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费力的破除了结界,伴随着尖锐的鸣叫,周围的黑色屏障一点点褪去,仿佛下起了墨色的雨点。
逐渐显现出冰库原本的外貌。
同时驻守这里的咒灵也变多了,一道道扭曲的黑影从与雾织身后升起,像升起的巨大囚笼将她包围其中。
与雾织极度不适应这样的空间。
她手腕拧动着窄刀把手,回身将这些冒出的咒灵祓除掉,缠绕在银白刀刃上黑色浓雾如同鲜血一样滴落。
而落在地上的黑雾也瞬间摊开在脚下。
与雾织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眼中的情绪,带着无奈之意轻声吐出这个多年未见的名字。
“……夏油杰。”
四周的黑雾围绕着与雾织盘旋。
紧接着狂风刮过,在冰库内掀起一阵黑色的龙卷风,与雾织腾空朝那阵风袭去,顷刻间浓雾渐散。
落入眼帘的是对方厚重的身影。
盘旋在空中的巨型咒灵如同镇守宝藏的恶龙,头顶盘腿而坐的男人露出许久不见的真容。
男人额边落下的一缕发丝划过眼尾,狭长的凤眼透露出点点笑意,眼下的黑色痕迹让他迤逦出一丝颓靡的意味。
与雾织没什么惊喜感地看向许久不见的故友。
夏油杰原本高挑而单薄的眉骨五官被此刻的墨海映衬出不一样的淡漠感,那身袈裟在黑色浓雾下更像用笔描绘而出的佛像。
偏黑的瞳孔堆积着浓稠到化不开的郁沉。
与雾织与他对视。
黑暗没能淹没他的面容。
又或者他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深不见底。
夏油杰的身子微微前倾,抬起手臂,拖着下颚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好久不见。”
黑发教主的薄唇掀起,尽管全身的细胞都在莫名叫嚣着与颤栗,却被他死命压住,仅从这漫不经心的语句中截获出那一丝——
——隐忍的期待。
与雾织没有回应,如法炮制地砍掉了夏油杰下坐的咒灵。
暴躁程度日益见长,也许那两个孩子的事情对于她还是有些影响,稍微教训一下这家伙也没问题吧?
夏油杰早有预感到这刻,单手撑着咒灵的背脊轻松地跳下咒灵,身上的袈裟微微扬起一角,卷起墨色涌动。
他扬起似笑非笑的眼眸,这一天倒是杀了他不少咒灵。
浓烈的雾气降至零度,能被冻结的并非只有物件与尸体。
某些病毒能被零下的低温冻结封存,也能在融化的瞬间再次感染患上,真的很神奇,不是吗。
“变强了啊,夏油杰。”
这些年究竟吞噬了多少咒灵,咽下了多少诅咒。
“我说过,你迟早会受到诅咒的影响,你越强受到的影响就越深。”
与雾织感叹一声,那场闹剧早已经黄昏落幕,却总有人执着于静止美好的一幕,投身漩涡中心反复讴歌结局。
当墨色落入眼底,再也无法璀璨至极。
夏油杰白皙到近乎病态的手指诡谲地掩住唇角,蜷起指骨轻咳几声,语调轻慢而延长。
“……我知道啊,与雾织。”
第五十五章
夏油杰知道自己打不赢与雾织。
他也从未想和与雾织开战, 毕竟现在的他或许还未找到属于自己的立场。
“夏油杰,为什么宿傩的手指会在你这里?”
与雾织的目光并没有在夏油杰身上停留很久,而是转到他身后的木盒上, 被黄色符纸封印着的极恶咒物。
这种东西本来不应该由这些人保管。
夏油杰的黑发已经长到齐肩以下, 一半发丝被他挽起熟悉的丸子头, 另一半任由它披散在肩头。
他仅仅只是这样站着含笑看你, 便能散发出蛊惑人心的气息。
“咒灵入侵高专的那天我回去了, 不过这些咒灵似乎很有分寸,所以我并没有多管闲事而是直接去了天元的地下宫殿。”
夏油杰缓缓道来, 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盘旋在与雾织周围的咒灵收入掌心, 毕竟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战力再添无谓的牺牲。
“天元的结界暂时失效,所以我能很轻易的进入收藏室。”
夏油杰接着朝她微微一笑, 狭长的眼眸轻轻弯起:“顺便一提,另外一个手指在悟手里。”
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挚友卖了。
“……”
沉默霎时间弥漫在漆黑的冰库中。
别的先姑且不提。
夏油杰拿走手指的事情还未交代。
与雾织蹙眉:“那你为什么……”
“对了, 你看见那两个孩子了吗?”夏油杰蓦然转移话题,浅薄的唇角不着痕迹上扬, 噙着淡淡笑意。
“……看见了。”
与雾织迟疑片刻后回答了。
“她们很想念你, 毕竟你可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们啊。”夏油杰口吻熟稔, 犹如昔日老友般谈话。
这其中当然不乏有对与雾织消失的埋怨, 只不过被他轻描淡写的说起来倒让与雾织有几分怔然。
可这要让她如何回答?
“好歹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 以这种方式退场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夏油杰的眉骨略高,落下的阴影将漆黑的眼眸笼罩, 无法从中看清喜怒。
穿着袈裟的黑发男人极轻地眨了下眼, 唇边弥出一丝浅显的苦笑, 完全成熟的嗓音夹着些许烟草的慵长气息。
“比起悟来说, 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我是不是更加可怜一些?”
什么?
与雾织愣了下。
五条悟他又获得了什么?
而且夏油杰从奉若神坛的特级咒术师走到这一步, 完全是自己的选择, 本就存在缝隙的内心拥有不可能自我愈合的能力。
与雾织抿了抿唇。
或许她能改变一些什么,但是却选择了放任。
甚至也被称之为‘神明的傲慢’。
夏油杰见与雾织有所动容,闷笑一声,将指尖抵在唇缝间散发出无声的引诱,“我曾经知道你在收集这种咒物,我拿走它只不过是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同时也希望你能回来看看这两个孩子。”
要懂得朝弱点进发。
他歪了下脑袋,带动着根根分明的发丝滑动,宛如残破的蜘蛛网挂在衣襟与肩上。
与雾织目睹过那两个女孩的眼神,换做原来的她是完全无法理解夏油杰口中的理由。
但被中原中也所渲染的日子里,她似乎逐渐触摸到了人类的感情。
比什么都要脆弱的生命,也能产生出如此坚韧绵长的感情。
“不过你见到她们了,那么这样咒物你就拿走吧。”夏油杰瞥了她一眼,转身端起木盒。
他站在墨色中,发丝化为勾勒在他身边的笔墨,比画像更为缥缈。
与雾织从头到尾并无言语,任由夏油杰自说自话后捧着木盒朝她靠近,虽然还有几分不解的言辞,不过此时此刻她却想到了中原中也。
如果觉得愧疚,道歉就好了。
如果觉得生气,骂他就好了。
总之不表达出来,就没人会知道啊笨蛋。
“……抱歉。”
捧着木盒的手颤动了一下,夏油杰额边的发丝也停止了晃动,他抬眸定定看着与雾织,似乎想将她也拉入这黑色漩涡中。
能做到吗?
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喉结悄然地滚动了两下,耳边传来夏油杰自己近乎平稳的声音。
“……真难得啊,听到雾织说这样的话。”
“是在为那两个孩子的事情道歉呢,还是为我呢?”
与雾织微微抬起手背遮住脸颊,别开眼神不去看夏油杰,尽管夏油杰说的万分博人同情,她大概也只会说那么一句。
从中得到答案的夏油杰只是一笑置之,将木盒递给她:“你认识贴在这上面的符纸吗?”
从对方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异样,与雾织看着以血为字的符咒,她向来不太关注这些,只依稀认得:“这是镇压咒灵的符纸。”
夏油杰微笑:“要撕开吗?”
与雾织没有动作。
“……建议你直接带走喔。”
这是夏油杰仅听到的那声抱歉中,最后给予的善意,他不自觉压低了嗓音。
与雾织却摇摇头,不是她无法相信夏油杰,而是这种极恶之物必须谨慎对待,“我要确认这里面的咒物情况。”
与雾织伸出指尖轻轻揭开木盒上的符纸。
夏油杰闭了闭眼睛,嘴角却缓缓扬起。
剥离的符纸的瞬间封印解除,与雾织早有准备将符纸先一步毁掉,出乎意料的是符纸上的血咒化作新鲜的血液冲了出来!
血丝立即缠绕在与雾织手上!
“什么?”
与雾织张开五指试图推离这些血丝。
束缚性很强的咒力,以血为媒介愈发提升了咒术的强度。
“……这不是普通的符纸,是我特意从加茂家请来的镇压血咒符。”夏油杰低声说着,缓缓退后几步。
“血咒?”
与雾织皱眉,右手被层层血丝桎梏住,白皙的手腕与浓烈的鲜血产生出极有冲击力的色差美感。
这些被注入了鲜血咒力竟然如此惊人。
“也就是说……会诅咒撕开符纸之人。”夏油杰放下木盒,语气悠然自得。
“我一早就告诉过你,直接带走会更好,这样我就能打消念头了啊……”
“……原来是这样吗?”
与雾织扯了下嘴角,将手腕反转向上,手中的白光升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冰库。
“你不会以为咒力这种东西能桎梏神明吧?”
她脸色渐渐冷下,平稳对抗着加茂家所流传下来的术式,神明之力本身就能削弱咒力,这层压制只不过在拖延时间。
“如果……”
夏油杰抬手,黑色漩涡在他手掌上空浮现。
“……如果,你不再是神明呢?”
霎时,一阵青烟从他手中散出。
夏油杰本身偏黑的瞳孔被低垂的眼睫遮盖住,似有暗潮涌动划过面前少女的发尾,趁她走神之际施展咒术。
顷刻间被青烟笼罩的冰库能见度降为零,
“夏油杰!”
与雾织果不其然怒了。
被骗了?
不,不是。
他一早就劝告来意,示弱不过是催眠剂,呈递被封印的木盒不过是投入陷阱,而最后的忠告……又是什么?
漆黑的身影缓缓在与雾织身后立起,带着瘆人的利爪与诡谲的九尾。
那是——!?
与雾织回头几乎一眼认出那只咒灵。
那是她作为交换给夏油杰的狐妖咒灵!
回忆瞬间浸入与雾织的大脑,栃木县靠北面的村庄,深山老林中的神社,被人们遗忘的狐仙以及山中旅馆的那个晚上。
夏油杰……?
「如果你不再是神明呢?」
身披袈裟的黑发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与雾织身边,鼻尖被那股淡淡的檀香缭绕,浓郁到近乎完全覆盖她身上的冷香。
他手中的黑色漩涡还在,操控着咒灵一步步靠近她。
与雾织并不惧怕夏油杰与身后的咒灵,夏油杰是无法撼动神明的,但是她不知道这全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夏油杰要这样对付她。
她忽然很想知道答案,不去管手上缠绕的血丝,也不去看身后的咒灵,仿若星辰的眼眸似乎卷入了些许朦胧,像玻璃上的雾气。
“为什么?”
夏油杰静静听着她这句话,墨色将她笼罩宛如他拥着神明一般万般贴近。
“我记得雾织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耳边的声音却如此轻柔,甚至无法分清哪个才是夏油杰最真实温柔的亲昵。
在天元的地下宫殿,夏油杰曾满怀绝望地这样问过她,回应却让他差点从咒术师的顶点跌落。
「大概因为你们是咒术师吧」
他和悟曾是最强组合,也是远凌驾于咒术师之上。
无论被上级或元老长辈议论过多少次的‘倨傲自大’,也从未被人否认过身为咒术师这一点。
他当然愤怒了。
尽管他现在的身份看似与咒术师对调,却无法忍受被否定的感觉,说起来真正傲慢的人,是与雾织才对吧。
仗着身为神明的便利,给予或者剥夺都如此的理所应当。
无论是美美子和菜菜子还是他和悟,也同样被丢下了不是吗。
那么我们来互换一下吧。
假如——
神明不再是神明。
又是否会坠入人间。
*
偌大,空旷,寂静又冰冷的屋子。
乍看之下竟有几分相似当年囚禁菜菜子和美美子的那座牢笼,而身份被互调,浓烈的恶意覆盖在与雾织周身。
青色的烟雾淹没了她。
“我不会伤害你。”夏油杰说完后又失笑,“应该说,现在的我是无法伤害到你的。”
以与雾织削弱的特性,除了借用加茂家以血为媒的咒术略加压制,本身削弱伤害的特性在根本无害的咒术下显得更加无用。
待青烟散去,墨色沉淀。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
夏油杰收回术式微微弯腰,抱起眼前这只失去意识的白色狐狸,娇小轻盈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收拢进宽大的袈裟中,蜷缩成一团。
他唇角弯弯,带着些许愉悦的语调,轻抚着小巧蓬松的尾巴,然后将她捧到脸颊边极轻地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