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朋友还是热闹,对盛连浔来说都是久违而陌生的。
他甚至觉得有些无措。
沉默许久,盛连浔没动弹,只是坐在那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
就在他们以为盛连浔不会做碰杯这种看起来很傻的举动时,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汽水玻璃瓶,微欠身,伸到中间,四个人的汽水碰在一起,玻璃相触,叮当作响。
“欢迎,浔哥以后多传授我点学习经验。”学习狂魔孟临柯到这种时候都不忘学习。
赵小虞听得脑袋痛。
“谢谢。”他眼中噙着笑,薄淡的冷感消散,而后特意单单和桑宁碰杯,“仰仗你,以后跟你走。”
“我很欣赏你的智慧,浔哥不愧是学神。”桑宁冲他比了一个“很棒”。
盛连浔将橘子汽水一饮而尽,空玻璃瓶在手心里攥了很久。
那个枯燥的,灰暗的,空旷的,孤独的世界,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光照进来,或许,不止是光。
热风吹过,几个灯泡挨着挂在树上,晕出柔和的光线。
说说闹闹了一阵,孟临柯去给爸妈帮忙,赵小虞只顾保持优雅的吃相,速度慢,吃得没完没了。
桑宁饭量小,心心念念要吃垮烧烤摊,实际上只是个战斗渣,没吃多少就饱了,虽然美味,但辣椒多,油大,她迫切地想喝点什么解腻。
橘子汽水已经空了瓶,只能将就着喝点茉莉花茶,桑宁半弯着腰想去拿对面的小铁壶,还没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玻璃瓶递过来,塞进她手心。
“信远斋的桂花酸梅汤!”桑宁又惊又喜。
里面的冰已经化了大半,可以看到浮动着隐约的轮廓,可触感仍冰凉,外面温度高,水淋淋的玻璃瓶被提前缠上了一圈纸巾,桑宁捧着酸梅汤,手掌心冰凉且干燥。
是盛连浔买给她的。
桑宁知道,附近没有什么大型超市,如果想买这个,需要跑很远。
她昨天只是突然想到,随口念叨了两句想喝,当时盛连浔冷眉冷眼,说她“吃喝高手,偷懒冠军”,吃得多会困,让她有余力多学习。
可是今天就买了来,他晚到,或许就是因为去买酸梅汤耽搁了时间。
笑在嘴角边根本忍不住,好开心。
桑宁插上吸管,默默地用牙齿把塑料管最前端咬扁,这样每次只会吸一点点上来。
她不舍得喝完。
玻璃瓶里是深琥珀色,信远斋的酸梅汤口感偏酸,带着微涩,冰凉和青涩从舌尖蔓延,占据整个口腔。
像蛰伏心底的少女心事。
“怎么想起来买酸梅汤了?”桑宁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为她买酸梅汤。
只要这句话最前面加上的限定词是他的名字,一切就有了美好的意义。
心里交替升起甜蜜的泡泡,明明里面裹着糖浆,那么重,竟也能轻飘飘地飞起来,一直飞,一直飞,漫过心脏的位置继续向上,似乎只要一张口就要冒出来。
只有拼命、拼命隐藏,才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
盛连浔没什么情绪,随口解释:“顺路,就买了,还有几瓶带回家喝,一次喝个够,管饱了好好学习。”
“哦。”她低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泡泡顷刻间碎落,糖浆洒下来,化作让人焦灼的黏腻,铺得到处都是。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顺路而已。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顺路”的另一个名字,叫心甘情愿。
——
颜蔻一晚上都不在状态。
她平时像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女,这次确实被吓到了,又不敢说出来,只是沉默,浇着红油的小龙虾鲜香麻辣,颜蔻剥了几个就失去了胃口,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这顿饭吃得沉闷,陆清知和颜蔻都各怀心事,蒋淮野那说不清的余怒始终梗在心间,只顾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突然,他余光瞥见颜蔻的手腕和小臂上有新鲜的淤伤,很明显的手指印,不知道下了什么样的狠手,红紫交错,显出几分狰狞。
蒋淮野一把抓过她的手,小心地触上那些淤痕,颜蔻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要把胳膊缩回来。
蒋淮野不给她这个机会,声音冷得像冰:“谁干的,到底怎么了?”
陆清知也蹙起眉头,敛了情绪,认真地看向颜蔻:“说话。”
眼见实在瞒不住,颜蔻只好把晚上遇到的事简单复述一遍,隐掉许多细节,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然后看向角落那桌的盛连浔:“好在他帮了我,那些人被吓跑了,没什么事。”
蒋淮野两侧太阳穴附近的青筋跳得厉害,竭力维持平静:“下次晚上不要自己出门。”
另一只手搭在桌下,竟然微微颤抖,他在后怕。
那群不入流的东西,蒋淮野随后抬头,和陆清知视线交汇,两人什么都不用说,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既然知道了是盛连浔出手帮了这么大的忙,蒋淮野不能不说句感谢,提了两瓶酒过去。
盛连浔不喝酒,也不想多说,拒绝了“一起去续个摊”的邀请,说:“举手之劳。”
赵小虞不吃了,三大帅哥齐聚身边,她眼睛都看不过来,哪还顾得上吃东西。
陆清知垂手站在蒋淮野的身侧,蒋淮野和盛连浔说话,他则一直在观察桑宁,细白的脸,清纯漂亮,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脸好奇地盯着盛连浔和蒋淮野看。
只是看得久了,那副眉眼之间突然给他一种熟悉感,好像在某个很特殊的地方见过,脑子里有什么闪过,太快,陆清知没能抓住。
他拎了个凳子,自顾自地坐在桑宁旁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桑宁还没说话,赵小虞抢答:“这是我好姐妹桑宁。”
“你是,小虞?”离得近了,陆清知才发现这个长发小美女似乎之前碰见过两次,想了想,应该是拍他照片的那一个。
天呐,陆清知竟然叫她小虞,那么亲切温柔,真是人美心善啊!
赵小虞像一个合格的小粉丝,眼睛晶亮地看着陆清知,沦陷在偶像的温柔里。
小虞同学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之所以叫她小虞,完全是因为他忘了她究竟姓什么。
和那些温柔啊亲切啊,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桑宁,”陆清知叫她的名字,右手肘支在桌子上,五指虚拢着撑在耳下,脸侧过去,晕开的光从陆清知的身后打过来,越过微垂的肩线,柔柔地覆盖在他的面孔上,像是笼着一层淡雾,“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他眼神灼热地看着她。
多么拙劣的搭讪,浪荡的蝴蝶也不过如此。
桑宁微愣,然后歪了歪脑袋,轻轻笑,牙齿像排列紧密的小贝壳,白白的,晃在眼前:“当然啦。”
是让他心动的那种纯真可爱。
只是下一秒,陆清知笑容凝滞。
“难道你,”她反问,“不像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不知道哪里在放烟花,不太绚丽,小朵银花接连在夜空中迸溅,亮得耀眼,边缘线条如流星,长长地滑过然后坠落。
大家的注意力霎时间被半空那几朵明亮的花吸引,仰着头欣赏,周边喧闹声渐弱了下去。
恰好卡在这个空隙,桑宁清越的声音里带了点笑,脆生生的反问简单明了,听得格外清楚——
“难道你不像人吗?”
多么巧妙的问题,瞬间把两桌人都问蒙了,几个人愣在当场。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怎么听都不对。
只有盛连浔毫不意外,他坐在那儿,懒散地支着腿,把汽水瓶随意地按在桌面上,左手食指拨弄着细长的瓶颈处,掌心发力,瓶子快速地转动起来。
在“惹人生气”这件事上,她可太会了,但凡出手,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片刻后,蒋淮野清了清嗓子打破安静,以手挡脸,向另一边侧过头,强忍住笑意,闷闷不乐一晚上的颜蔻终于拨散了心头的阴郁,她个性坦率,直接笑出声来。
多稀奇啊,那么擅长三言两句撩动芳心的陆清知,在小姑娘面前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
陆清知只是微微一愣,眼里很快漾开笑,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
像是朵鲜活的小玫瑰,开在原野里,看似温柔漂亮,实则茎上长着微刺,花瓣之上,灼烧着火焰。
想靠近,就要付出代价。
不过他愿意。
要知道是这样,他早该来见她,何必等几年。
盛连浔忽然五指收拢,用力一按,汽水瓶停住,瓶口处正好对着陆清知。
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掩饰那点尴尬,陆清知收回手肘搭在膝盖上,单薄的衬衣本来就松垮,又解开了三颗扣子,宽大的领口敞着,随着他的动作稍稍下滑,锁骨的形状清晰,连接着颈侧的线条往下延伸。
不羁又落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箴言,不可违。
桑宁发誓她真不是故意要看,只是欣赏艺术,谁让花蝴蝶离她那么近,腰自然而然地挺直了些,小眼神儿不自觉地就瞟过去,顺着他的领口往下勾,这只多情花蝴蝶的皮肤好得让她咋舌。
光线不够好,瞥了又瞥也没看到什么传说中的腹肌和人鱼线,桑宁正想要不要不着痕迹地挪挪板凳,手刚摸到塑料小板凳的边缘,没来得及有动作,头顶忽然被一只手轻轻压住,熟悉的淡香靠近,拂过来。
温暖干燥的手掌宽大,像是故意一样,往前额移了移,盖住了她的眼睛。
“没礼貌。”盛连浔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走,回家了。”
桑宁有点不明白,不知道是说她刚才头脑风暴“是人不是人”这个夺命题没礼貌,还是说她现在偷看陆清知没礼貌。
不过看看时间,确实该回家了。
没礼貌的桑宁跑去找孟临柯要他的笔记,孟临柯事先准备好了,厚厚几本,叮嘱她抓紧时间看。
把笔记塞进书包里,桑宁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让他把心放肚子里,不忘重复:“下周考试,前一千。”
“快走吧你。”孟临柯实在受不了她把这个傲人的名次一个劲儿地挂在嘴上。
“走啦拜拜。”
回家的路不长不短,步行回去就当消食,盛连浔一肩背着粉书包,一肩挂着自己的背包走在前面,桑宁仍抱着她的宝贝酸梅汤,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
陆清知望着那两个背影越来越远,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蒋哥,帮我查查那个丫头住哪儿。”蒋淮野比陆清知大四岁,但他很少叫哥,骨子里傲得很,这回倒低头低得快。
蒋淮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喜欢她?”
他又觉得不对:“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清纯挂的了?陆清知,你可别跟我说搞出了什么一见钟情,渣男不配那么高雅的词汇。”
“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陆清知喃喃,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自己,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我只喜欢她那样的。”
“哦,不对,”陆清知的语气轻如晚风,“我只喜欢她。”
——
时间有点晚了,夜里起了淡淡的雾气,路灯只开了一侧,雾气抱成团,被暗黄色的光裹住,月光温柔地洒下。
盛连浔人高腿长,影子拉得更长,桑宁吃得撑,努力消化,一会儿停下,一会儿往前跳,踩着他的影子走。
粉色书包上的长耳兔摇晃,桑宁突然想起来:“盛连浔,刚才那个好漂亮的女生,她也有一个暴力长耳兔,和我的一模一样哎。”
盛连浔“嗯”了一声:“我早看到了。”
在那个黑漆漆的巷子里,在他没决定要不要出手之前,就看到了。
昏暗的巷子,混乱的人,兔子的长耳朵从缝隙里挤出来,他看得分明,和桑宁的那只分毫不差。
帮颜蔻的理由他没有敷衍,确实只是顺便。
“真是巧。”
酸梅汤依旧抱在手里,宝贝似的,喝了那么久才下去一点点,盛连浔瞥了她一眼:“如果不赶紧喝完,剩下的一瓶都不给你。”
桑宁立刻化身吸水机器,扔了吸管,抱着玻璃瓶直接喝,喝了大半才想起来他:“盛连浔,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喝的。”
“不喝。”
桑宁晃了晃剩下的酸梅汤:“我书包里有新的吸管,真的很好喝,不喝算了。”
稍顿,瘦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盛连浔拿走玻璃瓶:“有多好喝?”
他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将剩下那点儿一饮而下。
“你你你!”
桑宁指着他,指尖晃啊晃,下一句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少爷毛病一大堆,哪怕别人给他夹菜,桑宁悄悄观察过,他虽然不拒绝,但从来不会吃,竟然会喝她的饮料。
桑宁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玻璃瓶抱着。
盛连浔向来不爱喝这些,饮料只喝可乐,破天荒的,他竟然有点意犹未尽,舌尖一顶,掠过嘴唇,是甜的。
“我什么,”盛连浔偏头看她,“我买的我不能喝?”
“不是这个意思……”桑宁急切地说。
他停步:“那是什么意思?”
桑宁语塞。
盛连浔低低笑了声:“好了,走吧。”
他步子放得缓,桑宁并肩走在他旁边,两个人的影子合二为一,正低着头踢一颗小石子,突然听到旁边人问:“陆清知好看吗?”
没头没脑的。
没想到盛连浔也这么八卦。
“好看啊。”桑宁诚实地点点头,不管对陆清知的印象是好是坏,那张脸无可挑剔。
沉默。
“书包自己背。”硬邦邦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