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句话的嗓音,抛却之前的沙哑。
不再陌生,而是熟悉到了极致。
*
一晚的动荡,宋念安最终被男人带回到他那套独栋别墅里。
很奇怪的是,一路走去,其他人大多都住厂区,唯独男人有别墅住,身份差距实在明显。
宋念安腹诽的是,如果她还在阿耶于的范围内,这片土壤上囊括太多难民,据她所去过的,别墅都是太过稀有的存在。
而男人能有别墅住,他到底在黑豹组织里爬到了怎样的高度。
宋念安盯着男人高大颀长的背影,无端出了神。
科特因为她是医生而把她留下,灭了杀她之心,那事情摆在明眼人那,她就得在之后做一个医生该做的。
但还有一种可能。
如果男人和傅听言没有任何关系,往后的事情发展又不如她所料呢?
任何人被绑到这样的环境,第一念头就是逃走,宋念安当然也是。
但就她今天被绑一路过去,她看到最多的是高伫的铁丝网,密密麻麻,每隔几米还有一个铁笼,烫烤在大地,里面关着起身都比人高壮的狼狗猛兽。
Min的今天是前车之鉴,她逃,一旦被发现,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所以男人似乎并不怕她逃走,因为太过明显的结局,她想拿自己的命玩,他如果只是相识几天,就不可能无下限地救她。
那如果不只是相识几天,他如果真的是在隐藏身份......
她该怎么办。
宋念安站在原地好一会,都在迟疑,但涌到喉间的话还是在走上前的片刻说了出来:“我......”
“去洗澡。”简单的三个字,男人用阿耶于语说。
不容置喙的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宋念安步子一顿,看他几秒,突然注意到他把西装手表随意丢在旁边的长台上后,就近就是清晰明显还亮着灯的窃听器。
而墙角顶上那枚摄像头,早在男人进屋,就被他按键关掉了。
宋念安知道自己关不掉窃听器,也并不明白男人还开着是想干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说那些话,只能先行转身,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一直到浴室花洒的水温热浇在头上,水流淅淅沥沥淌地,像是叩击心灵的喧声,宋念安思想开始混乱了。
周围氤氲的雾气像是化不开的缠线。
描摹出的只有女人精致脸上的惶乱,不见半分之前的活跃和俏皮。
不经意就会把男人和傅听言的模样对比,真的太像了。
宋念安闭上眼,一声叹气,紧迫感受到了汹涌没上的疲惫。
浴室和卧室都在别墅二楼,宋念安很快洗完澡。
从浴室走出时,只见男人在酒柜前倒酒,背对着她,似有若无地,清俊矜贵的身影竟透着股颓靡的气息。
窸窸窣窣的,宋念安站得靠近窗户,好像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响。
但她没管这点细节,站在原地几秒,确认窃听器也被关闭后,终究不想坐以待毙。
抱着风险,宋念安慢慢靠近。
她的发梢浸润湿意,淬落的水珠漾在地面,都能照出她的忐忑。
可就在宋念安刚靠近两步,还没站稳,“滋”的一声脆响,别墅内的灯泡都像是受到刺激,集体罢工。
整栋别墅顿入黑暗。
二楼窗没关紧,窗帘一动,刺骨的风不由分说闯进,吹散一室暖气,宋念安身上水珠没擦净,裙身飘起,莹白的肤色在清池月色中瞬间没入娇媚。
男人闻声回头,双手还撑在台边。
第一秒,透着浅薄光色看到了宋念安裙身下漂亮的曲线,他的瞳眸猛然皱缩后,紧接着捕捉到窗外一晃而过的光亮。
像是无人机散频时会发出的指示灯。
悠悠扬扬的,“咔嚓”一下,女人的诱人照入手。
男人脸色一沉,直接“哗”的一声把酒倒进水池,抽起旁边台前的西装外套,扣响本已静置的枪,朝着宋念安的方向走去。
中间根本没给宋念安反应的时间,“砰”的一声震响,利落干脆,无人机碎裂坠地,西装展开带来的风,还没蕴热,就踏实落到了她身上。
枪声还近在耳边,男人的呼吸像是一划而过。
宋念安被吓得呆滞几秒,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于眼睁睁目睹着他走到窗边,看他连开两枪,都正中楼下男人的步伐。
无言便已含怒,楼底那个本打算守株待兔的男人没想偷偷摸摸都能触及Yan逆鳞,最后一枪,Yan直接打在了他耳朵上。
猛地穿孔,血流肆下,楼底传来嗷嗷痛叫。
宋念安反应过来,走到窗边,才慢一拍发现,是刚才在靶场一直盯着她看的男人。
男人眉目紧锁,痛到一脚跟栽在同伙面前,手捂着耳朵,怎么都止不住流出的血,守在他旁边的人被他狠狠揪着,也像是被吓破了胆,想逃却逃不走。
Yan手里的枪眼已经在慢慢降温。
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只等楼下接通电话。
居高临下的姿态下,电话接通。
四目对视,Yan盯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眸色浓沉低冷,“我应该警告过,这里是我的地盘。”
没给男人辩驳的机会,Yan直截了当说:“你这张脸,我记住了,给我滚。”
电话挂断的那瞬,楼下几个男人落荒而逃。
而当Yan关上窗,拉上窗帘,把枪丢到一旁桌上,顺手点燃蜡烛后,他的衬衫衣袖突然被一旁被吓懵的女人拽住。
她虚颤着的音,带着很强的试探:“我能......说话了么?”
这句,是阿耶于语。
似是意外她不说中文,Yan转头看她,方才那点阴戾像是一瞬消散殆尽,徒留一闪而过的温柔。
“你觉得呢?”他说的是中文。
宋念安身上套着男人的西装外套,就算她有168cm,现在也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极为清冽的,周身都是他喷过的男士香水味。
可问题是,傅听言,是不可能会喷香水的。
所以宋念安也不确定了,她怕伪装所致,也怕是她多想。
她的确因为这张脸而庆幸激动过,但现在莫名地,更多颠覆的是失望和心空。
“我能和你谈谈么?”简洁了当,她问。
Yan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地靠在墙边,低眸看她,“谈什么?”
宋念安讪讪地松开自己的手,鼓起勇气,小声来了句:“为什么都叫你Yan啊?”
男人挑了下唇角,像是在思忖个答案,几秒后,漫不经意道:“随便起的名字,要我给你找涵义?”
这有点欠的语气,倒蛮像的......
这个答案,宋念安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她低下脑袋,冷不丁嘟囔:“就说你叫这个,我也不见得怀疑啊。”
男人明明听清了,却还是随口反问:“说话有气无力,晚上没吃饭?”
“吃了。”像极以前的相处,宋念安习惯性地一下没来得及过脑子,就老老实实回答,“没剩饭。”
“嗯。”带着几分轻笑。
就是这份笑,宋念安突然愣住了。
她抬头,发懵地盯着他,男人深色的瞳眸深邃幽远,眸底深藏的那片海像是倏然被风吹起了波澜。
她心跳忽滞,心如乱麻的时刻,鬼使神差地重复:“我说,我没剩饭。”
这一刻,彼此交错的视线和呼吸开始流连。
宋念安鲜明地从男人的眼神中读出了死水微澜的意思。
果然,下一秒,烛光轻悄摇曳,照亮男人唇边玩味的笑,无声的气息交融,他像是终于打算卸下防备,屈指弹了下她额头。
“嗯,”他笑了,“这么听话,想我怎么夸你?”
和之前每次说的话,语气、神态、动作......统统都一样。
希冀、渴盼、难以置信的惊喜......情绪越放越大,蓄势待发。
终于,宋念安知道了。
Yan,原来真的就是傅听言。
他回来了。
第5章 听话 这半根烟燃完,就去睡觉。……
重新被暖气充斥的别墅,静谧冷清,却很快,在他们彼此交错的视线和呼吸的流连中徐徐温热起来。
悠悠摇曳的烛光,将男人凌厉锋利的棱角一点点虚化,他眉眼漫开的轻笑,连光影都一时为他镀上了温柔的笼罩。
这一幕,实属久违的熟悉感。
宋念安混乱的思绪慢慢被涌现的回忆肆意占据。
这似曾相识的打趣对话,和男人长身玉立的模样,蓦然将她牵扯回他们第一次遇上的场景。
那会应该是深秋了,红枫林包围的路道都是枯落的枝叶,来回自行车上的铃铛清脆,西院寺庙前的风铃声入耳,轻轻一脚踩上枯叶,都是“嘎吱”的细腻声。
那是宋念安第一次到中国,时年九岁。
宋念安不是生来就长在溪安大院里的。
先前,她有随母亲在国外住过很多年,一直到上学了,才回到国内,认识了后来真正与她有关的家人。
在宋念安的印象里,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英勇的军人,在一场意外中牺牲,叫林柏安,却一眼都没机会见。
因为母亲怀她是意料之外,而她还没面世,父亲就离开了。
所以后来在国外,宋念安很清楚那个从商家庭不可能是自己的家,自然抱着局外人的心态,一路谨小慎微地长大。
而那时候的她,明明只是个孩子。
后来回到中国,母亲宋芷青带她去的第一个地点,就是位于溪安城南的西院寺,深山古刹,空净笼罩。
母亲说,这里是她和父亲定下姻缘的地方,要带她来看看。
其实那时候的宋念安还没走进老院,甚至只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她也不知道西院寺的姻缘代表什么,不明白母亲的怅惘若失是因为什么,她只当是她想父亲了。
而东张西望,宋念安有额外注意到,来这的,大多是一男一女。
寺庙枝头,姻缘相挂;风带秋桂,吹起长思。
这是母亲在红色绸缎上写下的话。
她还另外给宋念安和姐姐林钦吟都写了一句,像是早知自己过得苦善,不想让晚辈也如此一生。
姐姐林钦吟的那条,是宋念安帮着去挂的。
而当她挂完,从台阶上下来时,就注意到了一旁在排队等待的抽签,明码标注着,二十元一次。
排队的人不少,从寺庙里一路到寺庙外的等候区。
宋念安记得母亲每次来,都要抽一签的,遂打好招呼,就乖乖站了过去。
可能是看她小孩子吧,推搡的时候都有人在后面护着。
起先是女人清浅的香水味,而后便是清冽凉淡的皂香味,像候海时那一抹舒凉,寡淡,却萦绕不去。
女人急躁地接完电话离开。
身穿浅蓝校服的少年向前靠近,安定站在了她身后。
光从投落地面的身影,宋念安就能察觉他身高的颀长挺拔,余光扫去,少年校服校裤松垮衬身,运动包斜跨在身,双手插兜,随意懒散的风格。
光晕在后,如作背景,将他整个人恣意清俊的轮廓勾勒清晰。
那时的宋念安并不知道,身后的少年会是她之后很多年的羁绊和渴望。
就在她排得无聊,想要转头去看看宋芷青烧完香没,突然有两个比她还小的小男孩互耍着冲过来,就朝着她站位的方向,嬉皮笑脸的,根本没考虑可能会刹不住车。
宋念安反应也慢。
就在两个小男孩自己都慌张时,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股力道,少年温热的手护在她额前,折转过身,把她护在自己怀里,任由小男孩撞在他身上。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都是属于他的气息。
宋念安怔在原地,木楞又本能地感受着少年呼吸的温柔起伏。
“喂,小孩。”
“嗯?”宋念安慢一拍地回神,转过身,呆呆地仰颈望去。
那一刻,她才清晰地看清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利落的短发,漆黑彻墨的瞳色,清透到不含一丝杂质,眼尾微扬,在光下平添生来张扬的矜贵。
淡笑浸染后,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温和和深邃净澈的吸引感,耀眼至极。
一时间,宋念安小小澄澈的瞳眸都忘了轻眨。
少年时期的傅听言本就傲气贯身。
他和小宋念安对视了几秒,耐心般般,轻敲了下她额头,散漫挑眉道:“还排不排队?”
宋念安回神,点点头,憋了几秒,小声道:“谢谢,哥哥。”
“嗯。”这话挑起笑意。
就在宋念安重新排回傅听言前面时,只听后面慢慢悠悠传来的低声:“小孩排什么姻缘队?”
“......”宋念安感受到了赤.裸.裸的别意,转头,轻瞥了眼宋芷青那,一本正经地回他,“小孩怎么就不能排姻缘队了?”
傅听言倒是觉得新鲜,“一个人来的?”
“不是啊。”宋念安表面在和傅听言聊天,但脑海里一划而过前两天宋芷青看新闻时,里头播报的拐卖新闻,加上她在国外,也没少听那种危险事,难免心头一怵,别扭道,“哥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嗯?”傅听言低眸看她。
宋念安被瞧得很不自在。
她可能是被宋芷青灌输多了在外一定要小心,别和陌生人说话,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现在虽然傅听言保护了她,她还是戒备心不小。
“我就觉得吧,”宋念安寻思着自己也不能直白说心思,一阵大脑风暴后,带怯地闷声道,“你这放学怎么还来排姻缘队?”
“......”傅听言猛地被噎了下。
这小孩没说错,他的确是刚放学,本打算去打球,却被自家老头一通电话招了过来,说有急事来不了,非让他在今天的良辰吉时取个签。
“怎么?”傅听言眯了下眼,很灵活地用宋念安的话给她回了过去,“放学怎么就不能排姻缘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