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蔓没做声,就在许妍怀疑她走神没听见的时候,她干哑着嗓子说:“就这样吧,我都三十了,再嫁个男人得看他脸色吃饭,运气好再生个孩子,但小鹤怎么办?有亲生孩子的男人哪会真心待继子。要是生不出孩子,还得多照顾个男人和他的儿女,还不如我带着小鹤过,让他跟你学写字,长大了去镇里找个活,我们娘俩使劲攒钱,在村里盖两间房,他娶媳生子,我能帮着在地里挣钱给他搭把手,还能帮忙带孙子,挺好的。”
真苦,按照她说的,这辈子估计就男人没死那几年日子最好过,同样是寡妇,蔡二娘留在公婆家守寡养儿子,但接手了婆家的铺子在镇上做生意;自己二嫁被人捧在手心里过日子,也有两个孩子了;而张蔓却是掉在了泥坑里爬不起身,想嫁担心儿子,不嫁只能自己挑起家里的重担养儿子,就指望着儿子长大后能接过生活的重担,自己含饴弄孙。
“你有没有回前婆家看看?小鹤他阿爷阿奶如何了?”许妍问她。
“没有,我都成寡妇了还回去干嘛,孩子也是我一个人的,我都还要靠娘家时不时的帮个忙,那老两口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
说起前公婆,张蔓神色有些紧张,说话也慌张的有些打磕绊,许妍怀疑是不是那两个老人来找过她看孙子,或是娘家有人想打发她带着孩子回去,别给娘家添麻烦。
但她没问,而是继续说:“小鹤爷奶岁数应该跟我爹差不多,还能搭把手干活,而且孙家还有地吧?房子被扒了总不能地契也给强行抢走给卖了,小鹤他爹失手打死了人,也砍头偿命了,还赔了不少钱,那家该消停了,你可以偷偷带着小鹤回去看看,没有老人不喜欢孙子的,回去种自家的地总比租地交一半的租子强,你公爹还能下地干活,总比你一个人累死累活的好过点。”
“那我还要给小鹤爷奶养老送终,我又要多两个祖宗伺候着。”她说出她的担忧,而且她习惯了小鹤依赖自己一个人,好的坏的都会给自己说,他对自己没有隐瞒,自己连他前一晚做的什么梦都知道,他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一点都不想把小鹤分给别人。
“你说的这点的确是你回去要承担的责任,但你想想,哪怕你一直带小鹤住在后山村,不让他见他爷奶,等他爷奶死了病了你能拦着他不让他去见面尽孝?小鹤还有族人的,他堂伯堂爷一说话,到那时外人的口水都能把人淹死,死人进土了,活人还是要名声的,与其被逼着回去还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主动回去名正言顺的继承孙家的家产。”
张蔓顺着她的话想,如果那老两口病死了,自己还真不能拦着小鹤回去尽孝,除非自己带着他搬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而且现在小鹤还小,他爷奶来看他自己还能拦着,等他长大后看到他爷奶一脸可怜相会不会心软?会不会怪自己刻薄?会不会怨自己让他错失孙家的二三十亩田地?
“那万一要是那家人还不放过我们呢?我带小鹤回去要是被缠上了怎么办?上次他家来人还是老村长帮忙给赶走的。”张蔓继续找理由反驳,她明白许妍给自己出主意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她指的这条路是能让自己压力小一些,但她还是不敢踏出这一步。
说起这个许妍也是无奈,张家人真是怂到家了,当初孙鹤爹死了之后那家人还找到张蔓的娘家来扯皮,一屋子三个青壮男人愣是没敢大声说话,在自己村里都被人骑头上拉屎拉尿了,还要找村长来赶人。
她本来想说让她兄弟找族里的堂兄堂叔去壮个人势闹一闹,说个圆滑的话缓和一下,毕竟过错者已经偿命了,总不能闹的一家老小也要去赔命,想想张家兄弟窝里横的性子,又想着张蔓跟自家的关系,承诺道:“如果你回去了还有人找你跟小鹤的麻烦,我让大牛去帮个忙,直接告到官衙,让官老爷来说个公正话。”
担心张蔓听到衙门就胆怂,许妍闭着眼睛说胡话:“你别担心进衙门要交钱或是他们那边收买了人帮着说话,我家在衙门也有关系,官老爷肯定不会瞎判,而且这件事也算人死仇消。”
“行,我好好想想,我来帮你赶半天鸟又劳烦你费心为我着想了。”
“我也只是出个主意,做不做在你,不管回不回去都不用担心我怎么想,你如果不愿意回去掺脚浑水,就是要劳累半辈子,但日子也过的下去,小鹤也能好好长大。”
“嗯。”
中午的时候她绕到村头从村后面回去,一路上避着人,而许妍也在屠老汉来换工的时候回去吃饭,家里又有两头猪打蔫喘粗气了,屠大牛给杀了扔进火坑里刚回来,熬了一夜今天上午也没补觉,现在眼下一片青黑。
“花钱雇个人在火坑那儿守着吧,你在家睡一觉,别猪好了你倒了。”许妍给他倒了一碗混了盐巴的开水,大夏天的站在火坑边不知道要出多少汗。
屠大牛摇头拒绝了,疲惫的说:“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守着放心些,我得亲眼见着病猪烧焦烧成灰心里才安稳。”
“但你好累,眼睛里净是红血丝,我都担心你站不稳自己再滑进火坑里了,请个人吧,他添柴,我在一旁看着,保证他不动小心思。”
“你?算了,你照顾好自己,火坑那儿味儿不好闻,还冒烟灰,我鼻子里嘴里都有黑灰,不请人,待会儿你换老头儿回来,他去火坑那儿盯着,我在家里睡一觉。”
许妍骂他犟驴,憨犟憨犟的,但吃饭的速度却是加快了,给他跟小葵夹菜的时候还提醒他:“你注意着点,别把老爹给熬病了。”
“没得事,他昨晚睡觉了,上午也在家里坐着守着猪圈里的猪,倒是你要注意点,挺着肚子别中暑了,不舒服别憋着,爹没去喊你的时候你别回来,这两个衙役和那个大夫咱们都不熟悉,还是注意点为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压低声音,明显是怕别人听到。
“知道了。”
如此又熬了两天,家里每天都在用艾草熏,牛羊直接给栓在门前一里多的树荫下,由白婶子每天割草去喂它们,夜里也不往进拉,把三只肥狗也给赶出门守着,好在它们没添乱,都还好好的,能吃能喝劲头足。
陆陆续续的又死了五头猪,在衙役住在屠家的第四天,一直到下午都没发现病猪,他们也是松了口气,整天待在后院还要闻着艾草那刺鼻的味儿,他们早就不耐烦了,甚至心里还埋怨陆大人性子婆妈,当天就应该下令全部给宰杀了烧成灰,也没这些的破事了。
当天屠大牛没事想去后山的荒山脚烧粪,被许妍拦住了,“你好好睡一觉,烧粪明天也不晚,不差这一天,你看看你这脸,看着比我大十岁都不止,爹你说是不是?”
“的确,再熬一晚上就能当我兄弟了。”猪瘟止住了,屠老汉提着的心也落地了,看着儿子那满脸大胡子,青黑凹陷的眼睛,好几次他都想说把剩下的猪都给杀了烧了算了,一家老小都被折腾的团团转,这憨儿子也是个心大的,每次看小葵娘挺着肚子在草丛和田埂上走来走去,自己看着就心颤,生怕走摔了,大人小孩再有个好歹那真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
第五天一大早,几个人起床后第一时间就是走到猪圈边用眼睛挨个儿扒拉着猪,看它们精神尚好,又催着屠家父子俩赶紧熬猪食,人都不吃饭了,就盯着围着猪槽吃食的猪,见它们都吧唧吧唧地抢食吃,大笑了几声去填自己的五脏庙。
屠大牛赶着牛拉了一车稻草去了荒山脚,把晒干的猪粪和稻草拌在一起给点火烧着,不时的用铁叉抖抖,中午火正大的时候用铁锹把浸了粪水的土也给铲掉一层地皮,连着青绿的杂草一起拌在猪粪里用小火闷着。
之后的两天,再拉稻草给拌在里面点火继续烧,直到看着像是一堆黝黑的土灰了,这烧粪才算完成,烧粪费时又费力,屠大牛当天下午就给铲到牛车上运到自家的地里,免得被人给偷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VIP]
连续三天家里没有猪发病后, 托村长去官衙里给大人说一下情况,看他们三个是不是可以从屠家撤了。
屠大牛拿出昨天晚上刨出来的三锭银子,一人塞了五两, 哭穷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大热天烟熏火燎的, 还困在院子里出不去,着实受罪, 本该请你们去花楼好好玩一晚的,但你们也看见了, 家里死了三十三头猪,赔的裤子都没得穿, 也拿不出多的银子,别见怪啊。”
手指蹭在银锭子上,微凉的触感浇灭了一直以来的焦躁,中年男人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轻笑道:“屠兄弟客气,我们也是听大人的吩咐做事, 你放心, 大人肯定会把这投毒的王八羔子给抓起来,你这三十多头猪算是有人帮你养大了。”
“那借张哥的吉言了, 希望大人早点查出是哪个狠毒的贼人,我得了银子到时候以二位兄弟的名义送两桌酒席到衙门请大家喝个小酒。”
“哈哈,屠兄弟真是个热情人,难怪跟顾清那家伙玩得好, 那我们就等着了, 有消息了通知你。”中年男人拍着屠大牛的肩膀凑在一起说话, 看着不比亲兄弟关系差。
年轻的衙役站在老大夫身边, 惊讶地望着私底下一直咒骂屠大牛的张衙役,又看看没有丝毫惊讶的老大夫,悄悄地呸了一口,原来自己是个不通窍的憨驴。
村长儿子来敲门,和气的说:“两位衙役兄弟,陆大人说让老大夫再好好查看一遍,确认没问题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不用查了,我们不知道翻看多少遍了,现在捡根猪毛我都知道是哪头猪的,走吧,趁着天还不算热。”他对人招了下手,跟屠大牛道了句场面话,先一步跨过了大门门槛。
出了村,他呸了一口,对年轻的小衙役说:“这屠家还挺有些家底的,随便一拿就是我一年的俸禄,还是在死了大半猪的情况下。”
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在意,胸前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他,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那十五两都进自己荷包了,他啧啧两声:“这人还挺抠门,虽说猪死了但也没见他往出掏钱,一人才给了五两,我们也给他帮了不少忙了,至少还得再拿五两。”
没听到回话,他偏头问埋头赶路的小子:“嗐,小子,第一次出外差吧?被银锭子砸的回不了神了?”
“嘿嘿,是啊,我现在月薪五百文,才拿了两个月,出来五六天就到手五两。”这次他可长心眼了,不再人家说什么他信什么了。
男人呲笑:“见识短浅,衙役就是出外差有油水,你再多待一两年就明白了。”
话落他就后悔,瞎指点什么?人家还年轻,不像自己,在衙门里待了好几年,沦落到跟才来的新人一起外出办事,他瞥了这傻玩意一眼,不再说话。
送老大夫出了村,路上遇到村里人,屠大牛像是没看到他们在躲着自己,主动打招呼道:“叔,下地啊?”
“啊?噢,下地,大牛你怎么出门了?”拎着镰刀的老头后退了几步,皱着眉头发问。
“我家猪没再生病了,大人把衙役都撤回去了,我送老大夫一截路。”他大声回答。
“噢,好事好事,那你先回去吧。”
看屠大牛走远了,他往人多的地方快步走去,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几个老头坐在一起唠了一会儿,抬头望望天,愁眉苦脸地起身往村长家走去。
“哎,老哥,我们村里养猪的人家不少,这才几天呐,屠大牛就说他那猪都好了,会不会有假?”
“对,我婆娘的外甥媳妇的妹夫说安平县的猪瘟传了大半年,直到冬天才消停,屠家这好的是不是太快了?”
“是啊,村长,这屠大牛又出来串门了,要不你去给他说一声,让他一家出门就在村尾以南的田地里走走别往村子里来,再憋段时间?”
老村长含着烟斗深吸一口,吐出一股白烟,对这几个老家伙说:“守在村里的衙役跟大夫都走了,大人也松口了,屠家肯定是没有病猪了,你们别瞎叨叨。”
“就怕万一还有没发病的,反正他们一家以往也不怎么出来玩,现在也别出来添乱了。”耸拉着眼皮的老头看其他人都听信了村长的话,他生硬的继续扯理由,他可是喂养了三头猪崽子啊,可不能像屠家那样折腾。
老村长磕磕烟斗里的余灰,盯着他们说:“都是一个村的,做事要留点脸面,人家大牛媳妇可是不要钱教了村里的孩子一年的字了,得了人家的好要念点情,石头亲自去官衙里去了的,大牛家已经三四天没有猪生病了。”
不愿意出门是人家自己的事,但你拦着人家不让进村那就不太好看了。
想想家里嘴里念念有词的孙子孙女,几个老头脸上有些臊的慌,他们也是被架秧子起哄了几句跟着过来的,听张老歪还在说“怎么不念好了?要不是他家招惹了人来投毒,我们村里能鸡鸭死的一个不留?我们又没人去要他赔钱,这还不留情面?”
几个老头不做声地出了大门,这话听着是有些理,但鸡鸭杀了都是自己在吃,又不是屠家偷了鸡鸭吃,人家凭什么要给你赔钱?
不知道顾老歪还说了什么,村长带着他去屠家走了一趟,自此长达三个月,屠家没人往村里走一步,教村里孩子认字的事在两方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停了下来。
烧猪的火坑被屠大牛一点一点的给填平,还拉着石碾子去压了半天,杂草长出来之后没人再看得出来这儿有个烧化了三十三头猪的坑。
大人还好,屠小葵这个跟村里孩子玩惯的小丫头被拘在家里三五天就发蔫了,也不缠着她爹骑大马了,不高兴了就尖叫着蹦哒,声音刺的许妍想打人。在她再次发浑的时候,许妍巴掌都扬起来了,屠大牛夹着小丫头一溜烟的跨出大门,朝屋里阴着脸的女人喊:“走,到地里溜达一圈去。”
“我不去,你自己去。”许妍不高兴地应了一句。
“走吧,我让你走前面,绝不让这烦人精招惹你。”
“那也不去,你把她带走,我要睡觉。”她扶着墙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父女俩翻个大白眼,扭头进了卧房。
屠大牛看眼夹在自己胳肢窝里太翘着头盯着自己的小丫头,咬牙绷着手轻轻地敲了个爆栗,说:“你可真像你老子,不挨打就皮发痒,再犯浑尖叫,老子把你捆起来打。”
把人扔到背上,迈步往地里走,偏头问她:“听没听到?”
“听到了。”小葵低声说。
“听到了你不说话?”
“爹,你小时候是不是我阿爷把你捆起来打?”
“……你问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