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就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黎宵好半晌,眼神不带什么暧昧,却有点像是去市集上买猪肉,琢磨着到底割哪一块来下酒。
最后还是黎宵扛不住这种被人放在秤上秤,被人按在砧板上研究肥瘦的眼神,冷着脸看向郭妙婉,问:“公主有何吩咐?”
“我有日子没见我那些心肝儿宝贝了。”郭妙婉说。
黎宵冷哼一声,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怎么按都按不扁。
他问郭妙婉:“那需要属下去给您接来公主府吗?接谁?烟蓝?连翘?醉青,还是小玉珏啊?”
郭妙婉靠着门边上,抬手搓了搓自己的鼻尖,表情似笑非笑:“你倒是记的比我还清楚。”
“托公主的福,属下现在对着皇城中的妓馆暗巷可谓如数家珍。”
郭妙婉笑出了声儿,但是她又搓了搓鼻尖,摇头道:“可是我对那些心肝儿都腻了。”
“这样吧,”
郭妙婉说:“我近日听闻城中,有一位自江北来的书生,据说貌若潘安文采风流。引无数小姐前去他落脚的翠竹楼巧遇,是吏部一位侍郎的远亲,下月便要举荐给圣上。”
“你去,趁着他还没进宫,没被我父皇重用,先给我强抢进府内,我尝个鲜。”
弹幕都刷得魔怔了,这种逆天的豪言,向来都在小说生成的世界之中,听男子说。终于也能听女子眼也不眨地说尝尝鲜了。
黎宵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崩了一早上的表情裂了。
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这位公子还未入仕为官,便已经声名远播,且黎宵有幸见过一次,确实是俊逸出尘。
可若郭妙婉真的将他弄进府中,他现在还是白身,抵抗不得郭妙婉手中权势,吏部那位侍郎大人,也未必敢来要人。
那这人就算最后还是会被举荐,和恶行累累的妙婉公主有一段儿这件事,基本上就断了他的仕途。
他连个好亲事怕是都寻不到了,那些现在倾慕他的世家小姐,谁敢碰郭妙婉的人?必然也会作鸟兽散。
若他当真宁折不弯……那他怕是活着出不了这公主府。
一个“尝鲜”,便要毁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女人!
“殿下……”黎宵看着郭妙婉,站着门口没动,面色憋得通红。
郭妙婉一脸严肃地看向黎宵,“怎么,本公主的命令你要违抗?”
她说着,对着门边站着的另一个死士说:“你去,给我把人带回来,务必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哎!”
“你好大的胆子!”郭妙婉被黎宵拉着进屋,故作恼怒,“不仅违抗本公主的命令,还竟敢对本公主动粗!”
“来人呐!”
郭妙婉见黎宵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眼中露出笑意,对着甘芙说:“去给黎侍卫拿一副碗筷来……”
黎宵闻言,在桌下的手指,颤抖着放松。
他其实也没有把握。
谁知郭妙婉是真的要抢那位公子入府,还是只逼迫他进来喝汤。
婢女很快把碗筷拿上来了,轻手轻脚地摆在黎宵的面前。
黎宵狠狠地松口气的同时,心也无声地提起来了。
赌赢了她只是逼他而已,却让黎宵更加不安。她能拿捏住他所有的喜好,畏惧。若是两军交战,他根本毫无获胜可能,除了全军覆没,便只剩下缴械投降。
郭妙婉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将鸡汤上面一层凝固的油脂拨开,亲自给他盛汤。
碗底有点薄,她又不怎么会拿,烫红了指尖。
黎宵侧头看着她,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像是踩入了一片流沙。
那比沼泽还要可怕,漫无边际的黄沙没有一根救命的稻草给他抓。
他越是挣扎,便陷落得越快。
第18章 黎宵直接气笑了 谁这么不知死活,招惹……
黎宵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郭妙婉给他盛的汤,憋屈至极地送到了嘴边。
想要尽快一饮而尽出去,不查这汤太烫了,他喝了一大口,立刻烫得面色一变。
郭妙婉给他盛了汤之后,就料到了他这个举动,因此站在他的身边没有动,见他面色变化,顺手把漱口水的杯子递给了他,说道:“吐出来,快点。”
黎宵吐出来,郭妙婉又把自己的漱口水给他,“漱漱口再喝。”
黎宵接了,漱口之后嘴里火辣的感觉好了一些,这才拿起了汤勺,别别扭扭,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汤还是很香的,只是他现在喝什么都不太对味儿。
尤其是郭妙婉时不时吃着吃着就抬头看他,黎宵坐立难安。
弹幕都在刷对郭妙婉佩服,毕竟她连哄也没有哄,黎宵就乖乖地坐在那儿喝汤了。
吃东西的时候郭妙婉不搞事情,她见黎宵对她的视线很不自在,便不看他了。
黎宵忐忑着忐忑着就吃多了,身边有皇宫里培养出来的顶尖儿婢女伺候着,他但凡多看哪个菜两眼,就肯定有人夹了放进他的碗中。
汤碗更是不见底,喝了一半还未凉,便有人添,永远保持着微烫的浓香的口感。
然后黎宵就把那整整一大碗野鸡参汤,喝得见了底。
几块软烂的腿肉也都吃了。反正等到他吃饱了抬起头,见郭妙婉正好放下筷子,用她身边婢女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嘴。
黎宵又意识到,郭妙婉这是故意等着他。
郭妙婉此人,若要是整治一个人,能让那人没见到招子,便先尿裤子。
但她若对一个人好起来,能让那个人只感受到一星半点儿,便觉得毛骨悚然。
正如现在的黎宵。
吃好了,他便起身告退,本以为郭妙婉还要为难他的,郭妙婉却轻飘飘地对着他笑了笑,说:“去吧。”
黎宵吃得饱饱的,站在门外晒着太阳,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
郭妙婉今日一整天待在家中。午间去了一次驯兽园,亲手喂了笼中野狼一只活野鸡。
黎宵就站在郭妙婉的旁边,瞧着那野狼对投喂的生肉戒备后退,却在野鸡扔进笼子里的时候,扑上去凶残地撕咬吞吃。
郭妙婉这时候迎着正午的阳光,转头对着黎宵灿烂一笑。黎宵顿觉后脊发寒,好像他自己现在便是这笼中野狼,而他早上才被逼着喝了一肚子野鸡汤……
胆战心惊的一天过去,今天郭妙婉没有强抢民男。直到郭妙婉屋子里的灯熄灭了,黎宵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靠在廊下放松一整天精疲力竭的身体和精神,对着中秋冷夜,深深吐出一口气。
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再过两日便是八月十五了。
黎宵仰头看着月亮,十分地思念家人。
他在这公主府三年多了,这已经是第四个中秋,今年还是只能一个人过……
郭妙婉也在屋子里看月亮,不过是推开了后窗子,从后院看。
屋子里就只有她的床头点了两盏灯,其他的灯都按照郭妙婉的吩咐熄灭了。
她虽然不喜欢黑,好在还有甘芙和辛鹅两个站在身侧陪着她。
熄灯主要是让黎宵放松。郭妙婉见他这一整天,精神都崩得很紧,要是再不松松很容易断。
郭妙婉这屋子的灯要是像往常一样,亮上一夜,怕是今夜值夜的黎宵,一整夜都心中惶惶。
策略要张弛有度,黎宵的底线才好越拉越松。
郭妙婉算计着时间,还有三个多月,系统规定的时间便要到了。她望着窗外的夜色,算计着这三个多月,要怎么让黎宵的底线彻底消失,无法再恨她。
她的计划自然不是每天缠着黎宵谈情说爱而已,那是最愚蠢的方法。但是郭妙婉没有想到的是,老天爷这一次没等她出手,就帮了她一把。
八月十四,中秋前一天。户部侍郎云大人,亲自约了黎宵在皇城中的一处酒楼商谈退婚事宜。
期间各种忆往昔,各种溜须拍马,各种对于自家女儿不懂事,迫使两家婚约解除的痛心疾首。最后还对于黎宵现在的遭遇表示同情。
“妙婉公主何等……”云侍郎话说一半,又红着眼睛憋回去了。
他不敢在背后妄议郭妙婉。
“苦了你了,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但是公主那里,你也别太倔强……”
侍郎大人眼睛红,一个原因是醉酒,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因为婚约解除而感到惋惜。
只不过他惋惜的不是黎宵这个人不能做他的女婿,而是退亲礼单之上成串的金贵之物。
虽然这些东西补齐都是现任兵部尚书家中给补的,毕竟云侍郎若是补不起,他老脸不要了,兵部尚书还得要呢。
可是这不是白补的,而是都记录在了元啸永给云丽姝下的聘礼里面。
所以里里外外这么一算,到最后割的还是云侍郎的心头肉,他的眼睛不可能不红。
黎宵一开始还恭恭敬敬听着云侍郎说话,但是听着听着,他就品出了不对味儿。
云侍郎不敢直言,弯弯绕绕地说着妙婉公主做下的事情要遭天谴。却又隐隐有让黎宵屈服于郭妙婉,好换取眼前利益的意思。
同时对于他如今只能这样,表达了鄙夷。
到最后黎宵听他说:“你的那些礼,若是退回腾农乡,怕是你父母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守不住这些钱财,”
“不如这样,”云侍郎说:“便先放在我平妻舅家的钱庄之中。我让他给你做好齐全的手续,待你以后娶妻,再取出来用,也免得落入贼人之手……”
若是上一句话,说的还是人话,后一句就纯粹是将黎宵当成了傻子。
云侍郎平妻舅家的钱庄?那不是城中出了名的不讲信用么。且那钱庄掌柜,与云侍郎那就是左手倒右手,狼狈为奸。
连百姓存入其中的三瓜俩枣也要赖着不给取出。若是黎宵的礼钱退到了那钱庄,绝对是羊入虎口。
黎宵现如今身为低微,往后再娶妻想用?怕是就算救命急用,也休想再抠出一分一毫。
这昔日的岳丈大人,竟是不甘心想要吞了他的定亲礼。
黎宵面色慢慢冷了下来,眼中对于云侍郎在席间提起昔年两家的密切往来产生的暖色,也彻底消失。
黎宵本还想问一问云娘何时会嫁入元家。到底他们之间,就算不谈婚事,总也算做朋友,云娘心地如何,黎宵从小看大。
但是现在,他突然不想问了。
他厌烦这样的弯弯绕绕,也不擅长应付这些险恶心思。他霍然站起,将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得云侍郎吓得一哆嗦。
黎宵抬手对着他随意一拱,冷声道:“不牢云大人费心,我这些年没少欠公主月钱,现如今我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吃住都在那里。”
“云大人说得对,若是退回腾农乡,我父母亲确实难以守住,”黎宵说:“定亲礼便直接退去公主府吧。”
黎宵素来都叫云侍郎为云世叔,此刻也不叫了。
云侍郎虽然知道他生气了,但是听他说将退亲礼直接退到公主府,还是心头一跳。
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有何不可?云大人也说了,要我别太倔强。”
黎宵本不想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可是云侍郎纠缠不放,他便只好说:“公主千金玉贵,世上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断然不会稀罕我那点定亲礼,扒着不放企图私吞的。就这么办吧。”
“当值的时间要到了,若下午公主看不到我,会恼的。”黎宵说着,勉强维持体面同云侍郎道别,而后离开了酒楼,纵马朝着公主府的方向急奔。
黎宵走了,云侍郎被噎得表情青青红红,但是很快又叹口气坐下。
何至于此!
若不是家中婆娘实在能花,很多庄子现在悄悄养着反倒亏钱,他堂堂侍郎,何至于此!
但很快他因为被小辈讽刺而立起来的那根脊梁,又弯了。
这可怎么好,若是退回腾农乡倒也罢了,缺少了什么,他那老友总不至于找他讨要。
可现如今退回公主府,黎宵很显然又在拿妙婉公主说事儿,这退回去的礼,怕是一样也少不得了。
黎宵纵马沿着小路一路跑回了公主府,心中着实悲凉。他看过很多话本戏文之中,他人一遭跌落尘埃,昔日亲友如何践踏。
黎宵一直都觉得,他很幸运,至少昔年故交,到如今并没有对着他落井下石。就算没有从前热络,却至少场面上还过得去。
谁料想……呵。
他气喘吁吁地下马换班,闷闷不乐地站了一个下午。
恰巧郭妙婉今天下午,招待宫里来的春喜公公。春喜是来传达皇帝的旨意,要她八月十五中秋宴回宫去参加宴席。
郭妙婉陪着春喜公公在驯兽园转了一阵子,俩人又去了地牢,研究了一番刑/具。最后还下了两盘棋,一起吃了晚饭。
待到将春喜公公送出公主府的时候,都已经入夜。弹幕都知道郭妙婉办正事儿的时候,根本当他们不存在,便也不逼她硬和黎宵互动。
郭妙婉难得高兴,喝了点酒。春喜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皆大欢喜,用不好便是伤人伤己。
但好在这把双刃剑从不对着她。
春喜今天专程跟皇帝告假而来,一是为传达皇帝招郭妙婉去中秋宴的旨意。二也是来亲自谢郭妙婉给他打造的白玉拂尘,连圣上都夸了他的新拂尘瞧着顺眼呢。
聪明人之间,不用说废话,他的态度很明显,郭妙婉有用着他的地方,派人知会一声便好。
郭妙婉挺高兴,送了人回来,顶着秋夜的凉风散酒气。
结果走着走着看到脑中屏幕刷的弹幕,想起了黎宵。
一转头,就瞧见了黎宵那拉的比驴还长的脸。
“哎呦……”
郭妙婉眯着眼笑起来,故意跌跌撞撞凑到黎宵面前,逗他,“哎呦,甘芙快……拿把剪刀来,将黎侍卫这拖到地上的脸修剪修剪,免得他走路绊脚。”
黎宵扶住她,把她推回小路,郭妙婉扯着他一道并肩。
她一双眼中揉着笑意和今夜月光的清辉,实在动人。黎宵怔了一下,挪开了视线,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抿住了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