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一位年迈的建筑师扶了扶眼镜,喝止了这场闹剧,“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颤颤巍巍的转身,朝着艾琳娜问道,“那么,莫尔森小姐,您的意见是?”
“谁主张,谁举证,”艾琳娜简短的说道,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如果这位克里威先生认为我在投递到事务所的资料中造假,他应当拿出证据,而不是在这里激烈的发表些没什么用的话。”
“你错了,小姐,”克里威说道,“如果你想要继续,你就要证明你自己。”
他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尤其是坐在前排、年纪稍大的那些。
摩柯斯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拉住了。
“安分点,摩柯斯,”他的朋友紧紧的拉住他,低声道,“你看前排那些老头。”
“但是她正在被刁难…”摩柯斯反驳,“我不能干看着!”
“你必须得,如果你不想辞职的话,”朋友劝道,“更何况,她如果挺不过这个,也不适合当建筑师。”
毕竟建筑师并非什么轻松的舞会,压力极大,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巨额损失。
摩柯斯反驳,“但你不可能拿这些话去羞辱一个男人。”
“但她是个女人,一个感情用事、不需要工作的女人,”朋友说道,“听着,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但是你必须承认,女人是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她们不需要工作。我相信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我们答应她来,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要戏弄我?”摩柯斯有点无力的问道。
“因为你的推荐,也因为她身后的人我们得罪不起,就这样,”朋友说道,“别犯傻,打发她走是最好的选择。”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艾琳娜有点好奇的问道。
前排主事者默认的态度让艾琳娜清晰的认识到,这家事务所与她家的完全迥异。
伯爵的事务所是简单的、是清晰的,一切都按能力说话。大概是由于人数较少,并不缺单子,反倒是建筑师们能稍微挑一挑。在那里,谁做的最好就听谁的。
这所足够庞大,却接受不了新思想,够格坐在这里的建筑师,年长的人多过年轻,并且发言权大。根据她前几天看见的资料,这所事务所可能不但逐渐趋于保守化,也在逐渐衰败。
原本的伯爵小姐不怎么和这些建筑师事务所打交道,偶尔的几次也都是公事公办,身后又有伯爵给她撑腰,没人敢不恭敬,很少见这种堪称刁难的态度。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粗劣又愚蠢的歧视。
艾琳娜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放弃了在这里就职的想法,权当是来看情况的。
见她居然愿意证明,坐在前排的几位低语几声。
“要我说,不用纠结太多,”克里威说道,“你带笔了吗?花里胡哨的不需要,最基础的绘图就足够证明一切了。概念图就是一个方案的灵魂。”
他的话又一次得到了认同。
艾琳娜皱了皱眉。
“拟定主题吧,”她干脆利落的说道。
等到成型的草图在艾琳娜笔下流畅的画出,再到前排几人的手上传阅,摩柯斯清晰的看到前排的几人脸上有明显的松动。
他们讨论了起来,开始纠结要不要将艾琳娜作为首位认可的女建筑师留下来。
“所以,你的道歉呢,先生?”艾琳娜看向一旁呆掉的克里威。
“抱歉,”他的回答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你们应该没有多的疑问了?”艾琳娜再次问道,“那我就…”
那我就走了。
可惜她的话中途被打断了。
“但我认为,不能录取她,”克里威反驳。
这个讨人嫌的家伙走到她椅边,质问道,“先生们,你们真的能接受,一个女人作为建筑师,与你我同桌论事?”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建筑是男人的天下,以前是,现在也是。这些女人只需要感情就能活下去,更不用说她以后还会把时间花在结婚生子,与丈夫谈情说爱上。就算她画图好,她如此年轻,作为一个女人,她懂什么叫建筑吗?”
艾琳娜觉得这个论调有点熟悉,她想了一下,好像从谁那里听见过。
“所以,”她平和的问道,“那位名叫查理.聂鲁达的学徒…?”
“是我的学生,”克里威说道。
艾琳娜若有所思的嗯了一下。
她干脆不等前面几个人讨论结果了,她也知道这些人讨论不出什么。
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艾琳娜慢慢站起身来。
“那么我很高兴的告诉大家,我认为本次对事务所水准的整体评估并不理想,”艾琳娜干脆利落的说道,“我打算代表莫尔森家族,撤回所有对事务所的注资。”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哗然。
“但你…但你并非掌权人!”一位坐在前排的建筑师反驳,“伯爵才是!”
艾琳娜刚想回答他说伯爵已经把这些事务交给她一年半时(并且没有撤回,家族理事的章都还在她这里),突然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
“我女儿的话,就是我的话,”匆匆赶来的伯爵理了理领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站到了艾琳娜身边,对着愕然的克里威说道,“而你和你的学徒,恭喜你们,你们被辞退了。”
第8章 io the wild
五小时前。
艾琳娜前脚刚迈上去事务所的马车,就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的朝着贝克街飞驰而来。
伯爵被马车颠的不行。
他扶着自己的绅士杖,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道,“我说,博纳,能慢点吗?”
管家恍若未闻般提起了手中的缰绳,吓得伯爵缩回了脑袋。
“我不就是拖了一会嘛,”他嘟囔着,“也就一天,工作也不是很要紧…”
不就是前天抱怨完女儿,工作的时候稍微稍微拖延了一会嘛。
这又不算什么,是女儿带走章子,给他留下偷懒时间的。
一旁的车夫有些同情的看了伯爵一眼,惹得伯爵张口就想反驳一下。
不过思及前面的管家,伯爵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虽说对他自己来说不算什么,但要是管家博纳听见了,他这个月就别想安生了。
马车速度逐渐放慢了下来,然后稳稳地停在了贝克街221b的门口。
“大人,”管家低声道,“到了。”
他随手将缰绳递给先下了车,渴望的盯着他手中绳子的车夫,率先越下了马车。
然后侍立在边上,等待伯爵缓过神来。
一旁的车夫几乎是战战兢兢的拿过了管家递来的绳子。
他做梦都没有把马赶得这么快。太刺激了。
车夫坐回到前方的位置上,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自己疲惫不堪的马。
虽说小费够多,但他下次绝对不会接这种单子了!绝对不会!
伯爵扶着管家的手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你确定让我来敲门吗?”伯爵有些忧愁的问道,“我觉得莫娜不会想让我们进去的。”
“没关系,大人,”管家波澜不惊的说道,“不进去也没关系,我能为您在门口铺上一张足够舒适的露天床铺。”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伯爵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但一对上管家平静的眼神,他就立刻哑火了。
行,我敲就我敲。
咬了咬牙,伯爵伸手叩响了门。
门内,哈德森太太刚刚将盘子刷洗一新,放在橱柜上。
听到门环被叩响的声音,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来了。”
她拉开厚重的门,就看见了一张熟悉无比的讨厌嘴脸。
那个恬不知耻的伯爵正站在她的家门口,见到她来,居然还露出了一个硬挤出来的笑!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多讨厌吗?
“嗨,莫娜,”伯爵看到哈德森太太,下意识道,“好久不——”
哐当,门被关上了。
扬起的灰尘刮了他一脸不说,门还差点撞到他的鼻尖。
伯爵愣住了。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漫天的怒火。
“莫娜.哈德森,你开门!”他哐哐哐砸门,“你把门给我开开!”
门内没动静。
“你给我开门!”
还是没反应。
咚咚咚的连续敲门声没把门敲开,倒是吸引到了二楼租客的注意力。
福尔摩斯站在起居室的窗边,拉开窗帘,凝视着下方。
“下面在敲门的是谁?”华生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哈德森太太的仇人?”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我们要不下去看看?感觉哈德森太太可能应付不——”
“是哈德森太太的姐夫,莫尔森小姐的父亲莫尔森伯爵,”福尔摩斯打断了他,“应当是来找莫尔森小姐的。”
他看了看下方,“只带了一位侍从。两人的大衣口袋都有木仓的轮廓。”
“所以…”华生还没来得及说道,下方就传来了伯爵的咆哮。
“你再不开门,我就真的要生气了,莫娜,”伯爵威胁道,“我生气的后果非常严重,你绝对绝对承担不起!”
“你倒是生气啊,”哈德森太太贴着门发话嘲讽道,“来,生一个我瞧瞧,看看你这些年除了欺负孩子,还有什么长进?”
两人对视了一眼。
“带上你的木仓,华生,”福尔摩斯低声说道。
两人匆匆下楼,站到了哈德森太太的边上。
“别紧张,哈德森太太,”华生低声安慰道,“我们会帮助你的。没有任何绅士会拒绝帮助一位处于困境的女士。”
而门外的伯爵警惕的看了看左右,确认没什么人。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索性就地一躺,呜咽起来。
“早逝的伊薇特啊,你看看你可怜的丈夫,”他不假思索的嚎啕道,“看看你的丈夫被你的妹妹欺负成什么样了,她连孩子都不让我见——”
管家相当习以为常的站在一边帮他望风,顺便用毫无波澜的眼神吓退一些前来围观的人士。
果不其然,没到十秒,门就从内被拉开了。
哈德森太太铁青着脸说道,“你真是长进不少啊。”
伯爵抓紧时间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嘻嘻的迈进了贝克街的门。
“那是那是,”他毫无愧意的说,“毕竟要养孩子嘛,不长进怎么行。”
然后就对上了两张陌生的、惊愕的脸。
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把脸绷了起来,“你们是谁?”
几乎是大脑没转,伯爵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不见,你养小白脸了?”
哈德森太太脸黑了。
等没好脸色的哈德森太太将茶摆上,伯爵啜了一口,满足的几乎想缩在沙发里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得到了一个来自管家的凝视。
伯爵只好将茶杯放下,问道,“艾琳娜呢?”
“出门了,”哈德森太太回答道。
她不耐烦的说道,“别问我她去哪里了,我不知道,也没空招待尊贵的伯爵大人。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
“但我是来找她…”话说到一半,伯爵眼前一亮。
是啊,人不知道在哪里不正好吗,反正他不想回去工作,能耗一会是一会。
他满足的喝了口茶,又啃了块饼干,打算在这里呆到女儿回来。
边上的华生有些无措,而福尔摩斯则是倚在墙边。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伯爵阁下,”他突地开口,“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让莫尔森小姐回家?”
伯爵皱了皱眉。
反正哈德森太太不在,他又端起了架子,看向福尔摩斯。
“你又是以什么资格问我这个问题,嗯?”他傲慢的说道,“这是我的家事,艾琳娜是我的女儿,这位多管闲事的先生,麻烦认清你的身份。无可奉告。”
“我知道莫尔森小姐现在在哪里,”福尔摩斯简洁的说道,“我也知道她这次去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他沉吟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是她的朋友。”
伯爵拧着眉毛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
伯爵噎了一下。
他径直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壁炉边,拾起了铜质的煤钳子,用力颠了两下。
等两人完完全全的紧张起来,以为伯爵忍不住要使用暴力手段的时候。
他有点殷勤说道,“我给你把火烧旺,你给我解释一下呗?”
嘈杂的建筑事务所三楼。
会议室中的众人完全炸开了锅,他们没人能接受事务所运行不下去,即将解散的事实。
伯爵则是昂首挺胸的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走。
顺便还带走了他的女儿,他的学生,以及他学生的学生。
跟在身后的艾琳娜看着意气风发的父亲,默默的咽下了嘴里的话,打算不把事实告诉父亲。
他一定是气坏了脑子,不然怎么没想到自己撤资之后没法解聘雇员呢?
坐上了回贝克街的马车,艾琳娜安安静静的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小包,拿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