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召格格过去说话。”
瑜欣面露惊喜,立时要起身。瑜蓁几个露出艳羡之色。
太监眼角瞥见了,赶紧补充了一句:“请六格格快些吧。”
瑜欣起了半截的身体一僵,其余几个姐妹也露出惊诧之色,齐齐望向魏瑢。
魏瑢只好站起身来,跟着太监出了偏殿。
“太后怎么会……”瑜蓁难以置信。
瑜婉猜测着,“想必是六姐姐在宫中待的那些日子,见过德妃娘娘吧。”
瑜蓁不忿,“果然入过宫就是占便宜,十二妹妹都没见,反而召了她。”
瑜欣脸色涨红,没有接这个话茬儿。
瑜蓁自觉无趣,也不吱声了。
第90章
魏瑢跟着太监, 一路向后,到了一处偏殿。
殿内陈设精致,摆着软塌, 显然是给不胜酒力的宾客歇息的地方。
德妃就坐在窗前。
魏瑢盈盈下拜, “奴婢参见太后, 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抬了抬手,“坐下吧。”
魏瑢起身, 坐到了小太监搬来的圆凳上。
引路的小太监躬身退了下去,关上房门。
大殿内光线立时阴暗下来。
魏瑢抬头看去, 太后似乎是刚刚从前头宴席上退下来,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的旗装,乌黑的发髻上带着白玉珠攒成的珠花。
依然沉静秀美的模样,只是比当德妃的时候, 手上多了一串黑檀木佛珠,平静地捻着。
这让魏瑢有些意外, 宫中虽然有崇佛的习惯, 但通常只有老迈的太妃会如此礼佛。
太后注意到她的目光, 笑问道:“你信佛吗?”
她转头的时候, 魏瑢发现, 她鬓角泛着一点儿银光。似乎是岁月终于开始在这人身上流露痕迹了。
一念闪过,魏瑢才恭敬地道:“神佛远在天边, 奴婢这等凡俗之人自然是尊崇的。”
“敬鬼神而远之, 那就是不信了。”太后轻笑了一声。
“你身负这等灵异之术,竟然不信神佛吗?”
魏瑢哑然,怎么说呢,对于自己的金手指,她一直试图用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比如辐射, 比如磁场,比如量子力学什么的。
“知道哀家是怎么知晓你的秘密的吗?”太后继续问道。
魏瑢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是之前大阿哥那里传出的消息。”
德妃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笑道:“这只是缘由之一,你的不同寻常,哀家早就察觉了。”
魏瑢眨了眨眼睛。
太后却没有替她解惑的意思,只是含笑看着。
魏瑢心念电闪,立刻明白,“之前皇上在桥上见过我几次,想必娘娘注意到了。”
“只怕不止几次吧。”德妃笑着,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魏瑢再次慨叹,当初两人在桥上的见面,实在太不谨慎了。本来想着,他还是个不起眼的阿哥,不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偏偏德妃竟然关注了。不是说他们母子情分淡薄吗。
不过照太后的说法,这也只是原因之一罢了,难不成还有另外的原因?
太后看着她,任凭她多么聪慧,只怕也想象不到,自己关注她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的出现太突兀了。
重活一世,一切都按部就班,宛如上辈子重来一遍,唯有她是个异数,突兀地出现在宫内,引起了皇帝注意。
从她出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大阿哥谋逆,太子弑君,连先帝去的都比上辈子早。
这些事情明面上看与她并无关系。可是仔细追究,却都跟她有千丝万转的脉络。仿佛这大清宫廷,只要有一处不同,就会牵动整个大局拐了个弯。
德妃没有听说过后世一只蝴蝶煽动翅膀会引起一场风暴的典故,却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你啊,真是这宫里的异数。”德妃笑着,“若非你,他也不可能这么早就登上那个位置。”
本来以为他遇到她,是灾劫,平白送了个把柄给自己。如今看来,反而是机遇了。
管嬷嬷进来,手里捧着托盘,将茶水搁到太后手边的小桌上。
顺便替魏瑢也上了一盏。
魏瑢接过,欠身道:“多谢娘娘赏。”
“这是江南新进贡的太湖白,听她们说,你喜欢这个口味。”
魏瑢其实并不喜欢喝茶,躲在永和宫后头的那段日子,为了保证自己晚上警醒,才开始喝茶的。
茶水清香扑鼻,魏瑢礼节性地抿了一小口。
太后继续问道:“这些日子他出宫看你了吧?”
魏瑢知道这些事情是瞒不过她的,点点头。
“准备什么时候入宫?”
魏瑢些微有点儿尴尬,好像到了后世的相亲现场。
见她犹豫,太后笑道:“难道你们还没有商量过此事吗?”
魏瑢目光垂下,“奴婢斗胆,想问娘娘一件事,不知是否冒昧。”
“说吧。”
“当初先帝御驾返回京城,娘娘为何没有想过将奴婢直接送回长春宫。等到皇上提出,才不得不将人交出呢?”
德妃笑容微妙起来,“你猜呢?”
魏瑢:……
“你这般聪慧,哀家不信你猜不到,不敢说出,是惧怕哀家因此动怒吗?”
魏瑢咬牙,“奴婢想着,是奴婢身份有可利用之处,所以才让娘娘奇货可居。”
“没错,便如吕不韦将异人视作奇货一般,你对哀家确实有大用。”
她没有说这大用是在何处,两人都心照不宣了。
魏瑢沉默着。
德妃突然嗤笑一声,“你因此不想入宫吗。害怕连累了他?”
“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如今的身份,是先帝所造,若有一日揭露,先打的就是先帝九泉之下的颜面。还轮不到他来承受。”德妃搁下茶盏,平淡地道:“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不可能再用此事来生事端了。过去的身份,你也最好忘记,当好郭络罗氏的女儿。”
魏瑢霎时醒悟,所以宜妃认出了她,还要将戏演下去。
正说着,突然殿门被推开,胤禛快步走了进来。
魏瑢惊讶地起身。
胤禛目光落在她手边茶盏上,瞬时收紧,转向太后,冷着脸问道:“太后怎么在这里喝起了茶?前殿还有人等着给您请安呢。”
魏瑢目光发直,他怎么叫德妃直接叫太后了,这是亲娘啊!不应该叫皇额娘吗?还有,这是跟自己亲妈说话的态度吗?
太后却没有任何异样,绢帕擦了擦唇角,淡然道,“故人相见,总要多说两句。闲杂人让她们等着就是了。”
胤禛看向魏瑢手边的茶盏,垂眸道:“你也早些回去吧。”
魏瑢点点头。
没等她走,太后突然嗤笑一声。
“你是担心我在这茶水里下毒吗?”她笑容不变,说出的话语却诛心刺骨。
胤禛表情冷淡,“太后误会了,只是听闻心系之人在此,牵肠挂肚,想见一面罢了。”
魏瑢睁大了眼睛,不是因为胤禛这么直白地坦诚彼此相恋的关系,而是这毫不客气的语调。
明着是说太后误会了,但这态度,完全就是承认他在怀疑茶水中有毒啊!
太后点点头,“也算你是个明白人,这茶水中哀家确实加了料,虽不会伤害她身子,却会让她再难有孕。”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森寒。
胤禛脸色发白,怒火万丈,衣袖一挥,小桌上茶壶茶杯都飞了出去,砸满了一地。
剧烈的碎裂声响,门外的宫女太监被惊动了。
半响,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
是小盛子。
“滚!”胤禛低喝一声。
他死死盯着德妃,目光冷戾。
太后恍如未觉,一派冷淡。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逼得魏瑢不得不开口,“那个,皇上不必动怒,太后只是开玩笑的。”
胤禛的怒气一窒,转头看向魏瑢。
魏瑢目光投向太后:“娘娘说想要下药给我,断绝子嗣,但断绝了我一个人,断绝不了世间千千万万女子。”
太后怎么能肯定将来胤禛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呢,连她自己也没有这个自信。
还有另一个理由魏瑢没有说出来。君不见《××传》的弹幕上,求息肌丸的一大堆,这种无色无味,还能不伤身避孕的药物,后世都做不到,在这个时代更不用想。
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这杯茶她基本没喝,真加了料也不怕。
太后低声笑了起来,望着胤禛,“放心吧,若要下毒,也是给你吃用。”
她话语很不客气,胤禛却反而松懈下来。
太后转向魏瑢,“罢了,既然坏事的来了,哀家也不拘着你了,去吧。”
胤禛板着脸,也不看太后,转身拉起魏瑢的手,出了偏殿。
***
“你和太后之间……”
走在御花园里,魏瑢不知道该怎么问,想了想,把心一横,“你之前跟我说过这些年一直有人想要暗害你,该不会就是……”
胤禛没有回答,但难看至极的脸色清晰地告诉了她答案。
魏瑢瞠目结舌,“到底为什么?”
“朕也想知道。”胤禛语调苦涩。
他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了。他自问不是个特别贴心的儿子,但也从未忤逆违背过她的心意。
魏瑢忍不住问道,“如今你继承大统,她难道还想要……”
胤禛摇摇头,其实针对他的暗害,在中秋之夜落水之后,就停下来了。大概她也知道这种手段无用了。如今登上皇位,更不可能做到了。
那也未必,魏瑢悄悄回想着上辈子史册上记载的胤禛登基之后,太后的种种苛责。
就算身体上的伤害不可能再有了,但是精神上的呢?
想起那天他崩溃般地去找自己。就是因为发现了真相吧。
被亲近的,信赖的人厌憎,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痛苦。
他并不是个无情的人,只是习惯了感情压抑,不再表露而已。
魏瑢突然想到,这些年里,胤禛调查幕后的凶手,真的完全没有怀疑过德妃吗?
能几次三番对一个皇子下手,普通人根本做不到。必是身边亲近之人,而他亲近的人极少。
他几次遇险,却从来不肯向任何人透漏,连落水之后,都悄无声息遮掩了。
他是早就有猜测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罢了。
想到这些,魏瑢有点儿心疼。
她握紧了他的手,此时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徒劳苍白。
胤禛站在树下,感受着她温软的力道,片刻,脸色慢慢恢复过来。
苦笑,“也许是我们真的没有母子缘分吧。”
又道,“她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十四弟。甚至提出,将来想要让十四弟继承大统。”
魏瑢脚步一顿,宠爱幼子到动这种念头的德妃倒不是头一个,当年景帝生母窦太后就想着让景帝传位弟弟梁王。
但德妃凭什么能确定,十四阿哥将来一定能成才,可以继承大统呢。不说这年头孩童的夭折率,长歪的可能性也很大吧。
魏瑢联想到刚才跟德妃的对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德妃,该不会是知晓后世的事情吧?
尤其她说到胤禛继位,语气不是意外最后登基的人是他,而是意外他竟然会这么早登上皇位。
胤禛登基是早,但比起前头稚龄登基的顺治和康熙,绝对不算早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
他们母子在最后的那些年里,分崩离析,甚至德妃在胤禛继承大统后,拒绝承认他继位的资格,也拒绝当这个太后,闹得极为难看。
“在想什么?”胤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有。”魏瑢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胤禛说。除非坦白自己穿越的秘密,否则无法解释如何知晓那个未来。
看出她有心事,胤禛也没有追问,只是告诫,“你不必担心我,反而是你,暂时不要再见她了,这样很危险。”
魏瑢点点头,如今胤禛提前二十多年继位,反倒比前世的局面更好。成年的皇子非死即废,而八阿哥他们都根本没成长起来。只剩下他一根儿独苗。正统地不能再正统了。
在大清这种皇权极度集中的政治构架下,太后就算想干什么也有心无力。
***
胤禛一直将她送到了偏殿外头回廊下,才松了手。
魏瑢返回了席上,四周姐妹们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儿。魏瑢也懒得解释。反正之前太后的人已经解释过了,是在宫中教导的时候看对了眼。
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一天的朝贺结束了。
众姐妹除了魏瑢,瑜欣后面也被叫去正殿,拜见了太后。不过并不是单独的,是跟另外几家勋贵的小姐一起。
临别的时候,太后的赏赐送了出来。
瑜欣等几个入内觐见的小姐都得了丰厚的赏赐,每人两对金簪,两对玉镯,并一套二十四朵内造的绒花。
余下的那些小姐只是普通的小金花生和内造的绢花。
只有魏瑢的是独一份儿,没有金玉钗环那些东西,只有一匣子白茶。
“六小姐喜欢这个口味,太后就赏赐了。”送来的管事太监笑意恭顺,不免让众人为之侧目。
等出了宫门,瑜婉仗着跟魏瑢熟悉些,迫不及打打听道:“太后对六姐姐真是另眼相看。”
“也不算什么,只是在宫中受教的时候曾经种花打发时间,凑巧遇到过太后,说了几次话。”
瑜婉没有怀疑,兴致勃勃问道,“听说皇上也过来为太后贺寿了,六姐姐可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