探查些什么的想法,在这方面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听连亲王这么说,她便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嗯,我是监察使,所以连亲王,你们可得好好表现,尽快完成这次出征任务,不然回到了明都城,我可是会如实和陛下汇报的。”
“有事连皇叔,无事连亲王。”
连亲王微微摇头,颇有些微词:“小丫头,我再没见过比你翻脸更快的人了。”
颜溪被他这话说得稍稍有些不大好意思,便掩盖般清了清嗓子,假装正色,“我不过是公私分明罢了,连皇叔何必如此说?”
“我便假装信了你说的是真话。”
连亲王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连附和她时也显得平静。
颜溪默默腹诽了一句,干脆闭上了嘴,她侧坐在马背上,手搭在连亲王手臂,还忍不住晃了晃垂着的腿,突然有种悠闲之感油然而生。
连亲王便道:“你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他知道颜溪昨晚没睡好。
颜溪看了他许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放弃挣扎,又或者干脆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看了许久之后终于垂下眼眸,瞄了眼连亲王肩膀位置,极为小心、甚至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她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两个人的姿势十分亲近,但靠近了看才会发现其实很疏离。
连亲王没有故意挨着她,颜溪也时分克制地把手搭在他手臂上,只有额角一小块皮肤靠在了他肩头,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块空隙,并未亲密接触。
当然,这般克制姿态是在颜溪没睡着之前。
当她睡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之后,什么克制、优雅、又或是小心翼翼便全然搁到了脑后。
连亲王面色平静直视前方,一只手牵住缰绳,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颜溪睡着睡着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她呼吸沉沉,脸贴着他胸口,只差在他怀里翻个身了。
因此连亲王只能空出一只手来揽住她,不让她摔下马。
颜溪睡梦中还扒拉了下他的衣襟,呓语道:“真香。”
不知道是不是说的连亲王身上的香味。
总之颜姑娘贴着他衣襟蹭了蹭,动作越发放肆,她还想在他怀里翻身。
连亲王实在有些控制不住了,只好皱眉唤了她一声:“颜溪。”
再翻要滚下去了。
颜溪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空荡荡一片,他喊了一声之后许久才迷蒙睁开眼,但只一会儿,她又闭上眼继续睡了,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醒来过。
这一觉十分长久,一直到午时停下来驻扎,她才被连亲王轻声唤醒。
颜溪对自己睡着了之后的事情一无所觉,被唤醒之后便怀着有些懵然的脑子被连亲王抱下了马,然后蹲在营地里看别人扎营做饭看了许久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