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纱帘,一股不算清新但足够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外面喧嚷的声音瞬间涌入了这间屋子,艾琳娜叹了口气,又拉上了窗帘。
等到她下楼准备就餐的时候,福尔摩斯与华生已经坐在下面了。
她有点意外的看了一眼两人。
华生一般和她一样睡的晚,起的也比较晚,基本上都是在二楼的起居室用餐,今天难得看见他下来吃早饭。
“糟糕的天气,”华生抱怨道,“我简直不想出门。一个人在伦敦,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福尔摩斯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盘中的面包,并未出声。
过了一会,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反之前的细嚼慢咽,几乎是飞快的结束了用餐。
然后安静的坐在他那个位置上,有些懒散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琢磨起了些别的来。
艾琳娜将自己的椅子拉开,闷不吭声的吃起早餐来。
她简单的吃完了早饭,就准备起身回到楼上去。
“莫尔森小姐,如果你是打算先去寄信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先抓紧时间去赴约,”福尔摩斯突然说道,“毕竟如果从邮差在的那条路上绕道前往你的约定地点,不可避免的会迟到。我一会打算去一趟邮差那里,可以帮你将信带过去。”
艾琳娜愣了一下,接着弯了弯眼角。
这个笑容并非淑女们惯常的微笑,而更像是孩子看见甜点时满足而惬意的样子,透出几分天真烂漫来。
“谢谢您,福尔摩斯先生,”艾琳娜快速的说道,“既然是这样,迫于时间有点紧张,我就不向您具体询问怎么看出来的了。”
她径直上了楼梯,回到了房间,将一封装好的信件递给福尔摩斯,再提起自己的包,推门离开了。
福尔摩斯将信小心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紧锁眉头。
“所以,福尔摩斯,”华生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从中看出了什么吗?”
他对昨夜的精彩推理仍历历在目,“莫尔森小姐能成功吗?”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暂时还不知道,华生,”他淡淡地说,“没有证据就进行推理,这是最鲁莽的做法。”
艾琳娜仰头看向门上方刻着上帝创世的浮雕。
站在事务所的门口,就算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艾琳娜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起来。
她低了低头,从旁边的窗户看向里面——金碧辉煌的大厅空无一人,连打扫卫生的女仆都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小男孩守在门口。
听闻她来伦敦了,父亲的学生——也是她曾经的一位朋友达科.摩柯斯,特意为她写了一封推荐信,推荐她在这里任职。
这家建筑事务所本来不是她的目标,它太大了,太传统,也太根深蒂固,而前几天接触的事务所几乎都是中小型的,人不多,也愿意直接让她试一试建筑师这样的职位。
但失败来的太突然,她只好拿出了备用方案,来这里尝试一下。
推门而入,守在门边的男孩抬起了头。
他熟练的问道,“您找谁,女士?”
“我找詹姆斯.约瑟夫.巴罗德,”艾琳娜说道,“我是艾琳娜.莫尔森,来应聘建筑师。稍等,我找一下介绍信。”
在她翻找起包里的信件时,男孩愣了一下。
“女士,您确定和巴罗德先生有约吗?”他说道,“您知道,巴罗德先生确实风流名声在外,但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将建筑师的岗位许诺出…”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有人抱着书重重的撞了男孩一下,看着男孩嘶的抽了一声冷气,他哈哈笑了起来。
“嘿,小汤米,”他恶意的说道,“你居然真的相信一个女人来应聘建筑师?”
“这位女士说了她有介绍信,”那个叫汤米的男孩解释道,“我在工作,查理,你能别烦我吗?”
“假的,”查理不假思索的说道,“怎么会有人推荐女人来这里呢?这里可是伦敦最大的建筑事务所!肯定是又拿了东西来糊弄你,想办法帮助她的情人潜进去偷东西,你可别…”
一只纤细的手拿着信在他面前晃了晃,印着私人印章的信封立刻让查理哽住了。
汤米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下,然后将信交还给了艾琳娜。
“麻烦您了,女士,”他客气地说,“巴罗德先生的办公室在三楼的102室,门口有标牌,上楼靠右走。”
艾琳娜朝他点了点头,没在意边上那人的冒犯,往汤米指的地方走去。
查理从那封信的署名中回过神来。
“就算拿着摩柯斯先生的推荐信,这应聘也成不了的,”他嫉妒的说道,“谁会想要一个女人作为建筑师呢?用眼泪与爱情造一栋房子吗?没有人会买账的。”
他正起劲的抱怨着,艾琳娜骤然回头,吓了他一跳。
“不提我流过的眼泪有没有你多,”艾琳娜冷淡的说,“靠你的嘴皮子,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了吗?”
她简单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查理,”汤米替他回答,“查理.聂鲁达,抱歉,女士,请不要生气,他就是嘴上比较恶劣…”
“雇佣我与否,那是巴罗德先生的事,”艾琳娜打断了他的话,“至于这位聂鲁达先生,麻烦管好你自己。”
她挑剔的扫了几眼这位查理.聂鲁达手上的稿子,“还是个学徒?你画的?”
查理下意识挺了挺胸,“是我,怎么了?”
他正等着迎来一些女士们惯有的赞叹或者惊奇,却没想到艾琳娜不按套路出牌。
“手部无力,线条松软,没有创意,生搬硬套,色彩不准,审美奇差,”艾琳娜如实说道,“我要是你我现在已经羞愧的回去抓紧练习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出来挑剔别人,谁给你的勇气?”
“我…”查理哽住了,“那也比你画的好!”
这女人说不定连画都没看过几张,就在这里说他的不是,一定是嫉妒了!
艾琳娜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连她的画都没看过,就敢口出狂言。是她跟不上时代潮流,还是这个人药吃多了脑子不好使了?
“脑子不好使,让医生给你看看,”她干脆说道,“别放弃治疗。”
艾琳娜转身离开,往楼上走去。
“说教小孩可真是浪费时间,”她低声抱怨着,“足够我画一张成型草图了。”
“您可真会说笑,艾琳娜小姐,”一个声音说道,“您也还是个孩子呢。”
艾琳娜奇怪的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连自己那两位邻居都只称她为莫尔森小姐,这位一上来就喊她艾琳娜,是想干什么?
“您超乎我想象的有趣,艾琳娜小姐,”那个声音接着说道,“我对您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这个声音带着没来由的亲昵,也传达着一股熟悉的油腻。
艾琳娜有些迟疑的开口,“您是?”
一位金发男子站在扶手边,朝她这边微微点头,“詹姆斯.巴罗德,正是您想见的那个人。”
他自然的往这边走来,靠在了艾琳娜附近的栏杆上,“您的美貌简直令这里蓬荜生辉。艾琳娜小姐,来这里的感觉如何?”
艾琳娜想了想,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巴罗德边引着艾琳娜往会议室走,边用他那被女人们赞扬是“多瑙河上微波”的绿眼睛,凝望着艾琳娜。
“真话吧,”他慢慢的说,“虽说我甘愿听您的一切假话,但人总是想要一点真情流露的。”
没想到的是,艾琳娜压根没听懂他在刻意暗示什么。
“挺差劲的,尤其是那个学徒,”艾琳娜如实回答,“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勤奋的人,连一只猴子都比他做的出色,至少猴子知道拿了香蕉就要干活。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还是仅仅只有他对自己的水平没什么数?”
看着呆住的巴罗德,艾琳娜大致明白了。
她有点同情的说,“你们真是辛苦了。”
她和那个小学徒聊完,几乎对事务所整体有了一点初步预计,大概水平不高。
要不是知道这八成是个巧合,而非事务所故意露短,又是提前定好今天见面,不能违约,她可能现在就已经出了门往回走了。
第7章 io the wild
“查理还是个孩子呢,自然比不得您见过的建筑师,”干笑了两声,巴罗德转而劝道,“别和他计较太多,您知道,他还不太懂事。”
“这是我对正常人的标准,我以为我虽然没看出他正常的地方,还是努力将他当成正常人?”艾琳娜耿直的说道,“毕竟小时候不把他当人看,大了也未必当得了人,您说对吗?”
巴罗德噎住了。
他有些迟疑的张了张嘴,但是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干脆把嘴又闭上了。
尽管这会让他看起来像条在吐泡泡的金鱼,着实很蠢,但是,管他呢!
难道会比再次被教育一番更糟糕吗?
为什么一位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孩,会如此老气横秋,第一反应不是情情爱爱、绅士与淑女的友好互动,而满脑子都是事务所管理、绘图与人才培养?
她听起来比巴罗德那个已经去世的老学究父亲还离谱!巴罗德赌一个基尼,如果他的父亲现在在这里,绝对会和这位女士相谈甚欢的。
过了一会,为了缓解尴尬,他又出言介绍了几句建筑事务所的来历。
艾琳娜点了点头,时不时应和两声。
虽然给的回应较为温和,但是这让巴罗德总觉得在跟自己的父辈说话,或者在迎接董事会的那批人。
巴罗德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建筑事务所的总事务代理人,似乎回到了作为小工,兢兢战战被批评的那个时代。
等等,莫尔森家族给事务所注资了百分之多少来着?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干脆简单的收个尾,就不说了。
一路无言的走到了门口,巴罗德看看表。
“祝你好运,艾琳娜小姐,”他说道,“虽然我期待您的加入,但是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他为艾琳娜拉开了门。
门内的会议桌前坐满了穿着正式的建筑师们,他们看见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年轻淑女,惊讶了一瞬,就彼此低声交谈起来。
“请。”
艾琳娜稍微看了看,就找到了那个为她预留的座位。
她神态自若的向那边走去,而巴罗德则是像跟班小弟一样,相当恭敬的走在她身后。
当他由于过度紧张,差点走错了位置的时候,他的好友拽了他一把。
“嘿,你在想什么呢,巴罗德,”他低声说道,“就算这位淑女确实漂亮,也不至于让你为她神魂颠倒吧?”
“你不懂,”巴罗德有点恍惚的说,“她实在是很特别。”
她那种奇怪的气势,实在是很独特。
“很特别?你又看上她了?”好友调笑说,“伯爵小姐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玩玩的,看来你想收心结婚了?”
“不,”他摇摇头,“我哪敢。我感觉…”
跟她谈情说爱?
他下意识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
即将把美人拥入怀中,冷不丁的,怀中的美人变成了亲爹,不但开始说教,还对他横眉竖眼。
巴罗德打了个激灵。
看着对他挤眉弄眼的好友,他连忙解释。
“罢了,罢了,饶了我吧兄弟,”他说道,“我对她尊敬无比,尊敬无比。不敢妄想。”
而坐在前面接受问询的艾琳娜,则是有点感到迷惑。
“莫尔森小姐,”首先有人发问道,“您为什么想要来这里?”
“如果笼统地说,是为了梦想。真实一点,那就是因为我的朋友推荐我来这里,”艾琳娜回答,“我来到伦敦没多久,需要一份工作,他为我介绍了你们事务所。”
“但你曾经在莫尔森-科里事务所干得不错,不是吗?”他追问道,“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由于感情问题?”
“不是,家庭问题,”艾琳娜问道,“这很关键吗?”
“是的,”那位率先发问的人回答,“毕竟如果是因为感情问题,我觉得我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没有事务所需要一位因为感情破裂就跑路的女建筑师。”
艾琳娜还没来的及反驳,窗口站着一个人就回过头来。
“你说真的吗?”他不敢置信的问道,“女建筑师?建筑师不可能、不需要有女性,这是底线。”
“保持你的绅士风度,克里威,”有人呵斥道,“她做出的设计至少比你好!”
艾琳娜望了一眼靠前的座位,她的旧友摩柯斯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谁知道是不是她的设计,说不定是她的情人将这份设计冠上了她的名字,哈,”克里威嗤笑道,“比如你,摩柯斯,你不就是这位伯爵小姐的倾慕者之一吗?”
摩柯斯涨红了脸。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他猛地站了起来,挣扎着甩开身边朋友拉住他的手,“我真是受够了你无止境的污蔑…”
“你敢说你没有吗?”克里威反驳,“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老师的独女,结果被老师赶出家门,嗯?”
艾琳娜听到这个,倒是愣了愣。
还有这回事?她怎么不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几乎要把这场面试变成了下议院的斗嘴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