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息一声,拍了拍郭妙婉的手臂,示意她可以了。
郭妙婉便将手从皇帝头上拿开。
“罢了,寻常人都道家庭和睦为最大,皇家却是亲缘凉薄。”
皇帝满脸欣慰地看着郭妙婉:“好在你与太子兄妹和睦,彼此护着,朕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深夜进宫,不会就只为了拦着朕不吵你的太子哥哥吧。”
皇帝看着郭妙婉说:“可有应对之策?”
其实向皇帝献策的人,自请去处理腾农乡事情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地走了许多了。但是皇帝还是想要听听郭妙婉的计策。
他觉得旁人的计策,是揣度他的心思献上,只有郭妙婉的计策,与他总是不谋而合。
郭妙婉站在皇帝身侧,从袖口掏出了黎宵给她的票据,递给皇帝。
然后居然又走到了皇帝面前跪下了。
“父皇,黎宵已经快马赶去了腾农乡,昨夜走的,现在飞鸽传书拦截还来得及。”
皇帝眉头微皱,现如今腾农乡闹得厉害,这件事因为黎家而起,若是黎宵去了,闹得只会更加严重。
“但儿臣觉得,不需要拦。”郭妙婉说。
“你说。”皇帝低头看着票据,没急着问这是干什么的,只让她先说计策。
郭妙婉说:“现如今腾农乡民怨沸腾越压越盛,不若让黎宵回去,随便给他塞个小官,烈火烹油,让他去追击那试图散播瘟疫的村民们。”
“他现在是黎家希望,那些有异心之人,必然伺机接触他。”郭妙婉说:“稍稍给他们一点时间,陛下便可一网捞尽那些最不安分的,再逐个烹制。”
“若他们真的联合呢?”皇帝问:“如何收尾。”
郭妙婉这才说:“父皇手里拿着的,是黎宵给儿臣的聘礼。”
“你说什么?!”
“父皇大可以在收网之时,传旨召告天下,钦定黎宵为儿臣的驸马。”
“洋洋洒洒地说明儿臣与他如何日久生情,儿臣如何哭求圣恩,父皇不忍棒打鸳鸯,才不得不允。到那时,黎家只会众叛亲离。”
“父皇再顾及儿臣体面,随便安个闲职给黎远山,即全了君臣情谊,又堵了悠悠众口。”
天下谁人不知,郭妙婉不仅是皇帝心尖肉,更是皇帝手中刀,替他剜去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黎宵做了她的驸马,那些不安分的,定然会觉得自己中了圈套,自此疏远黎家。
“你在胡说些什么?”皇帝皱眉将票据都拍在桌上:“区区一个黎家,朕不需要你这般算计自己!”
“父皇,”郭妙婉自然不是没考虑自己,她考虑最多的就是自己。
她说:“将黎家放在偏远的腾农乡,不若将他们弄到眼皮底下,压在手掌心来得安全。”
“黎家倒了三年,收拾了这一波残部,再也翻不起大浪。”郭妙婉说:“而黎家幼子才四岁,待他成才早已经时过境迁,无人会在他身上押宝。”
“黎家两个战死的儿子虽然有娶妻,但却均无所出,黎远山只有一个黎宵罢了。”
郭妙婉勾唇:“若是黎宵做了儿臣的驸马,黎远山等同断子绝孙,再也不足为惧。”
“你莫要再说,”皇帝沉着脸挥手,“还以为你有什么良策,结果依旧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滚出去!”
“父皇!”
“滚!”
“儿臣聘礼都收了!退不得!”
“春喜!让人把她给我拉出去!”
“反正十一岁那年,儿臣已然丧失了生育能力,这是万全之策啊。”
“你给朕闭嘴!”皇帝抓起桌上的奏章,狠狠甩出去。
十一岁那年郭妙婉遭受的痛苦,是他一生不敢触碰的伤。小小年纪,被当成争宠的妃子灌了不知道多少损伤身体的药,太医说了诊断实情的时候,皇帝恨不得亲手将那毒妇凌迟!
这些年郭妙婉如何胡闹,如何不想嫁,他从不逼迫。皇帝怎么能让她以自身的残缺,去帮他牵制大臣?
“这件事没有商量!出去!”
郭妙婉心里急得不行,这是个一箭双雕之策,操纵好了,黎宵的憎恨会彻底消失的!
于是她一着急,脱口而出道:“可儿臣真的喜欢他!儿臣与他两情相悦,这票据乃是他和云家退回的定亲礼。”
皇帝表情变幻。
郭妙婉咬牙:“儿臣今生……非他不嫁!”
“正如当年父皇爱母后一般,想要与他厮守终身啊。”
第23章 公主没有骗他 虚弱地,眼中泪盈盈地笑……
郭妙婉最后是被皇帝给轰出去的。
但是这件事, 她到底还是让皇帝松了口。
于是在黎宵彻夜兼程,赶去家中准备照顾父母弟妹的时候,皇宫之中飞鸽传书至腾农乡, 下达了皇帝的旨意。
而郭妙婉正在家中筹划着, 剩下这两颗半星星, 要怎么解决掉。
她要在黎宵最艰难的时候, 给他雪中送炭, 搞掉这两颗半星星, 郭妙婉自此便天高海阔, 又可以随便去风流快活了。
所以在在三个月的攻略期限之内,她决定勒紧裤腰带, 先禁欲装深情一阵子,毕竟命更重要。而且三个月也不是很长,去掉月事的时间, 她也不至于不能忍。
这可苦了她的那些心肝儿宝贝们,毕竟郭妙婉最多也不会一个月不出现的,现如今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去会情郎了。
等到腾农乡瘟疫四起的事情, 传到皇城, 那些心肝儿们知道黎宵没在公主府, 而是去了腾农乡之后,都纷纷托人朝着郭妙婉跟前递东西寄情思。
郭妙婉“坐怀不乱”。
很快皇帝赐婚的圣旨就要下来了,她连自己父皇都骗了, 刨心刨肺地说她是真的喜欢黎宵, 这才求来的赐婚。这时候, 她哪敢出去风流。
于是她让辛鹅去挨着个的爱抚这些心肝儿,私库里面掏了不少好东西送出去。
而黎宵一到了腾农乡,立马走马上任, 被塞了个腾农乡护城卫统领。
刚找到自家患病的父母亲,还未等亲自端上一碗饭食孝敬,便不得不去带兵追击那些四散村民。
黎宵几乎是在军中长大,他追起人的踪迹来,不知道比先前那些官兵厉害了多少倍。
很多人被他抓回来,知道他是黎家的儿子,都开始骂他,恨他,说他不顾家人,给人做狗。
果然如郭妙婉所料,因黎家而起的民怨,开始崩散。
而这一次试图联合黎家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接触黎宵。一切的阴谋和阳谋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黎宵这一次,是主动踩进陷阱。这种形势之下,皇帝的密旨一送来,黎宵便已经猜出了皇帝的目的。
但他还是做了这护城卫统领,带人抓四散的村民。
他此次来的目的,是救家人。可那些丧失理智的村民,如果真的带着瘟疫去了其他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黎宵是见过战场的人,横尸遍地的场景,从来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但是民怨总要有个出口,怨不得朝廷,那便所有的苗头都对准了现在半点不给城里和城外通融的黎宵。
骂他什么的都有,难听的程度简直不堪入耳,猪狗不如都是轻的。
“你们真的没有必要见,护城军都会挨家挨户送吃的,”黎宵蒙着面巾,耐心地和一个老翁解释:“瘟疫接触也会传播,你会将病症传染给你的儿女们。”
“嗬呸!”老翁突然朝着黎宵身上吐了一口,骂他:“你怎么不去死!你也配做黎家的儿子!你该去死,换你哥哥们的命!”
黎宵这段时间,遭遇这种事情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他半点也没有气恼,而是对手脚粗暴的护城卫说:“轻着些,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摔打。”
再者这老翁还患着病呢,骂两句又不掉块肉。
黎宵转身回到城门扎营处洗涮,他身边的护城卫回来抱怨,“统领,你就是太给他们脸了!”
黎宵没有吭声,对他道:“我中午要进山一趟,你带人守着城门,切记不行就把盾架上,不要和百姓起冲突。”
“又要去打猎?这些人根本不领情!再说得了瘟疫,吃了也是要吐的,白白浪费肉……”
黎宵冷眼看了抱怨的护城卫一眼,护城卫便马上禁声。
黎宵便背着弓箭,骑着马进山了。
日落之前,他满载而归,于是晚间给百姓们的粥里面,便多了一些肉糜。
黎宵亲手盛了一些,给父亲和母亲送去,还有家中两个嫂子。
他们都住在一个营帐之中,好在黎宵现在好歹是个护城卫统领,多弄了一块布,将嫂嫂们和父母隔开了。被褥也是从家中拿出来的,厚实些。
“父亲母亲,嫂嫂,过来喝粥吧。”黎宵一进门,就见黎远山面色青白,消瘦得几乎骨瘦嶙峋,却依旧身板笔直如青松,坐在帐边不肯躺着休息。
“父亲你怎么又坐起来了。”黎宵说:“要好好休息,城中的药熬着,要入夜才送过来,先喝点粥。”
“你不该回来。”
黎远山虽然看上去形容憔悴非常,却依旧鬓发不乱,皱眉深沉地看着黎宵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许做有悖家风之事,否则你大哥咳咳咳……和你二哥,”
“就白死了。”黎宵见他说话实在费劲,替他接上。
他说:“我知道的父亲。”
“母亲来喝点粥。”黎宵亲手喂给黎夫人。
黎夫人也瘦得很,精神状态也很差。她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头些年连续丧子,忧思过度,现如今一家之中,状态最不好的就是她。
大嫂和二嫂也从布帘后挪过来,抖着手喝粥。
黎宵劝道:“母亲,喝不进也要喝一些,哪怕一会儿吐了,也是有效果的。今天我猎到了一只鹿,连血带肉地混在了粥里,很补的。”
“你放在那里,我来喂你母亲,”黎远山说:“你快出去吧,接触也容易感染瘟疫。”
黎宵没有坚持,毕竟他若是病了,就照顾不了家人了。
他离开之前说:“放心,弟弟妹妹都在城中,他们俩还算活泼,没有染病迹象,家中也每日都熏艾。”
黎宵说完,朝着门口走的时候,黎远山突然道:“宵儿,你同为父说实话,你怎么会回来的。”
皇帝很显然是想要黎家死在腾农乡,黎远山对于自己昔年刚直过头追悔莫及,但并不意外皇帝会这样对他,甚至没有多少怨恨。
若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未必能够容得下黎家。
树大招风,他总觉得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便够了。后来他才知道,为臣者,只需要一颗忠诚护主之心便够了,利国利民那是皇帝操心的事情,根本无需他越俎代庖。
因此黎远山对于自己的遭遇,并没有恨,只有悔,黎家依旧如昔年一般,从无异心。
但是皇帝既然要杀他,为何会在这个当口,要黎宵回来?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棋,若是黎家真有异心,黎宵不接下这个护城卫统领的职责,现如今腾农乡民怨沸腾,必然会造成连皇帝也无法收场的局面。
黎远山太了解皇帝,他不会冒这样的险,除非他有后招。
所以他问黎宵,为何会回来。
黎宵站在门口,他本来想着他和郭妙婉的事情,等到瘟疫彻底压制下来的时候再说。
但是既然父亲问了,他也没有必要隐瞒。
他顿时跪地,说道:“是妙婉公主放我回来的。”
“郭妙婉?”黎远山眉头紧皱。
“她怎会在这个当口答应让你回来,你是否与她做了什么交易?”
妙婉公主,是最像皇帝的一个,甚至要胜过皇帝,小小年纪多智近妖。
她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整个朝堂之中,皇帝指在哪里,她便刺入哪里,每每都能精准地剜去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黎家败落这件事,她居功至伟。若非她那一手妖异得足以以假乱真的字迹,他黎远山自己都认不出,他又如何会被皇帝“捉住把柄”?
可这件事,黎宵并不知道。
“交易?”黎宵愣了下摇头,“并未。公主是怜我心焦,才放我归家的。”
“怜你心焦?”黎远山若不是实在身上难受,都要笑出声了。
郭妙婉知道怜这个字?
黎宵想起郭妙婉,这些天日夜忙碌的疲惫和被百姓误解的酸涩,涌出一丝丝一缕缕的甜意。
他想到她们之间已经私定终身,顿时在黎远山的面前有些心虚。
黎远山正在琢磨皇帝和郭妙婉的用意,他们难道是想要他黎家一个不剩,全都死在这里?
他黎家败落三载,他认命至今,难道皇帝真的要这般赶尽杀绝,连一个种也不给黎家留吗?
不过他很快看到了黎宵的神色不对,自己养的崽子,自己知道。
“你有事情瞒着我?”黎远山虽然在问,却是笃定黎宵有事情瞒着他的语气。
黎宵就不会什么迂回曲折,既然黎远山问到了这里,他便说:“父亲,母亲,我与妙婉公主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终身。”
黎远山闻言表情都凝固了,黎夫人一惊,本来卡在嗓子怎么也咽不下去的粥,都咕咚咽下去了。
寂静了片刻,黎远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黎宵连忙给他倒水。等黎远山把咳嗽的劲儿压下去了,抬起颤巍巍的手想去摸黎宵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高热,把脑子烧糊涂了。
郭妙婉和他两情相悦?
就自家儿子这点心机,郭妙婉把他生吞活剥了,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不过黎远山想起了自己病着呢,不宜触碰黎宵,便收回了手。
一时之间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跟他这傻儿子说起,便只是疲惫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