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子言烨那一世的动情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这,红线忽然间又乱了,她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而她却怎么都理不开这一团乱麻。
如此混乱几日,红线着实理不清思绪,于是终于说服自己去找言烨,决定心平气和地同他讨论此事,将这一团乱麻捋开。可不想,待她回神时,言烨已然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淡模样,甚至更甚,同她说话都不冷不热的。
红线仿似刹那被一盆凉水浇下,猛然凉得彻底。
他这是——
又不心悦她了?
红线抿唇不言,将此刻心间忽然涌上的奇怪滋味尽力按下。
不喜欢……便不喜欢吧,也省的她费心伤脑,自讨没趣……
此番过后,他们二人之间相处的气氛一瞬冷凝,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再贸然开口,此后一日一日过去,言烨身上的伤渐渐痊愈,直到好了有一大半的时候,言烨行动无阻,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决定离开敛剑阁,一同前去问剑楼与居远岱告别。
居远岱心知他们二人去意已决,便不强求留他们,只说日后若有大事,他们二人尽可来剑阁寻他。
随后,他目光在他二人间奇怪的氛围中转了转,调笑道:“烨儿,老夫到底还是你外祖父,且你现下只老夫这一个外祖父,你若日后娶妻生子,莫要忘了老夫我,须记得提早来剑阁知会老夫一声,老夫为你备上丰厚聘礼,操持你二人嫁娶,饮你二人奉茶。”
他前半句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愈说到后面,却愈发口无遮拦,一口一个“你二人”,终于令红线的脸腾的一下红得彻底。
“你……”红线哑声指着居远岱,“你”了半天,未憋出半句反驳之言。
反观言烨,一贯的面色平常,没丝毫动静,在同居远岱道了一声“好”后,便默不作声地回身往外走。
红线只好收起面上灼红,转头跟上去。此刻言烨的步子却迈得大,红线小跑才能跟上,而当她追上他时,一侧头,竟能明显见到他耳后根正缓慢变红,紧接着愈发快速,直至蔓延到整个脖颈。
看着看着,红线终于意识到什么,心中一动:“言烨,你是否——”
然而不想,还未待她的话问出口,问剑楼外迎面而来一名剑阁弟子,匆匆赶来同居远岱禀报,说清陵城外有大批白道门派聚集,一个个均面色不善,口口声声说要同阁主讨要说法,说当年聊北城事件中,是敛剑阁阁主之孙言烨,伙同黑道投毒谋害聊北城中百姓,才令聊北城门大开,引发当年战事!
两人离开的步子猛然一顿,红线倏尔回首,问剑楼中,居远岱的眉头愈皱愈深。
与此同时,清陵城外的江湖,药人一词,迅速扩散。
第90章 抉择 她看不清,亦摸不透。
二人被迫留了下来, 居远岱同时下发阁主令,部分远在外地的剑主们均受令回来,其中就包含清闲剑沈立远。
十多年过去, 言烨长大, 轮廓张开,却依稀能辨认出当年聊北城中黑衣少年的模样, 沈立远一见到他, 就认出了他。
江湖中的传言同时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开始谣传说当年聊北城事件,乃敛剑阁自导自演,阁主之孙言烨藏在城中投毒,引起城中混乱,剑主沈立远贼喊捉贼去周边城池搬来救兵,以此营造敛剑阁仁义形象。
更有甚者,胡编乱造, 说敛剑阁已归属黑道, 敛剑阁之孙出自黑道银月教,乃银月教特意炼制的药人,百毒不侵却又全身皆毒,才悄无声息以自身血液毒害全城城百姓未被发现。如此, 敛剑阁并入黑道,介入黑白争斗, 再不复从前置身事外的态度,黑道势力扩大, 天下危矣。
一夕间,无数版本的传言遍布江湖,白道说得上话的头部人物齐聚清陵, 威逼敛剑阁交出言烨,为当年聊北城事件给出说法。
另一边,黑道众人,浑水摸鱼,虽未来清陵,却也在江湖四处煽风点火,假借而今的混乱局势一口承认白道的猜想,令江湖波澜再起,不能平静。
清陵城内外,剑拔弩张。
问剑楼中居远岱,召齐众剑主就聊北城事件商议。清闲剑沈立远将当年城中发生之事原封告知。
一时间,所有建筑物躁动起来,因为他们听到一个词——药人。
“药人?”众剑主不敢置信,“他当真是江湖传言中那般特异体质的药人?”
沈立远回道:“当年聊北城中,我跟随这小娃满城跑,看到他将自己血液滴入城中水井,随后一蝶落于他血指上,片刻气绝身亡,同近日江湖上传言一致,确是活物不近的药人。”
剑主们:“此药人太过匪夷所思,此乃天生,还是用什么法子引他变成如此?”
“若是天生还好,普天之下也只他一人如此,而若是黑道邪教有什么法子能令人成为这药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自入敛剑阁便生人勿近,他该是知晓他如此体质,怕被人发现!”
“这娃儿确是在银月教中长大,银月教属黑道,黑道欲吞并白道久矣,莫不是当年这聊北城事件,确是他听银月教教主之令行事,一手促成?那这……”
他们或恐慌,或猜疑,或面露为难,最终都是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居远岱,到底,这娃儿是他们这位阁主的外孙,他需要抉择取舍更多。
红线入敛剑阁当天将任长嵩已死之事交代时,就已提及药人手稿一事,居远岱立即派长礼在江湖中查探,确从未有药人二次出现。
若黑道当真能大批量炼制药人,如此多年江湖早该大乱,如何都不可能等到今日,所以,药人该只有言烨一人而已,他们不必杞人忧天。
居远岱道:“药人之事不用过多费心,药人该只有烨儿一人,不足以危害天下。”
听他这样说,下面有人沉不住气了,道:“阁主,若黑道当真手握大批药人,最先沉不住气的,当属白道,如今他们抛开药人之事,紧咬当年聊北城事件不放,来清陵逼迫我等,必是已然知晓黑道再没有更多的药人,或是药人不足为惧。我们担忧的同样不是药人,而是、而是——”
“而是清陵和敛剑阁!”另一名剑主接过他的话,“此次清陵之乱必然有背后推手,同我们索要聊北城之事的说法为假,逼迫我们站队才是真!聊北城事件过去十多年,当年事件经过有谁记得清?此次来清陵讨说法的都非当年援助聊北城的门派,他们从何得知言烨娃儿乃是当年投毒之人?又如何一口咬定我敛剑阁沦落为黑道附属?人证物证皆无,想凭言烨娃儿的药人体质便令我等理亏屈服,便就是欲凭此事浑水摸鱼,促使我敛剑阁靠拢白道!”
“我呸!”一名慢半拍的剑主听明白其中环节,怒气便瞬间压不下了,“天下怎会有如此恶心之人恶心之事!我敛剑阁不问世事多少年?不干涉他二者争斗,怎的还来强拉我们下水去斗!”
“他们一贯如此,你第一天听闻他们如此行事?此事一出,黑道在江湖中四处拱火,显然这件事后面也必有他们推手!”
众剑主理清其中利弊:“一个逼迫我等站位,一个欲旁观我二者两败俱伤,敛剑阁如今当真进退不宜,步步维艰。”
“阁主,”他们望向座上沉默的居远岱,“他乃沉剑山庄后裔,敛剑阁自该保他,但若敛剑阁自身难保……”
他们忽然静默。
良久,不知谁的一声叹吐出:“这娃儿此生当真命苦……”
忽然间,所有人都忆起先前问剑台上他一身的鞭痕,皆心中一叹,无声不言。
红线静观几日,见城内外局势愈发紧迫,白道门派步步紧逼敛剑阁,居远岱自始自终未置一词,她终于决定不等了,一瞬回到竹舍,拉起言烨便催促他快随她走。
而言烨却纹丝未动,推下红线抓住他的手,道:“此刻众人眼中,我依旧是敛剑阁阁主之孙,此时离开,在他们眼中我便是畏罪潜逃,敛剑阁将会被坐实罪名,成为众矢之的。”
红线一噎:“可他们如此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是专程来找敛剑阁的麻烦,逼迫敛剑阁站队服软。而只要你离开,居远岱少了你这根软肋,即便身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但只要他梗直了脖子不点头,哪头都不偏向,他们又能如何?他们可不敢当真同敛剑阁打起来,两败俱伤黑道将坐收渔翁之利,白道那群人也没这般傻。”
言烨道:“可若是白道能煽动天下百姓甚至是清陵城中的百姓,一起针对敛剑阁呢?”
红线反驳:“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能力!”
言烨道:“我是药人。药人一词一出,天下再不会平静。即便你我皆知林和泽炼制不出其他药人,天下独我一名药人,黑白两道知悉,可天下百姓能猜到吗?此刻只要再有一则流言传出,说黑道暗中炼制成功大批药人,将要霍乱天下,沾者皆死,你以为,百姓能有辨别流言真假的能力?”
“如此,白道将能以药人二字煽动全天下的百姓,共同针对敛剑阁,逼迫敛剑阁交出我。而届时若我早已离开了敛剑阁,外祖父交不出我,白道还能以窝藏药人不交的说法继续煽动百姓逼迫敛剑阁。”
红线忽地静默,哑声道:“敛剑阁岂不是进退都无路了……”
言烨同时沉默。
半晌,红线想起来一回事,问他:“只是我不解,林和泽炼不出其他药人,你是他唯一成果,他多年将你体质秘密藏得严实,甚至命银月教上下对药人二字三缄其口,而银月教在不久前全体覆灭于西睦城,现下的天下该无人知晓你是药人才对,怎么如今毫无预兆地曝出药人流言?”
言烨回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红线疑惑:“何人?除银月教人还有谁知悉你是药人之事?”
言烨道:“当年聊北城一事后,黑道伤亡惨重,林和泽因惧黑道来寻银月教麻烦,便携全教搬离。但随后几年过去,林和泽欲再回来,不得已需再依附黑道,只好将药人之事同我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以表诚心。”
红线皱眉:“所以黑道早先便已得知你是药人?”
“所以——”她一边捋思路,一边沉吟,“白道此番围堵清陵,便就是黑道在后推手,借流言散布当年聊北城中之事和你药人的身份,果然是打着敛剑阁同白道两败俱伤的算盘!”
目的如此明显,白道显然也能猜到此事背后推手,但依旧佯装不知,按步进行,前来清陵逼迫敛剑阁……
怕是他们两方都不愿天下局势继续如此了,想借此机会洗牌,重新割据天下!
“……天下将大乱。”红线出神,喃喃出声。
“是。”言烨道,“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在此时不告而别。”
红线不理解:“你离不离开都不能改变什么,不论是黑道和白道,他们的目的都只有敛剑阁,你留下莫不是已有破局之法?”
然而言烨却摇摇头:“没有。”
红线奇怪道:“那你留下做什么,他们如此,便存着重新洗乱天下局势之心,你若没有破局之法,你留下,除了会成为将来新局面形成的一块踏脚石,还能如何?”
言烨沉目,面色不明:“他们要药人,那便给他们药人。外祖父一生为敛剑阁、为清陵,鞠躬尽瘁,不当是如此结局。敛剑阁上下百年清誉,不当是如此下场。还有清陵城中的安宁,也不该因人之贪欲一夕破碎……”
红线见他如此:“你莫不是想一力承担下当年之事?可言烨,你该知道,事已至此,他们心意已决,即便你将当年事情和盘托出,他们也可编造理由说居远岱为保敛剑阁放弃亲孙,命亲孙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届时依旧百口莫辩,仍是死局。”
言烨忽地沉默,面上愁丝加深,却依旧未同意红线就此离开之言。慢慢、慢慢,他面上神色松缓,无言中好似决定了什么。
红线同时心情变凉,心知自己再说不动他。
他定是又选择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原来自始自终她从来不能动摇他的想法与抉择。她仿佛一个跳梁小丑,一直在为一些不可能成功之事努力。
红线心中猛然一阵无力感袭来,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干脆转身离开房间。此时凡间已入夜,天幕深黑低垂,万里无星,她没由来地一阵迷茫。
黄泉中,月老曾告诉她,她可劝引他走向正确的道路,帮他避开劫难,可此刻她将他此生回顾至今,却忽然间发现,他其实从未误入歧途。
聊北城中,即使身负蛊虫受命同长老们入城投毒,但最终他却是以药人血混淆视听帮城中百姓避开了劫难。
而后长大后回归连剑阁,林和泽以妗月要挟他杀居远岱谋取敛剑阁,他其间虽有抉择纠结,但最终依旧未做。
到如今敛剑阁有难,他本可置身事外同她离开,就此远走高飞再不顾人间事,可他依旧不选择冷心冷肺抛下他外祖父同敛剑阁,而是留下共度风雨。
他从未行恶,又谈何正确道路?
那么升神之劫究竟考验的是仙的什么呢?
红线瞬间迷蒙了。
她看不清,亦摸不透。
想着想着,天上一滴雨点落下,砸在了她眼下,沿着她面划下,似一滴泪。
——下雨了。
随后,雨线逐渐稠密,将她周身的暖意冲淡。
凡间深秋了。
小瞎子这一世她初初追来之时,人间也是如此深秋。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人间的时间流速慢,却也并未多慢,二十多年前从沉剑山庄抱出他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似就在昨日。
唔——
她忽然想起,如此二十多年,她竟从未细算过他出生的时日,未同他过过一次生辰。
那么他那时是几月出生的呢?
好似是九月。
具体时日呢?
她着实算不清了。
而九月——好似已过去了。
红线笑一声,她果然再没机会为他过生辰了啊。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寒凉的雨水令她清醒,禹城中、聊北城中,她逃避两次,丢下他两次,今时今日,她再不会丢下他了。